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吃過午飯后，玄夜一行人就出發(fā)了。

    這不光是吉昌不住催的結(jié)果，事實上，每個人都已經(jīng)心急如焚了。

    從二傻醒來被發(fā)現(xiàn)失了魂，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近兩個月了，雖然受到了無微不至的照顧，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二傻瘦了。

    飯吃的比之前少了，覺睡得淺了，就連排泄的間隔都在延長，大家看到卻也心照不宣，因為他們怕，怕說出來了，就承認了二傻在衰弱的事實。

    怕終有一天，他們連二傻的這幅皮囊也保不住。

    如今人員到齊，吉昌那邊也得離得近了才有所感應(yīng)，還等什么呢？

    翡翠已經(jīng)全部打點完畢，他專門訂做了一輛馬車，里面布局全是自己設(shè)計的，細節(jié)和貼心之處先不表述，簡單來說可以在里面做飯和休息，出發(fā)時，他會和二傻坐在里面，由他全程看護著。

    其他人則是騎馬，他們需要先走陸路到飄葉城，再到淇河坐船，沿著淇河坐到色目、巫族和玄暨的交界，再改走陸路。

    馬車的防震性很好，內(nèi)里休息的區(qū)域配備了厚厚的墊子，再加上翡翠的看護，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趕路，一天的功夫，就來到了飄葉城。

    這里，是二傻最初的落腳點。

    趁著晚上休息的光景，一行人帶著二傻，來到他曾經(jīng)住的破廟，想看看能否有些收獲。

    破例跟來的柱子一進破廟就激動起來，他如一只嘰嘰喳喳的麻雀般，飛過來掠過去的，跟大家解說起來。

    “這里…這個貢臺，是二傻的床，那會兒他個子不高，所以總睡在上面…那堆稻草，是吉昌的床，那會兒吉昌嫌棄臟，總不肯睡，所以二傻總是給他用水洗過，再在太陽下曬得暖暖的，那樣他才肯睡的……哇…這個陶罐…吉昌你還記的么？沒想到還在呢，竟然都沒怎么破哦……”

    吉昌想起過往的日子，激動的眼睛酸澀，可惜的是，二傻并沒有多余的反應(yīng)。

    玄夜是第一次來這里，他看著破舊的貢臺，損毀的神像，墻邊堆的極厚的稻草，想象二傻當年在這里時光，開始無比的嫉妒。

    為什么沒有早點認識二傻，那樣，他就可以早早的參與到二傻過往的快樂時光，不必總是惋惜兩人相處的短暫。

    直到如今，他仍無法想象，若今后的人生中，沒有了二傻，他會怎么樣？

    他也不敢想象。

    玄月看見弟弟神色不郁，忙道：“既然沒什么收獲就早些回去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br>
    玄夜扶著二傻準備轉(zhuǎn)身離開，他拉著二傻的手：“走吧…二傻？”

    玄月聽出弟弟語氣里的疑惑，問：“怎么了？”

    玄夜神情有些疑惑，他看著眾人，不太確定道：“二傻…好像不太愿意走?！?/br>
    翡翠走了過來，還沒說話，玄夜就對他說：“翡翠，你輕輕的拉一下二傻，不必使太大的力量，就你平常引導(dǎo)他的力量就行?！?/br>
    翡翠從玄夜手里接過二傻的手，牽著輕聲道：“二傻，我們走了。”

    二傻紋絲未動。

    翡翠驚異下又輕輕拽了拽二傻，隨即激動道：“二傻真的沒動，平常我這樣拽他，他都是跟我走的?！?/br>
    眾人圍了上來，細看二傻的神態(tài)，依舊毫無發(fā)現(xiàn)，玄月道：“看來，即使二傻的靈魂不在，他的身體，也就是自我，還能通過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訴求。”

    關(guān)于這一點，其實大家都云里霧里，眼看二傻似乎并不愿意離開，干脆趁此機會探討一番，眾人圍坐在一起，各抒己見，看看能否有所突破。

    翡翠先發(fā)問：“雖然關(guān)于‘本我’和‘自我’你們之前說過，但我一直搞不明白，在我的理解，人應(yīng)該是由身體和靈魂構(gòu)成的，若這個人沒了魂，那么身體自然也就死了，為何會出現(xiàn)你們說的沒有靈魂，還能吃喝拉撒的人呢？”

    玄月問：“我們玄暨人認為，身體并非只是一副皮囊這么簡單，它也有自己的意志，雖然常人表現(xiàn)微弱，但也不能否認它的存在。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身體比想法誠實，或許經(jīng)歷過一些緊急的事情，在那個剎那，頭腦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身體卻已經(jīng)先一步行動？”見翡翠思索后點頭，他才續(xù)道：“那個比意識先行一步的身體，那個好像并沒有受你控制的身體，就是你的自我。

    自我比意識，也就是你的本我，擁有更強的敏感些和反應(yīng)性，當然了，不同的人，自我的體現(xiàn)程度不同，但是在你們普通人身上，它的存在感極地，低到很多人甚至感覺不到的程度。

    自我和本我共同組成一個個體，身體受損，或者靈魂消失，二者任損其一，都會導(dǎo)致一個整體的死亡，這條規(guī)律，適用于大部分常人，這是我之前說的，那位祖先的研究成果。

