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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他從沒來過傅海的家,并不知道書房在哪,二樓的門看起來都長得一樣,他本想問問身后那個小孩,但又莫名篤定他不會搭理自己。

    最終陸遐隨手把袋子放在一扇門前,一身輕松地轉(zhuǎn)身下樓。

    少年已經(jīng)從臺階上起來,手里緊握著那根棒棒糖,站在樓梯口看他。

    陸遐熟視無睹,沒再給他多余的眼神。

    他的同情心只能維持那么片刻,還是看在這小孩跟自己同病相憐的份上。

    一根棒棒糖五毛錢,又摳又窮的陸遐怕自己等會想不開又給奪回來。

    那兩人已經(jīng)從客廳吵到了廚房,正砸鍋砸碗砸得起勁,陸遐沒去破壞人家的興致,默不作聲地拉開門走了。

    外面的烈日收斂了些,他找了個陰涼地蹲著,從兜里摸出一根劣質(zhì)香煙,點(diǎn)上吸了一口,一言不發(fā)地吐著煙圈。

    還債幾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積蓄。傅海雖然不是個好丈夫,看樣子也不太像個好父親,但對學(xué)生還算仁義——陸遐每次交不上書費(fèi)都是他給墊的,一墊就是四年,積攢下來是一筆不小的錢。

    陸遐在學(xué)校就是個混子,除了導(dǎo)演專業(yè)課能吊打全專業(yè)外,別的理論課基本倒數(shù),獎學(xué)金助學(xué)金一個都拿不到。

    他畢業(yè)后在工地上搬了半年磚,省吃儉用從牙縫里摳錢,終于在今天來之前把欠條撕得粉碎。

    縈繞于心許久的郁結(jié)之氣消散得一干二凈。

    無債一身輕的感覺讓他短暫地舒了口氣。

    但很快他的眉心又蹙了起來。

    打車回去要花五十,來的時候拎著錢怕有人搶劫,攔了輛出租車跟司機(jī)討價還價半天也才減了個五塊錢。想到這,陸遐狠狠地啐了一口。

    四十五塊錢,夠他吃好幾天灌湯包了。

    他眉眼深邃俊秀,卻因為常年愁眉不展且心情陰郁,看起來有幾分不近人情的刻薄。

    他稍稍起身,從褲兜里掏出一把皺皺巴巴的錢,認(rèn)認(rèn)真真地數(shù)了一遍,確認(rèn)自己的全部積蓄就是這五百四十七塊錢。

    ——算上家里枕頭底下塞的幾個鋼蹦,這個周又要勒緊褲腰帶。

    陸遐愁容不展地抽完煙,拍拍手站起來。

    他決定走回去。

    沿街都是枝葉茂盛的樹,陰影延伸了一路,陸遐在人行道上慢悠悠地走著,車輛從他身邊飛馳而過,掀起熱騰騰的風(fēng)跟刺鼻的車尾氣,嗆得他罵了聲娘。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陸遐聞聲回頭,卻只看到一排靜默無聲的樹。

    他沒放在心上,接著往前走。

    然后不知突然看到了什么,眼睛倏地一亮,連忙拿出手機(jī),在碎成蜘蛛網(wǎng)的屏幕上點(diǎn)了幾下,咔嚓一拍——

    是一只蝴蝶撲棱著翅膀輕飄飄地落在了路邊的野花上。

    光線捕捉得正好,哪怕屏幕碎得不忍直視,定格的畫面依然美得動人。

    陸遐滿意地?fù)P起嘴角,眉間那股煩躁氣逐漸消散,拿著手機(jī)一路走一路拍,沿途各種細(xì)小的、常人很難察覺到的風(fēng)景都被他拍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真他娘的是個天才。

    雖然中午和晚上的飯都還沒有著落,投出去的稿子和照片也石沉大海,上了個野雞大學(xué)讀了個垃圾專業(yè),學(xué)了四年學(xué)成個半吊子,身無分文一事無成。

    可他還是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有句話怎么說得來著——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陸遐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斯人”。

    不過很快他就被現(xiàn)實狠狠地打了臉。

    雜志社的編輯給他打來了電話,退回了他的投稿,理由是他寫的東西太黑暗了,完全不像是正常人能寫出來的,憤世嫉俗到讓人懷疑他是個反社會。

    陸遐聽到一半就掛了電話,對著手機(jī)惡狠狠地罵了幾句,還嫌不解氣得把地上的小石子踹飛。

    凡人不懂天才的境界,有才華的人注定是孤獨(dú)的。

    可是天才也要吃飯。

    他現(xiàn)在連飯都吃不起。

    陸遐走了許久才終于走出這片有錢人住的區(qū)域,精疲力盡地靠在樹干上等綠燈。

    他熱極了,汗水順著發(fā)梢滴落,脖頸上濕淋淋一片,看上去像是剛從水里出來一樣。

    天色將暗未暗,暮色為所有的建筑物披上了一層耀眼又落寞的光輝。

    不遠(yuǎn)處就是他最熟悉的街道,依稀能看見破敗不堪的筒子樓,撲面而來的風(fēng)帶來隱隱約約的油煙味,這處市井之地唯有在夜晚來臨時才會鮮活起來。

    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穿過一條條曲折狹窄的小巷,聞著那越來越濃郁的飯香味不停地咽唾沫。

    他這一天幾乎沒怎么吃過東西,饑腸轆轆,餓到前胸貼后背,被王叔家的灌湯包勾走了魂,腳不聽使喚地走過去。

    他是包子鋪的???,王叔熟稔地跟他打了個招呼,滿是rou的臉上笑容憨厚:“小陸還要一屜灌湯包嗎?”

    “……”

    陸遐的喉嚨滾動一下,視線艱難地從灌湯包上轉(zhuǎn)移,盯著腳尖沉默地?fù)u搖頭,然后逃似的離開了。

    “哎……這孩子?!蓖跏暹€沒反應(yīng)過來,無奈地笑了聲,一轉(zhuǎn)頭目光又對上另一個人,熱情地招呼道:“你要吃點(diǎn)什么嗎?”

    ……

    陸遐住在巷子最里面的筒子樓里,昏暗潮濕的樓道不見天日,終日散發(fā)著一股難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