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第六十章)
大年三十的早晨,我駕駛著霸道飛馳在淮蘇高速公路上,副駕駛座上坐著盛 裝打扮的白莉媛。 她今天穿了件絳紫色的貂毛皮草大衣,大翻領(lǐng)口露出一截白得似雪的滑膩胸 脯,兩截優(yōu)美纖細(xì)的鎖骨中躺著一串復(fù)古鑲鉆立體花瓣狀項鏈,一簇簇水鉆鑲嵌 成的雪花將她修長雪白的脖頸點綴得珠光寶氣,柔順光滑的酒紅色長卷發(fā)齊齊向 腦后梳去,并盤起個很端莊保守的發(fā)髻,一條茉莉花苞造型的純金發(fā)帶套著發(fā)髻 纏了一圈,配合著仔細(xì)涂成大紅色的豐潤櫻唇,渾身上下無不透露著雍容華貴的 氣質(zhì)。 「親愛的,不就是回老家嗎,有必要穿得像個闊太太一般嗎?」我邊駕車, 邊打趣的問她。 「我穿的有啥問題嗎?人家在外面打工的,辛辛苦苦一年回家都要購置幾件 新衣裳穿回去,不圖什幺,就是為了討個喜氣。咱們出來這幺久了,不氣氣派派 的回去,讓親戚們見了笑話?!拱桌蜴路鹈滥堪琢宋乙谎?,語重心長的教導(dǎo)起 我來,顯然對我質(zhì)疑她的衣著十分不滿。 「現(xiàn)在的人,長著兩只眼睛就是盯著人身上看,看你穿的什幺、吃的什幺、 開的什幺車,就把你當(dāng)做什幺位置的人。你要是在外人面前示弱了,人家就會瞧 不起你,還會變著法子欺負(fù)你?!?/br> 白莉媛這幺一番說辭,我就無話可說了,還好她很快轉(zhuǎn)移了話題,我們才不 至于陷入尷尬局面。我邊開著車,邊用眼角的視線觀察著她的動靜。 她那兩只裹在皮草內(nèi)的細(xì)長胳膊抱在胸前,紫貂皮草大衣的長度長及大腿附 近,露出裹在膚白色超薄玻璃絲襪里的渾圓膝蓋,那條傲人的修長小腿上套了一 雙黑色小羊皮尖頭長筒靴,靴筒長至膝蓋下方左右的頂端有一圈白色絨毛裝飾, 雖然那雙大長腿上套著長筒靴,但她的腿型依舊是那幺筆直纖細(xì),只不過此時7 厘米高的靴底卻有些不安分的在車地墊上磨蹭著,尖尖的靴頭一下一下踢在儲物 格的下方,正如她極力裝作鎮(zhèn)靜但卻心事重重的表情一般,令我心中無中生有的 多了一層困惑。 明天就要過年了,高速上的車流也特別多,順著車載導(dǎo)航的指路,我用 K/H的速度在高速上跑了一個半小時左右,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到了一個外形古香 古色的收費站,上面用隸體字豎著「鳥山」兩個大字。竟然這幺快就到了,依稀 記得小時候跟mama回外婆家都是坐長途客車,路上還要轉(zhuǎn)車好幾次,沒有4 、 5 個小時都到不了,現(xiàn)在高速居然都已經(jīng)修到了家門口了。 下了高速,車子順著寬敞平坦的縣道行駛著,路邊的小車來往絡(luò)繹不絕,車 牌號不單單是「淮」字頭,還有「蘇」、「浙」、「徽」等鄰近省份的小車。白 莉媛跟我解釋道,這幾年隨著高速路的開通,鳥山鎮(zhèn)秀麗的山水風(fēng)光與獨特的水 鄉(xiāng)建筑招來了許多游客,隨著電視、網(wǎng)絡(luò)等媒體的宣傳,這里已經(jīng)成為郊區(qū)縣對 外宣傳的一張名片,由于處于三省交界的緣故,不少慕名而來的游客都借著節(jié)假 日驅(qū)車過來游玩。 果然,車子行了不遠(yuǎn),一條碧綠的河流如飄帶般從山間纏繞而過,沿著溪流 兩端的平地熙熙攘攘建起許多建筑,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一個江南民居式的樓牌,白墻青 瓦的圍墻前拉起了柵欄,原來要想進(jìn)入鎮(zhèn)子要先買門票,據(jù)說本鎮(zhèn)戶口的居民是 不用門票的,但我和白莉媛屬于回家探親,還是買了兩張門票后,才放我們進(jìn)了 鎮(zhèn)子。 進(jìn)入鎮(zhèn)子之后,白莉媛開始有些精神起來,她一邊看著窗外的建筑,一邊指 指點點給我看。我上次來外婆家還是十幾年前了,現(xiàn)在這個鎮(zhèn)子變化很大,原本 僅有的一條青石板街道被擴(kuò)大成了三條,街道兩邊的建筑統(tǒng)一經(jīng)過了修繕,從外 觀上根本分不清新舊,街上絡(luò)繹不絕的行人一看就是外地的游客,車子在人潮中 好半天才挪動一兩步。 就這幺磨磨蹭蹭的開了半個多小時,車子才到達(dá)外婆家老屋的位置,沿著碧 水河的溪流旁座落著一排老房子,由于是不臨街的緣故,這里的房子都沒有經(jīng)過 人工的美化,依舊保留著上個世紀(jì)的風(fēng)貌,在一條石拱橋的對面有一棟兩層的青 磚瓦房,我記憶中依稀記得這就是外婆家。 下車后,白莉媛有些恍惚的呆站在門口沒動,我搶先一步走到老屋門口,卻 發(fā)覺有些不對勁。老屋的門口沒有什幺變化,門口兩邊的春聯(lián)上寫著「白桃別其 三千景紅梅還報萬家春」,春聯(lián)的紅底已經(jīng)被雨水打得褪成白色。斑駁的木門上 鐵將軍橫鎖,門扇的油漆脫落得很嚴(yán)重。我摸了下木門上青銅獸口銜著的圓環(huán), 手掌中已經(jīng)多了一層銅綠色,這座屋子顯然很久沒有人住了,但掛鎖鑰匙孔的金 屬顏色卻很新,好像經(jīng)常有人在使用這把鎖。 「喂,有人嗎?」我拿起圓環(huán)拍了幾下,生銹的圓環(huán)擊打在青銅獸首上發(fā)出 難聽的聲音,老屋這里處于老街道的末端,遠(yuǎn)離繁華喧鬧的新街道,此時街上行 人寥寥,我的聲音撞在青磚堆成的墻上,在碧綠藍(lán)天間來回蕩漾著。 「欸,你誰啊?干嘛亂敲亂嚷的?!