    因為二傻并非這個世界的人，并不在此研究之列，所以出現(xiàn)了兩者分離，僅僅依靠自我就存活的現(xiàn)象，但是從目前的情況看來，這兩者也不能長時間的解離，你們也看到了，若二傻的靈魂一直不能回來，遲早有一天，他的這具身體，也會慢慢的衰竭而亡?！?/br>
    玄月直白的揭開了大家心里隱秘的恐慌，在場眾人，除了翡翠和玄夜，無不露出駭然的表情。

    姬恒問：“那今天二傻的情況，是否就是自我微弱的顯示。”

    “沒錯?！毙驴戳丝慈哉镜墓P直的二傻：“他現(xiàn)在有點像一株植物，懂得汲取養(yǎng)分排除廢物，親近自然，親近熟悉的場所，但歸根到底，還是一株植物。”

    聽到二傻會衰竭而亡，吉昌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這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他恨恨的看了一眼玄夜，把他當做始作俑者：“那還等什么，我看咱們也別休息了，當日夜兼程趕往巫國才對?！?/br>
    玄月：“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再說了，馬車雖然舒適，也不比家里，二傻的身體也需要保持好好保養(yǎng)，到時候找到靈魂，才好融合?！?/br>
    眼見天色已晚，翡翠的問題也已經(jīng)得到詳解，他過去拉拉二傻，二傻隨著他的牽引轉(zhuǎn)身行走，眾人跟在身后，緩緩回了休憩之地。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眾人趕到碼頭，那里早停好了一艘大船，船上一應(yīng)俱全，翡翠著人把馬車趕到貨倉，帶著二傻和其他人登上甲板，從今天開始，他們要進行十余天的航行，才能到達三國的交界處。

    玄夜接過照顧二傻的責(zé)任，翡翠得以休息下來，阿爾曼瞅準空擋，過去找他說話。

    之前忙著趕路，這是自兩人再次見面后，第一次說話。

    阿爾曼：“照顧二傻任重道遠，也需注意身體，你若是累病了，二傻也要麻煩?！?/br>
    翡翠坐在船欄邊，看淇河平靜的水面，在陽光照射下波光粼粼，不知怎的，竟然異常的寧靜，他緩緩道：“你彩發(fā)那邊沒事兒了吧？”

    翡翠愿與他交流，語氣中不乏對他的關(guān)心，阿爾曼驚喜異常：“嗯，沒有新發(fā)的病人，老病人們也在特效藥下快速康復(fù)，玄月的疫苗正式接種后，我們彩發(fā)就沒事兒了。雅格說，待一切安定后，會去巫國跟我們匯合?！?/br>
    翡翠驚訝下回頭：“雅格，他為什么要來？”

    翡翠終于肯正眼看自己，阿爾曼樂得嘴都合不攏了，他現(xiàn)在只想翡翠能多和自己說會兒話，于是嘴巴快過腦子道：“他要來看玄月。”

    翡翠：“看玄月？”

    “嗯?！卑柭咔皟刹剑x翡翠近了點：“你們走后，他和我有一次詳談，我當時聽到，都有點嚇到了…你們或許不知道，我這個兄弟，他…唉…我從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從來沒想到他會對什么人產(chǎn)生感情。”

    翡翠：“那他這次來，就是單純的來看看么？”

    “不清楚，或許他想來驗證一下自己對玄月到底抱著是何種感情吧…”想到這里，阿爾曼再上前一步，語氣囁喏道：“翡翠，你看，雅格都為了弄清自己的內(nèi)心行動了，咱倆難道一直這樣子么？”

    翡翠：“……”

    阿爾曼繼續(xù)：“翡翠，一直以來是我負你良多，那時候是我不爭氣，可現(xiàn)在我知道錯了，我不想和你只爭朝夕，我想一輩子都陪著你。”

    翡翠顧左右而言他：“以后的事兒，以后再說吧。”

    “二傻給你的遺言不是說了么，讓你把握好現(xiàn)在，難道非得像他倆一樣陰陽相隔了，才想到彼此的好，非得那樣，才去后悔么？”阿爾曼雖然一遍遍告誡自己冷靜，但這兩天看到玄夜和二傻的現(xiàn)狀后，滿腦子都是害怕。

    他怕終有一天，他和翡翠，也活成二傻和玄夜的樣子。

    他之前的想法，是翡翠一天不原諒他，他就等一天，一年不原諒，他就等一年，只要他不死，就一直等下去?？涩F(xiàn)在，他不想被動了，人生短暫，若把有限的時間都浪費在無限的等待中，那他死的那天，一定會后悔的。

    他想拿把匕首出來，讓翡翠做選擇，承認愛他，抑或殺了他，想了想又放棄了，現(xiàn)在的他，不希望翡翠心傷難受，不希望他受一點點的委屈。

    左右為難下，勇武的漢子竟然被逼出幾滴熱淚，他假裝被風(fēng)迷了眼，用手背胡亂的擦著，這時候，懷中忽然擁入了一抹溫?zé)帷?/br>
    那抹溫?zé)崽煜ち?，熟悉到阿爾曼剛剛擦干的眼眶，又被暈濕了?/br>
    涼涼的河風(fēng)里，一聲‘傻瓜’如絮語般飄飄蕩蕩，終于消散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