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別說他猜不透，傅致?lián)P自己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個心緒。

    他一面在心里細數(shù)路潔這些年對他的冷落和苛責，一面又無法抑制地回想起在更遠的過去，母子間僅存的那些溫情。

    他想跟這兩個名為父母的人切斷關系，可無論是在血緣上還是在心底深處，那種與生俱來的羈絆根本無法割斷。

    更何況他遠沒有裝出來的那么冷漠。

    傅致?lián)P垂著頭，還沒來得及理清自己這一團亂七八糟的情緒，就聽見面前手術室的門嘎吱一聲輕響。

    穿白大褂的醫(yī)生走了出來。

    傅致?lián)P猛地抬起頭，目光緊緊地盯著他。

    醫(yī)生抬手摘了一半口罩，嘆道：“我們盡力了，節(jié)哀?！?/br>
    ……

    再后來的事傅致?lián)P就記不清了，他像是一只提線木偶，別人讓他到哪去他就跟著過去。

    各種安慰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在耳邊響起，像是掃過落葉的秋風，明明是在盛夏，卻無端讓他出了一身冷汗。

    傅海跟著醫(yī)生跑上跑下，無暇顧及這個兒子。

    生死面前人的心胸大概會寬廣許多，傅海唯一能為亡妻做的只有這些，毫無怨言地跑得滿頭大汗，見到白布的那一刻，竟落了幾滴淚。

    但表情委實不是那么回事，看得陸遐直犯惡心。

    比起忙忙碌碌的傅海，魂不守舍的傅致?lián)P，陸遐算是唯一一個清醒的旁觀者。

    最開始他只是走在傅致?lián)P身側，怕著這小子一不留神摔了，后來干脆上手拽住了他的袖子，把人帶出了醫(yī)院。

    深夜的出租車不是那么好打，兩人在路邊沉默地站了一會。

    傅致?lián)P垂頭不聲不響，陸遐搜腸刮肚也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

    直到回到家，傅致?lián)P才稍微有了點反應。

    陸遐摸出鑰匙打開門，摁開燈的那一刻，才發(fā)現(xiàn)他沒跟著進來。

    陸遐朝他招招手。

    “你……”話剛起了個頭，聲音就戛然而止。

    樓道燈光昏暗，少年半邊身子隱沒在黑暗里，看上去像是剛來到這里的那一天，可憐兮兮地蹲在門外求陸遐收留。

    只不過這一次，他紅了眼眶。

    聽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沒哭，趕往醫(yī)院的路上他沒哭，醫(yī)生宣布噩耗的時候他更是無動于衷，偏偏一見到這熟悉的家，洶涌的情緒便再也無法抑制。

    傅致?lián)P一點面子都沒給自己留，哭得差點喘不過氣。

    陸遐握住他的手臂把人拉進屋，關上門，又關了燈。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任何一點聲響都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

    陸遐的聲音仿佛貼在他的耳邊響起。

    低沉，又帶著一點難以察覺的溫柔：“哭吧，沒人看得見?！?/br>
    也不知道這句話哪個字戳到了傅致?lián)P的神經(jīng)，他鼻頭一酸，哭得更兇了。

    傅致?lián)P哭了好一陣才勉強平息，衣服都沒脫就直接窩在下鋪睡著了。

    床鋪再次被占領，陸遐這次沒跟他計較。甚至好心地幫他脫了鞋，蓋上被子，躡手躡腳地爬到上鋪，睡了個天昏地暗。

    醒來之后傅致?lián)P就跟被人點了啞xue似的，以前嘰嘰喳喳鬧起來沒完沒了，現(xiàn)在一聲不吭，仿佛看破紅塵。

    搞得陸遐很不自在。

    他已經(jīng)習慣了這人張牙舞爪時不時找抽的風格，乍一安靜下來，實在是有點不適應。

    他倚在窗臺點上一支煙，徐徐吐著煙圈，隔著煙霧肆無忌憚地打量正心不在焉吃飯的傅致?lián)P。

    陸遐既不想明目張膽地表示出自己的關心，也不想表現(xiàn)的太過漠然。

    但除了做些傅致?lián)P愛吃的飯菜，不跟他吵架斗嘴之外，他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傅致?lián)P沒再去醫(yī)院看看他媽，連房門都不出，一天二十四小時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發(fā)呆，硬是把這一畝三寸地活成了他的全世界。

    一向吵吵鬧鬧的出租屋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靜，急需一樣東西來打破這詭異的平衡。

    于是那個東西就來了。

    兩天不見傅海憔悴了許多，下巴冒出一層胡茬，身上是肅穆的西裝。

    “致?lián)P，今天是你mama的葬禮，我……”

    “滾?！?/br>
    傅致?lián)P眼皮都沒抬，直接甩上門。

    那天在醫(yī)院，傅海接了個電話。

    是一個女人打過來的，親昵地叫他老公，撒嬌讓他早點回家。

    傅海原本還假惺惺地沉浸在悲傷里，聞言臉上立馬綻開了笑容。

    陸遐本不想讓他看見這些，有意用身體擋住他的視線，沒想到還是被他看見了。

    傅致?lián)P那天渾渾噩噩，唯獨對這個記得清楚。

    傅海被拒之門外也沒發(fā)火，頗有耐心地接著敲門，聲音穿透門板清晰地傳進來：“致?lián)P，你不要任性。”

    傅致?lián)P目光陰沉，嘎嘣嘎嘣捏著手指，看樣子是想沖出去把傅海揍一頓。

    陸遐樂見其成，抱臂倚在廚房門框看戲。

    就在傅致?lián)P快忍不住的時候，傅海終于耐心告罄，敲門聲慢慢平息，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里漸行漸遠。

    傅致?lián)P狠狠地踹了一下門，發(fā)泄怒氣。

    陸遐看著搖搖欲墜的門眉心一跳，進廚房端出來兩碗面，若無其事地問道：“吃飯嗎？”

    傅致?lián)P深吸兩口氣，平復了心跳：“……吃。”

    面里rou很多，雞蛋也不少，都是傅致?lián)P愛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