估衔輰γ嬉粦羧思业姆块T突然打開了, 從里面走出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婦人,可能是我敲門聲驚動了她,婦人滿臉不悅 的斥責(zé)道。 「不好意思,我只是來找人的?!刮矣卸Y貌的跟婦人陪了個不是問道。 這婦人走近后,我才看清楚她的外形,她不是很高,身上穿著套紅色的棉衣 棉褲,腳上汲著加絨保暖拖鞋,頭發(fā)燙得像個雞窩一般的蓬松卷曲,長滿褶子的 圓臉上抹了過多的粉底,就像一個奶油加多了的劣質(zhì)蛋糕般。 「找人,你找誰呀,這里早沒人住了?!鼓菋D人走近了些,她滿臉警惕的看 著我道。 「沒人住了?那白家的人去哪了?」剛才一直呆呆站在一旁的白莉媛好像被 這句話驚醒了,她語氣激動的問道。 那個婦人先前只顧看我,聞聲她把白莉媛從上到下看了個遍,突然伸手在大 腿上一拍,咧嘴笑道:「哎呀,這不是莉莉嗎?」 「吖,你是?」白莉媛沒想到對方一下子道出她的小名,她有些猜不準(zhǔn)的打 量著婦人道。 「嘿,我你都不認(rèn)得了,我是你李嬸啊?!鼓菋D人見白莉媛還在遲疑中,忙 不迭的說了起來。 「你不會忘了吧,我兒子是跟你同年生日的,你小時候還經(jīng)常來我家玩呢。 」李嬸滿臉像是笑開了花,但那笑容怎幺看都有些假。 「哦,是李嬸,我想起來了。」白莉媛臉上露出的表情顯示,她對這個李嬸 印象并不深刻,但畢竟是街坊鄰居,還是要客氣點待人。 不過這個李嬸完全沒有注意白莉媛的表情,她自顧自的拉著mama的手說來道 去,還在那件紫貂皮草大衣上摸了一道,臉上露出羨慕的神情咂嘴道:「嘖嘖, 不得了啊,這還是真貂兒呢?!?/br> 「莉莉,你這幾年在哪里發(fā)財了,這一身富貴打扮,老遠(yuǎn)一看就是個款姐啊 ?!估顙鹉茄凵裰蓖桌蜴律砩夏羌跗ご笠骂?,好像恨不得能夠穿在自己身上 似得。 「哪里什幺款不款的,也就是開了幾個店面,混口飯吃罷了。」白莉媛不為 所動,淡淡的回道。 「哎呀,我就說莉莉你從小長個好相貌,將來肯定會行運的,不是當(dāng)官太太 就是嫁個大老板。當(dāng)年你mama要把你嫁到城里去的時候我還勸她來著,沒想到風(fēng) 水輪流轉(zhuǎn),倒是我見識淺了……」李嬸一張口便滔滔不絕。 白莉媛見她越說越不像話了,忙出言打斷她道:「嬸子,咋改天再聊這些, 你先告訴我家里人去哪了,怎幺老屋子都關(guān)著。」 「什幺,你還不知道啊?!估顙鹇冻鲆荒橌@訝的樣子,沒等我們繼續(xù)追問, 她就開始比劃著手指說起來。 「你大哥他們搬新家了,這里空著快三年了吧。他們蓋的新樓在另一頭的開 發(fā)區(qū)里。嘖嘖,好高大,好氣派,鎮(zhèn)子里頭都叫他家白公館呢?!?/br> 搬新家了嗎,從白莉媛聽到此事的表情來看,她顯然是不知道這回事,看來 這幾年間她非但是沒有回老家過,而且與親戚們的聯(lián)系也很少。 我們好不容易擺脫這個嘮叨起來沒完沒了的李嬸,按照她口中所說的白家新 地址找去。鎮(zhèn)子的開發(fā)區(qū)是在原有的街道水道之外的水田,老居住區(qū)現(xiàn)在統(tǒng)一納 入旅游商業(yè)開發(fā),這幾年不少發(fā)家致富的居民都紛紛出來自己建房子,所以政府 專門劃了一塊地讓他們集中建新房。由于不在旅游區(qū)的緣故,這些新房可以不受 規(guī)劃的限制,所以各家各戶都不吝與展示自己的財力,把房子建得富麗堂皇、氣 派十足。 我們很快就找到了白家的所在,因為正如李嬸所形容的那樣,「白公館」的 確是這一帶最高大氣派的屋子。這棟宅子的地勢最高,背靠著一座小山,面前有 一塊瀝青鋪成的廣場,中央一個假山堆砌起來的噴泉,高高的圍墻上裝著鐵刺, 兩顆枝繁葉茂的香樟樹冠從圍墻內(nèi)探出,給白墻青瓦的房子增添了幾分綠意。 從門口看過去,這房子占地起碼有3 多平方米,黑色雕花鐵門緊閉著 ,透過欄桿可以看見里面是一個大花園,葡萄藤爬滿了圍墻和天井,要是在夏天 院子里肯定很陰涼,但是現(xiàn)在的天氣下就顯得有些濕冷??吹轿铱拷?,院子里跑 出兩條黑毛德國牧羊犬,對著我一陣不友善地亂吠,這時白莉媛也走了過來,那 兩條黑毛德牧突然溫順了下來,隔著鐵欄桿討好似得舔著她腳下高筒靴的尖頭。 白莉媛按了按門鈴,這時犬吠聲估計也驚倒了屋里的人,里面那棟大宅子黑 檀色的大門被打開,一個3歲左右的少婦從里頭走了出來,她清脆的聲音帶著 吳腔,邊走邊說著:「來了來了,大毛、二毛別叫了?!?/br> 她走到跟前,看到兩只黑毛德牧不動聲躺在門口,白莉媛正在逗著它們玩的 樣子,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 那少婦年約二十七八左右,身穿一套粉色繪花的棉服,幾絲挑染成黃色的長 發(fā)披在肩上,雖然并不是很漂亮,但五官清秀、身段苗條、皮膚白皙,臉上帶著 江南女子慣見的溫柔。 她撩了撩額頭的細(xì)發(fā),把我們倆人看了又看,語帶顧慮的問道:「你是…… 小姑姑吧?」 白莉媛抬起頭來,臉上帶著恬和的笑意道:「香兒,是我,我回來了?!?/br> 少婦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她忙開門讓我們進(jìn)來。我們穿過布滿葡萄藤的天 井,走進(jìn)了那扇黑檀色的大門內(nèi),兩條德牧還想跟進(jìn)來,被少婦一陣訓(xùn)斥,只好 怏怏不樂的蹲在門口。 大宅內(nèi)部比起外頭更為雅致,空間寬敞明亮,裝飾華麗現(xiàn)代,擺放的都是漆 得黃澄澄的仿明清家具,少婦延請我們在寬敞的客廳坐下,然后轉(zhuǎn)身上樓去通告 長輩。 據(jù)白莉媛介紹,剛才那個少婦叫藍(lán)香,是大表哥的妻子,她是6 年前才入 門的,所以我記憶中并沒有見過她。藍(lán)香雖然輩分上是白莉媛的侄媳,但實際上 只比她?。丁?、7 歲,兩人間的關(guān)系其實挺好的。 很快隨著樓梯上一陣鞋跟敲地的聲響,藍(lán)香陪著一個身材嬌小玲瓏的婦人走 了下來。她穿著一件蟹青桃紅雕鳳宮綢夾襖,下身是一條墨色灑線菊花滿繡散管 褲,腳上穿著低跟綢面平底鞋。她是那種古典的方臉美人,五官的線條有些硬, 但一對美目中的神色卻很溫柔。她的皮膚十分白皙,眼角與嘴邊的皺紋已經(jīng)很明 顯了,一頭隱約可見銀絲的黑發(fā)盤在腦后,用一個舊式的發(fā)網(wǎng)罩了起來。雖然年 過五旬,但還是一個端莊大氣的美婦人,她就是我的大舅母黃鶯。 白莉媛見到黃鶯后就站起身來,她臉上的表情十分激動,一對紅唇輕微顫動 著,她嬌呼一聲:「嫂子?!?,而后便縱身上前抱住剛下樓梯的黃鶯。 她穿著高跟長筒靴,身高比黃鶯足足高了一個頭,但是撲在黃鶯懷中的姿態(tài) 和神情卻像一個小女兒見了父母一般,而黃鶯也很動情的安撫著她,臉上溫柔慈 愛的神情就像mama平時看著我的樣子。 大舅母其實年長mama2多歲,白莉媛是家里的小女兒,小時候都是大舅母 帶大的,她與黃鶯名分上雖是姑嫂,但感情上更近乎母女。我雖然只是小時候見 過幾次大舅母,但是給我留下的映像卻很深刻,她平日里總是那幺的溫柔大方, 不但接人待物很有一套,對我們這些小輩也是和聲悅語,我從沒見過她發(fā)脾氣的 樣子,親戚與鄰居們提起這個大舅母都是贊不絕口。 「莉兒,你總算回家了。這幾年過得好嗎?都不給家里回個信,讓哥哥嫂子 們多擔(dān)心呢?!裹S鶯輕撫著白莉媛的后背,語氣輕柔的道。 「嫂子,我……嗚嗚嗚,我也好想你們?!拱桌蜴聞忧榈谋еS鶯低泣了起 來。 「好啦好啦,沒事了。你現(xiàn)在回家了,還哭什幺,大過年的,應(yīng)該開開心心 才對嘛?!裹S鶯的一舉一動都極盡母性,她一邊說著一邊捏了捏白莉媛嬌嫩的臉 頰。 「嗯」白莉媛很乖巧的點了點頭,黃鶯很細(xì)心的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撫 摸著她的頭發(fā)道。 「讓我看看,我們家莉兒還是這幺好看,這幾年過得還好吧?!?/br> 「嗯,我過得挺好的,嫂子你放心好了?!拱桌蜴履樕隙哑鹆诵θ?,拉著黃 鶯朝我走過來。「嫂子,我要告訴你件喜事。」 我剛才已經(jīng)站著好久了,靜靜的看著她們沉浸在姑嫂重逢的喜悅中,這時臉 上也露出個燦爛的微笑道。 「大舅母,你好?!?/br> 黃鶯仔細(xì)的把我看了又看,她的眼角已經(jīng)有明顯的魚尾紋了,但清澈的雙目 依舊很美麗動人。這對溫柔恬和的美目幫我從上到下看了一圈,臉上綻開發(fā)自內(nèi) 心的燦爛笑容,拉住我的雙手笑道:「太好了,石頭兒也回來了?!?/br> 她拉著我在沙發(fā)上坐下,仔細(xì)的把我上下端詳了一番,面帶春風(fēng)的對白莉媛 道:「你看,你大哥早說過了,咱們家石頭兒是個命硬的孩子吧,雖然年輕的時 候稍有波折,但終究會逢兇化吉的?!?/br> 「看看,他現(xiàn)在長得這幺健壯,比你表侄兒們都高大,莉兒你可算熬出頭了 ?!裹S鶯婉婉道來,她果然很會講話,把白莉媛說得轉(zhuǎn)憂為喜,連連點頭。 「石頭,你的大名還是大舅舅幫你起的呢。你小時候老愛生病,按相書上說 要起個硬氣的名字壓一壓,這不還真被他說中了。」黃鶯談起大舅舅來,臉上滿 是崇拜之意。 大舅舅的確是一個才子,他是六十年代畢業(yè)的老大學(xué)生,畢業(yè)后一直在老家 的縣中學(xué)教書,后來擔(dān)任校長直至退休,不過到我今天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他起 的。 「對了,嫂子。我大哥呢,他在家嗎?」白莉媛一聽到哥哥的名字,立馬出 言問道。 「你大哥剛才睡了,等晚上再去看他吧?!裹S鶯婉言謝絕了。 「哦,大哥的身體還好嗎,現(xiàn)在還有吃藥不?」 「嗯,他還是老樣子,好幾年了吧。不過精神還算好,沒關(guān)系的?!?/br> 藍(lán)香從廚房里端出幾杯清茶,很恭敬的先給婆婆,然后再給白莉媛和我,她 們姑嫂倆在那里聊起家里的陳年舊事,我在一旁跟藍(lán)香隨意聊著,她的年紀(jì)跟姚 姐差不多,雖然沒有姚姐的艷麗潑辣,但卻多了幾分溫柔靦腆,我對這個表嫂蠻 有好感的,兩人也說得挺投緣。 從藍(lán)香口中得知,她嫁入白家是在我生病后的第二年,所以只是知道有這幺 一個表弟,但從沒有見過我的樣子。她不是本地人,是隔壁省的一個偏遠(yuǎn)山村出 來的,屬于南方某少數(shù)民族后代。藍(lán)香跟大表哥是通過相親認(rèn)識的,嫁過來后與 舅舅一家相處得很是融洽,從她臉上毫不掩飾的et幸福笑容可以看出這點。 這幾年白家的經(jīng)濟(jì)狀況顯然越來越好,大舅母在言談中略有提到,大表哥原 本在鎮(zhèn)里當(dāng)黨委委員,前兩年已經(jīng)被提拔為鎮(zhèn)長了,鎮(zhèn)上的旅游業(yè)也是在他手中 推動起來的,所以這些天來他一直都在忙于接待上級領(lǐng)導(dǎo),遲遲分不開身回家。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我聞聲望去,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蹦蹦 跳跳的跑了進(jìn)來,她們身上穿著粉色的羽絨服,梳著雙馬尾,一副活潑可愛的樣 子。雖然身型還小,但從比例來看,兩條粉嫩的小腿卻像剛拔苗的小樹般筆直挺 拔。最令我驚嘆的是,她們的身材臉蛋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而且那五官 神態(tài)都與家中主臥室里那副畫上的少女極為相似。 「mama,mama?!箖蓚€小女孩一進(jìn)門就嘰嘰喳喳的朝藍(lán)香撲去,藍(lán)香也滿臉 幸福的把她們摟入懷中,伸手幫她們拍打羽絨服上的雪花,兩個小女孩好奇的看 看我,看看白莉媛。 「小蓮,小蓉,快過來?!裹S鶯朝小女孩們招招手,正好她們身上也清潔干 凈了,這兩只嘰嘰喳喳的小鳥就朝著奶奶那兒撲去。顯然黃鶯對她們很是寵溺, 一邊用手摩挲著她們凍紅的臉蛋,還拿著水果糕點給她們吃。 「嫂子,這是外侄女吧?」白莉媛面帶笑意的看著小女孩問道。 「是啊,這是你侄兒的親閨女。你上次回來的時候香兒不是剛有了嗎,后來 隔年就生下這對雙胞胎,只可惜你這個當(dāng)姑奶奶的沒有看到。」黃鶯指著我們教 導(dǎo)小孩子。 「寶貝們,來。這個是姑奶奶,這個是表叔。」 雙胞胎立刻甜甜的叫了起來,看來她們倆在家中雖然倍受寵愛,但是對于規(guī) 矩禮貌上還是很重視的,這應(yīng)該歸功于黃鶯的家教。 這對雙胞胎今年剛好6 歲左右,一個叫憶蓮,另一個叫憶蓉,憶蓮比憶蓉 先出來幾秒,所以理論上她是jiejie,但兩人站在一起時完全分辨不出來。 「你們早上不是進(jìn)城買衣服了嗎,怎幺這幺快就回來了?!裹S鶯撫摸著雙胞 胎的頭頂,慈愛的問道。 「我們買好衣服后,叔叔說要去找人,叫司機(jī)先送我們回家了?!挂粋€小女 孩搶著說道。 「你叔叔有沒有說他幾時回來???」黃鶯好像漫不經(jīng)心的問著。 「叔叔沒說,他只說讓我們不用等他吃飯了?!沽硪粋€小女孩輕聲答道。 我剛才一直在旁邊聽著她們的對話,心中隱隱約約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小 女孩口中的「叔叔」應(yīng)該是家里哪位親戚,為何黃鶯提到他的時候表情有些不自 然,而白莉媛在聽到小女孩的回答后,原本有些緊張的情緒頓時舒緩了下來。 我正要開口問什幺,黃鶯恰好看了我一眼,她伸手按住白莉媛,柔聲細(xì)語道 :「石頭,你好久沒回來了。老家這幾年變化挺大的,讓你表嫂帶你出去逛逛吧 ?!?/br> 我站起身來看了白莉媛一眼,她輕輕的向我點了點頭道:「你去玩玩吧,我 和大舅母聊聊家里的事,怕你坐在這里悶得慌?!?/br>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說什幺,對兩人點點頭,跟藍(lán)香一起走出了白宅大門 。 出了門,我和藍(lán)香漫步朝老街道走去。她身上換了一件圓領(lǐng)收腰的白色羽絨 服,窄褲管的修身牛仔褲將修長纖細(xì)的雙腿裹得緊緊的,腳下是一雙白色7 厘 米高跟鞋,充分顯示了少婦的青春與靚麗。 我們倆并肩走著,藍(lán)香邊給我介紹鎮(zhèn)上的景點名稱,一邊跟我隨便聊著。她 性格溫順,跟我年齡差距又不大,所以我們倆相處得很融洽的。路上遇到鎮(zhèn)上的 熟人都會跟她打招呼,很多人都好奇的問我是誰,藍(lán)香極有耐心的告訴他們我的 身份,不過鎮(zhèn)上的人對我基本沒什幺印象了,他們只是客套的打聲招呼就忙自己 事去。 由于mama和大舅母不在場,我可以不受拘束的說出先前的那個疑問:「表嫂 ,剛才大舅母提到的叔叔是誰???」 「啊,那是你二表哥。」藍(lán)香聽到我的問題,有些遲疑了下才做出回答。 藍(lán)香的話解開了我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慮,難怪我先前一直覺得白家總有些不 對勁的地方,總感覺好像缺了什幺似得,原來問題出在這里。 大舅舅共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名叫白祈生,就是藍(lán)香的丈夫,小兒子叫白俊 生,只比我大6 歲左右。我們小時候回老家時有見過幾次,他那時候個子已經(jīng) 長得很高大了,而我由于經(jīng)常生病身體瘦弱,所以老是被他欺負(fù)。 不過這個二表哥從小就不愛讀書,整天就愛到外面去游蕩玩耍,雖然屢次被 大舅舅責(zé)罵也不悔改,初中畢業(yè)后就干脆不念書了,成日與社會上的不良人士混 在一起,據(jù)說還是當(dāng)?shù)啬硞€幫派的頭頭。 藍(lán)香告訴我,她嫁過來的時候,白俊生已經(jīng)是當(dāng)?shù)乜h城有名的黑老大之一, 壟斷了郊區(qū)附近建材施工的生意,不過前幾年政府在打擊黑惡勢力的時候被抓了 進(jìn)去,不知白家通過什幺渠道減輕了罪名,只坐了五年的牢,就辦了假釋出來了 ,這正好是前幾個月的事。 我們轉(zhuǎn)了一圈,也聊得差不多了。回到白宅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時分,黃鶯 與白莉媛兩人好像已經(jīng)說完體己話的樣子,端坐在客廳等著我們,兩個雙胞胎早 就回房間看電視去了。 「香兒,你回來的正好,我們要開始做飯了?!裹S鶯看到我們進(jìn)門,她忙招 呼道。 藍(lán)香滿口答應(yīng)著,換了衣服就去廚房忙碌起來。 「嫂子,我來幫你吧?!拱桌蜴乱裁撓律砩夏羌硝跗げ荽笠?,露出里面穿 著的米白色蕾絲包臀連衣裙,系上圍裙就要去幫忙。 「可別,莉兒你是客人,不應(yīng)該做這些事的。好好歇著,我和香兒兩個能忙 的來的。」黃鶯忙阻止道。 「嫂子,怎幺說我也是白的女孩吖。祈生沒娶媳婦前,都是我和嫂子你一起 做事的,你就讓我再幫幫你幾次嘛?!拱桌蜴伦ブS鶯的手嬌聲道,看那情形就 跟女孩子向mama撒嬌差不多。 「呵呵,好吧,你這丫頭。」黃鶯奈何她沒法子,只好點頭應(yīng)允了。 這三個江南女子纖腰中系著圍裙,在廚房中忙碌的樣子,就像一幅年代久遠(yuǎn) 的美人畫一般動人,時不時間著帶著吳音的女子笑聲,整個廚房一片活香活色。 我自個無事,便走回大廳閑逛著。白家是一座大宅子,寬敞的一樓沒有住人 ,進(jìn)門玄關(guān)正對著一個大廳,左邊是一個廚房和餐廳,右邊是一個類似娛樂室的 大房間,里面擺著臺球桌和飛鏢盤之類的游戲設(shè)備,兩個小女孩正坐在沙發(fā)上看 電視。 看到我進(jìn)來,雙胞胎齊齊轉(zhuǎn)過頭來,露出笑容道:「表叔好?!?/br> 「你們在看什幺呢?」我一臉輕松的走了過去,坐在她們身邊道。 「喜洋洋和灰太狼?!褂疫叺男∨⒅钢娨暺聊?,里面一群造型很可愛的 羊正在跟一只外表滑稽的灰狼在演繹著小孩子的故事,雙胞胎看的津津有味。 「你們哪個是憶蓮、哪個是憶蓉?。俊刮液闷娴膯柕?。 「我是憶蓮,她是憶蓉?!棺筮叺男∨⒅钢硪粋€笑道。 「不對,我才是憶蓮,她是憶蓉?!褂疫叺男∨⑽姆瘩g道。 我仔細(xì)的把雙胞胎看了又看,總算發(fā)覺了兩人之間的差別,雖然小女孩五官 臉型身材都很像,但是其中一人的耳垂更圓些,另外一人的耳垂則相比較扁。 我指著左邊的小女孩道:「你是憶蓮,對不對?」 小女孩被我說中了,兩只烏溜溜的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另一個小女 孩有些懷疑的問道:「你怎幺知道的呀?!?/br> 我搖了搖手指表示要保密,這個小姑娘比較活潑,她上前拉著我的手搖了搖 ,甜甜的喊了聲:「表叔,你就告訴我嘛,我mama都經(jīng)常認(rèn)不出來呢。」 「答案很簡單。」我微笑著伸手指著她們的脖子說道。 雙胞胎的脖子上都掛著條銀鏈子,鏈子下方有一只銀質(zhì)的長命鎖掛在胸前, 上面除了鳳鳥祥云圖案之外,還分別刻著兩朵花樣,左邊小女孩的是朵「睡蓮」 ,右邊小女孩的是朵「芙蓉」,我正是通過這點分辨出兩人的。 待我輕輕道出緣由,兩個小孩子這才明白,她們好像初次發(fā)現(xiàn)名字里的秘密 一般,很好奇的翻看著脖子里的銀鎖,相互取笑玩鬧著。這兩個小女孩相貌和脾 氣都挺惹人喜愛的,我又沒有大人常見的架子,所以很快就取得了她們的好感。 「憶蓉,你們叔叔回家多久了?!刮已b作若無其事的問著。 憶蓉的性格較jiejie更為外向些,她很快就開口答道:「叔叔今年才回來的, 奶奶說他出國做生意去了?!?/br> 「那叔叔也在家里住嗎?」我繼續(xù)誘導(dǎo)著。 「有時候住幾天,有時候在城里的房子住,叔叔經(jīng)常帶我們進(jìn)城玩的。」憶 蓉一打開話匣就收不住。 「城里的房子可沒家里大,還有很多長得像妖精一樣的阿姨,真討厭。」一 直很安靜的憶蓮?fù)蝗婚_口補(bǔ)充道。 「是很討厭,那些阿姨來的時候,叔叔就不陪我們玩了。」憶蓉一臉單純的 附和著jiejie。 通過與雙胞胎的談話,我弄明白了一些事情。白俊生是今年才回到家中的, 之前白家對外都是宣傳他出國去了。從側(cè)面的描述來看,這場牢獄之災(zāi)并未讓其 傷筋動骨,他依舊過著頗為逍遙的生活,當(dāng)然顧家從來都不是他的本色,而且他 好像也沒有成立家庭的打算。 我陪著雙胞胎把動畫片看了三、四集左右,能問的東西也差不多問出來了。 這時門外傳來汽車?yán)鹊镍Q叫,雙胞胎反應(yīng)迅速的從沙發(fā)上跳了下來,嘴里 喊著「爸爸、爸爸」的就向門外跑去。 等我走到玄關(guān)的時候,這對雙胞胎已經(jīng)撲入一個中年男人的懷中,這男人身 高約75 左右,雖然略有一點啤酒肚,但體型還算是正常,他身穿條紋呢子 西裝,腳上的皮鞋擦得錚亮,理得短短的黑發(fā)貼在頭皮上,上唇蓄著濃密黝黑的 小胡子,一張瘦削的長臉上滿是踏實老練,但滑溜溜轉(zhuǎn)的雙目卻透露著精明,老 遠(yuǎn)就可以感受到那股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dǎo)干部的氣質(zhì)。 這男人就是我的大表哥,藍(lán)香的丈夫,白祈生。他顯然極為疼愛這對雙胞胎 ,不顧手上還拎著的公文包,在雙胞胎蘋果般的光滑臉蛋上親了又親,然后一只 手一個的抱起來向屋內(nèi)走進(jìn)來。 這時黃鶯她們也從廚房里走了出來,她不顧手上還粘著白白的面粉,對著大 表哥招手道:「祈生,你快看看,誰來了?!?/br> 白祈生的目光顯示投到我身上,從他表情上看應(yīng)該沒有認(rèn)出我,然后他轉(zhuǎn)到 白莉媛身上,眼中突然亮了起來,那撇濃密的小胡子下咧開一個笑容道:「姑, 你回來了。」 「嗯,祈生。你當(dāng)父親了,姑姑要好好恭喜你呀?!拱桌蜴侣冻鲆粋€溫婉的 笑容道。 「呵呵,謝謝了?!拱灼砩D(zhuǎn)而望著我,疑問道:「這位是……」 「這是你石頭表弟吖,他今年剛回家呢?!拱桌蜴旅榻B道,她的話音里有 些不自在。 「啊哈,我說怎幺有些眼熟,原來是石頭啊?!拱灼砩芏饲槭拦实拇蛑?/br> 哈哈,他放下手中的雙胞胎,上前抓著我的手把我好好看了一番。 「嘿,小伙子越長越精神了,比我還高了一個頭?!共坏任一卮?,他伸手在 我胳膊上拍了拍,動作雖然不大但是挺有力氣的。 我微笑著叫了聲「大表哥」,握手之間感受到nongnong的關(guān)切之意,雖然我與這 個大表哥年齡相距甚大,但是一向卻是甚為敬愛他。他為人處世都很踏實厚道, 在我母親這一族同輩間的威望很高,加上大舅舅年事已高,家族里很多事情都是 由他出面協(xié)調(diào)的。 黃鶯忙叫我們進(jìn)屋,我與白祈生坐下來略略談了談這幾年的變故,白莉媛在 娘家一直都是聲稱我在治病,所以我就按照她掩飾過的故事情節(jié)說了下去,白祈 生并未對此起疑心,想來這些年他并不了解我們家的具體情況,我只大概告訴他 ,這幾年白莉媛都在經(jīng)商,家里的經(jīng)濟(jì)狀況還算不錯。 我們聊得差不多的時候,女人們的飯菜已經(jīng)做好了,從廚房那邊傳來誘人的 香氣,黃鶯走出來對兒子道:「祈生,差不多該吃飯了,去幫你爸爸出來吧?!?/br> 白祈生口中稱是,白莉媛忙拍拍手解下圍裙道:「等等,我跟你一塊去,看 看大哥?!?/br> 我也起身跟在他們后頭,從大廳旁邊的樓梯上了二樓,我注意到這樓梯修得 很平緩,旁邊還設(shè)有條防滑坡道。白祈生好像知道我在想什幺的說道:「我們這 里冬天陰冷潮濕,不放心老人在一樓住,這是為了方便爸爸上下樓的?!?/br> 上了二樓,我們走進(jìn)樓梯旁的一個大套間,里面的家具都很簡樸古舊,與外 頭形成鮮明對比。兩排帶玻璃窗的大書柜里放滿了書籍,旁邊的書桌上放著手寫 的文稿和一副老花眼鏡。穿過這個小房間,里面就是大舅舅的臥室了,窗明幾凈 的屋內(nèi)擺設(shè)不多,除了一張舊式大床和一張?zhí)倬幪梢瓮?,墻角還放著個搪瓷臉盆 與痰盂,室內(nèi)有一股久居病人的異味。 雖然室內(nèi)有一臺帶加濕功能的電暖器在送著熱風(fēng),但那張床上的被褥還是極 厚,被子下方躺著的老年男子正是我的大舅舅白崇儒。好多年沒見,他好像老了 許多,已經(jīng)是滿頭銀發(fā),臉上也布滿了皺紋。但是斜長的濃眉,高挺的鼻梁,薄 薄的嘴唇,臉龐五官與白莉媛有幾分相似,可以看出他年輕時肯定是個美男子。 「爸爸,爸爸?!拱灼砩紫律碜樱瑴惖绞焖械母赣H耳邊,輕聲喚道。 白崇儒張開雙目,一對有些渾濁的眸子看了下兒子,然后投射在旁邊的我們 身上,他的眼神中好像有股濃霾一般,純?nèi)徊灰娪洃浿械念V恰?/br> 「大哥,我來看你了,我是莉兒呀?!拱桌蜴路讲胚M(jìn)門后一直強(qiáng)忍著的淚水 忍不住脫框而出,她撲在兄長的被子上泣道。 可是白崇儒卻渾然不知般,只是無神的看著眼前的meimei,口中微微顫抖著不 知道說些什幺。 「姑姑,姑姑?!拱灼砩p輕拍了拍白莉媛的肩膀,他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悲傷 無助的神情。 「讓我?guī)桶职制鸫舶伞!?/br> 白莉媛這才意識到自己壓著兄長的被子了,她忙站起來。白祈生坐到床沿, 先是拿起一件大衣蓋在父親肩膀上,然后伸手托著他坐了起來,讓父親靠在自己 身上,然后著手幫他換衣服。 白莉媛忙走了上去,她毫不避嫌的伸手幫兄長解下藍(lán)白條紋睡褲,然后拿起 褲子幫他穿好。白祈生目帶感激的對她點點頭,然后他從床邊推來一只輪椅,我 上前幫忙將大舅舅抬到了輪椅上。 白祈生仔細(xì)推著輪椅走出房間,沿著那條防滑帶緩緩下樓。白莉媛走在他旁 邊,面帶憂色的悄聲問道:「祈生……我哥的病情是不是更重了,他見了我都不 說話?!?/br> 「嗯,爸爸這幾年越發(fā)不好了,之前還會看看書,跟我們聊聊歷史什幺的。 前年不小心摔了一跤后,漸漸的連家里人都記不得了。除了mama,其他人跟他講 話都沒反應(yīng)?!拱灼砩鷩@了口氣道。 我與白莉媛聞言都一陣的難過。在過來的路上,她已經(jīng)告訴過我,大舅舅前 些年患了帕金森綜合癥,有些不方便行動,沒想到這病情是愈來愈嚴(yán)重了。剛才 在幫大舅舅換褲子的時候,分明看到他的兩條腿上肌rou萎縮得很明顯。現(xiàn)在雖然 坐在了輪椅上,但他的身上仍然在輕微顫抖著,穿著棉鞋的腳不停的踢在輪椅的 踏板上。 可以看出白祈生對父親十分的孝順,他一路小心翼翼的護(hù)送著大舅舅進(jìn)了餐 廳,把輪椅推到那張大圓桌前一家之主的位置。生怕父親著涼的他還拿起條黑色 的羊絨圍巾纏在他脖子上,配著大舅舅身上裹著的呢大衣,他清癯端正的臉龐在 燈光下依稀可見當(dāng)年的儒雅風(fēng)范。只可惜雙目煥然無神,手腳臉頰不停顫抖著, 就連白莉媛在一旁不斷跟他講話也視若不見,好像整個人的靈魂已經(jīng)不在這副軀 體上一般。 此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外頭已經(jīng)響起此起彼伏的爆竹聲。黃鶯與藍(lán)香 忙著將一盤盤香氣撲鼻的菜肴端了上來,有醉雞、熏魚、八珍素什錦、腐竹紅燒 rou、烤麩、鰻鲞等等。 待這座充滿江南風(fēng)味的菜肴上齊后,我自考奮勇的拿起副響到門口放了 起來,震天動地的炮仗聲把大毛二毛和雙胞胎驚回了屋中,隨著一陣刺鼻的硫磺 味,宣告除夕夜的開始。 大家都坐回圓桌上,藍(lán)香把一盤放滿了rou圓、魚丸、鵪鶉蛋、皮肚、木耳的 粉條放在桌子當(dāng)中,這道叫「大團(tuán)圓」的菜是年夜飯必備的頭道菜。白祈生先拿 小碗裝了一碗給父親,然后是母親、姑姑和我,最后才裝給雙胞胎,一直眼巴巴 坐在椅子上等著小女孩們忙不迭的吃了起來。 桌上已經(jīng)燙好了一錫壺黃酒,藍(lán)香提起錫壺給每個人面前的杯子倒?jié)M,黃鶯 忙叫道:「香兒,別忙活了,來一起吃飯了?!?/br> 藍(lán)香這才脫下圍裙,有些靦腆的在桌尾坐下,黃鶯舉起面前的酒杯道:「今 天是大年三十,我們白家喜事連連,真真叫做大團(tuán)圓了。來,大家干了這杯,慶 祝新年?!?/br> 除了雙胞胎,我們都把面前的酒喝干了。黃鶯喝了半口卻停下,把杯子湊在 丈夫嘴邊,細(xì)聲好語的喂他喝了剩下的幾口。然后,她拿起一條餐巾綁在大舅舅 的胸前,揀了些桌上酥爛易嚼的菜放在一個海碗里,先在自己口中嚼脆了,然后 用調(diào)羹細(xì)細(xì)的喂給大舅舅吃。 大舅舅見到黃鶯之后,眼中的濃霧散了好多,他好像只記得這個結(jié)發(fā)之妻一 般,很順從的聽由她擺布,努力的張開還在顫抖著的嘴巴,把黃鶯咀嚼后的飯菜 吞入口中,他的牙關(guān)不住抖動著,有時候菜汁和飯粒會從嘴角溢出,流到下面的 餐巾上,黃鶯會輕輕的將他嘴角的污漬擦凈,然后再繼續(xù)喂他。 大舅舅當(dāng)年以出眾的外表和淵博的知識在鄉(xiāng)里著稱,在他手底下不知培養(yǎng)出 了多少人才,走在街上人人都會尊敬的稱呼一聲「老校長」。而今滿頭華發(fā)的他 卻只能屈身在輪椅上,像一個未長大的小孩般由自己的妻子喂飯。此情此景,讓 我們看了心下惻然。 可是黃鶯對大舅舅的悉心照料又讓我們大為感動,他們之間雖然沒有對話, 但是一舉一動和一個眼神間,流露的都是nongnong的愛意。我不由得向白莉媛看去, 她正癡癡的看著哥哥嫂子的動作入神了,眼框中有些晶瑩閃亮的東西。我心中一 動,伸出筷子挾了些魚丸放入她碗中,一只手放在她削肩上撫摸了下,輕聲道: 「mama,你也吃些吧?!?/br> 我難得有這幺體貼的表現(xiàn),白莉媛先是有些驚訝,很快她就露出了個發(fā)自內(nèi) 心的笑容,她朝我點點頭,挾著魚丸送至嘴邊,兩片鮮紅的櫻唇輕啟間,露出編 貝般整齊潔白的玉齒,輕輕的咬在雪球般的魚丸上,然后嫣紅的舌尖一閃,便把 魚丸吞入口中,她修長纖細(xì)的脖頸上一陣蠕動,然后展顏對我笑道:「真好吃。 」 「我愿意永遠(yuǎn)喂你吃?!刮覍χp輕張口說出了這幾句話,但卻沒有發(fā)出 聲音來。 聰慧的白莉媛很快就讀懂了我的唇語,她看了一眼哥哥嫂子,然后輕咬下唇 瞄了我一眼,那對剪水雙瞳中秋波蕩漾,動人不已。 回過頭來,她紅唇開合之間,也對我說了三個字,讓我聽了心花怒放。 我把左手從桌底下伸過去,先是碰到白莉媛裙子上的蕾絲面料,然后觸摸到 光滑細(xì)膩的絲襪上,白莉媛吃了一驚,大腿往回收了一下,她又不敢做出太大的 動作,生怕被家人看出端倪,只好放下右手想阻擋我的動作。 我順勢將那只纖長滑膩的柔荑納入掌中,她纖手輕顫了下,卻沒有抽身而去 ,只好仍由我握著。 隔著桌布,我不用擔(dān)心其他人會看見我倆之間的這點小動作,對面那對雙胞 胎正忙于碗中的食物,其他人則被我們的身子擋住了。 我滿懷柔情的撫摸著白莉媛的纖手,雖然目光所見不及,但是傳來的觸感卻 絲毫不遜色,纖長的五指像白蔥般細(xì)致,溫軟滑膩的皮膚就像凝固了的乳酪,我 張開五指與她的手心相對并攏著,我們的雙手在桌子底下緊緊相握,她好像讀懂 了我的意思般,嫣紅的嘴角溢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正當(dāng)我們沉溺于這種又私密又甜蜜的交流中時,白祈生端著杯酒走了過來, 我忙將手掌一松,白莉媛的五指很快滑溜了回去,我們迅速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 樣子。 「姑,我敬你一杯,祝你新年快樂,永遠(yuǎn)都這幺美麗?!拱灼砩鷦偛藕攘瞬?/br> 少酒了,他瘦削的臉上有一抹紅色。 「哎呀,謝謝了,祈生你這幺客氣干嘛。」白莉媛忙端起杯子與他碰了下, 兩人都將酒喝完。 白莉媛提起桌上的錫壺給兩人添滿,她端起杯子俏聲道:「祈生,我也要敬 你。你工作提拔了,孩子也長大了,這是喜上加喜。姑姑祝你步步高升、一展鴻 途?!?/br> 說完她也把杯中的酒喝了,白祈生卻渾然不在意的揮揮手道:「嘿,姑你說 的這些都是身外之物,提它做甚幺?!?/br> 他喝完酒后,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摟著我的脖子說:「石頭,你現(xiàn)在是 大人了,要記得好好孝敬母親。姑姑為了把你養(yǎng)大吃了多少你知道嗎,做人孝順 是最重要的,切記?!?/br> 「嗯,我知道。大表哥,我一定會好好待她的?!刮铱此袔追肿硪饬?,忙 點頭稱是。 目光卻不由得朝白莉媛看去,正好碰上她看過來的雙目,她好像讀懂了我話 里的意思般,白玉般的臉頰上微微泛紅,有些羞澀的輕咬紅唇瞟了我一眼,那眼 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讓我如吃了蜜一般甜滋滋的。 幸好白祈生沒有說太多話,我們倆喝過一杯后他就起身走到大舅舅那里,黃 鶯剛好也喂得差不多了,白祈生將輪椅推出餐廳,帶他去臺球房看電視。 黃鶯忙碌了一整會,這才有空開始吃飯,這些年來為了照顧大舅舅,想必是 讓她辛勞了許多,但他們夫婦如此鶼鰈情深,也是羨煞旁人。 那對雙胞胎專挑魚rou吃,現(xiàn)在碗里的飯還剩了好多,一直沒怎幺說話的藍(lán)香 正在耐心的勸她們把飯吃完,倆小女孩慪氣般耍賴不吃,性子一向很溫和的藍(lán)香 也有些惱火起來,重重的說了她們幾句,雙胞胎就咧開嘴巴哭了起來。 黃鶯見狀,忙推開飯碗道:「兩個寶貝,干嘛哭了?!?/br> 雙胞胎見勢忙撲倒奶奶懷中,黃鶯給藍(lán)香做了個手勢,摟住雙胞胎,好聲好 語的安慰她們道:「乖寶貝,現(xiàn)在是過年,不能哭的,要是現(xiàn)在哭了話,明年就 會不好看了?!?/br> 「mama打我,我怕。」憶蓮揉著眼睛委屈道。 「別怕,別怕。mama也是為了你好呀,你不好好吃飯,就長不大,爸爸mama 就沒法帶你出去玩了啊。」 「我不要他們帶我去玩,我要叔叔帶我們?nèi)ネ?。」憶蓉的話一出,屋?nèi)頓時 安靜了下來,黃鶯與藍(lán)香面面相覷,好像女孩口中提到的這個名字有種魔力一般 ,讓所有人頓時都被定住了。 「奶奶、奶奶,為什幺叔叔不回家吃飯啊?!箲浫匾琅f追問著,純?nèi)徊活欬S 鶯已經(jīng)凝固了的臉色。 黃鶯好像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似得,她臉上紋絲不動的保持了半響,最 終有些疲憊似得對藍(lán)香說:「香兒,你把寶貝們帶去看電視吧,她們不吃飯就算 了?!?/br> 藍(lán)香沒說什幺,點點頭領(lǐng)著雙胞胎就走了出去。 黃鶯盯著眼前滿桌子的飯菜出神,那一瞬間我覺得她是那幺的瘦弱與無助。 我記憶中的大舅媽一直都是那幺的堅強(qiáng)與淡定,她很少跟人鬧矛盾,也從不兇聲 惡氣,只是靠著她那溫柔的話語,有禮有節(jié)的態(tài)度,別人就自然而然的聽她的話 ,敬愛她,并且愿意為她做事。 她念的書并不是很多,自從嫁給大舅舅后,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靠大舅舅一 個人的工資不夠家用,她就承包了鎮(zhèn)上的招待所開飯店,總算靠著她的努力維持 著家庭的運轉(zhuǎn),并且送小姑子與孩子上學(xué),讓她們得到能力范圍內(nèi)的教育。 只是眼前的她,雖然皮膚還算緊致,身段還算苗條,說話的聲音依舊那幺好 聽,但之前所有表現(xiàn)出來的堅強(qiáng)與淡定都消失了,已是個正在步入晚年的婦人。 餐廳里只剩下我們?nèi)肆?,氣氛卻回不到先前的熱鬧喜慶,外面?zhèn)鱽黻囮嚉g 笑聲與煙花爆竹的熱浪,室內(nèi)卻像陡然降溫了般寒意涼涼。 我想說些什幺,剛要開口卻給白莉媛拉住了,她想了想開口道:「嫂子,你 晚上都沒吃什幺東西,我?guī)湍惆央u湯拿去熱一熱吧?!?/br> 黃鶯這時才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她的目光恢復(fù)了神采道:「莉兒,不要麻 煩了,我已經(jīng)吃飽了?!?/br> 「噢,那我?guī)湍闶帐笆帐鞍??!拱桌蜴萝P躇了下,伸手去拿桌上的碗筷。 這回黃鶯沒有出言阻止,她們倆開始收拾桌面,我正要去幫忙,黃鶯拉住我 道:「別,你大男人家怎幺能做這些,還是去看電視吧,這里有我跟你媽就行了 ?!?/br> 我搔了搔頭,正想往外走,白莉媛好像想起什幺似的補(bǔ)充道:「對了,我?guī)?/br> 回來的禮物還沒拿呢,你順便去車上取一下。」 我應(yīng)了聲是,走出門外。大毛、二毛正在圍著一盆骨頭享用著,打開霸道的 后備箱,我把幾個盒子搬了下來,拿進(jìn)屋內(nèi)。 這時候,我看到黃鶯拿著手機(jī)正在接一個電話,在燈光下她的表情有些凝重 。白莉媛走了出來,看了下我手中的盒子,叫我先拿到臺球室去,我照她的吩咐 辦了。 臺球室里燈光開得很亮,電視里正在播著TV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牛群馮 鞏的插科打諢聲中,大舅舅的輪椅擺在正中間,電視的熒光打在他微微顫抖的臉 上;白祈生斜倚在沙發(fā)上,西裝領(lǐng)帶都松開了,臉上帶著醉意似睡非睡的;藍(lán)香 摟著雙胞胎坐在另一邊,兩個小女孩很精神的看著電視節(jié)目,時不時還發(fā)出一陣 陣笑聲。 白莉媛給大舅舅準(zhǔn)備的禮物是一件厚實的海軍呢大衣和一把派克金筆,給白 祈生的是一雙普拉達(dá)正裝皮鞋與金利來領(lǐng)帶夾,給藍(lán)香的是一個橙色的LV手袋 與Dr香水。白莉媛雖是花了好一番心思挑選這些禮物,但是以白家如今的 經(jīng)濟(jì)狀況來說,其實并不是算很貴重,不過白祈生和藍(lán)香都很開心的接受了,并 連連道謝。兩個雙胞胎也吵著要禮物,白莉媛事先沒有準(zhǔn)備她們的那份,只好拿 了兩條自己戴的玫瑰金手鏈送給她們,雙胞胎很開心的拿了套在手臂上把玩。 回到廚房那邊,黃鶯也將桌子收拾得干干凈凈了。這時白莉媛拿出給她準(zhǔn)備 的禮物,這也是所有禮物中最貴的一個,一只用和田黃玉打制的發(fā)簪,簪頭是頭 鳳鳥的造型,口中含著一串珍珠,發(fā)簪通體澄黃透亮,在燈光下散發(fā)著淡淡的光 芒。這是我們一起跑了好幾家老行號才找到的,不但玉石本身就很難得,那工藝 更是市面少見。 「你這孩子,花這幺多錢干嘛?!裹S鶯也是個識貨的人,她一看就知道這支 玉簪價值不菲,口中輕聲埋怨道。 「嫂子,你對我們家的貢獻(xiàn),哪里是一只簪子可以報答的。我現(xiàn)在也有能力 了,你就讓我送你些東西,讓我報報恩好嗎?」白莉媛拉著黃鶯的手,情真意切 的說著。 「哎,你這孩子。一家人談什幺恩不恩的,以后千萬別這幺講了,說出去被 人笑話?!裹S鶯顯然也被打動了,話語中帶著些許哽咽。 「不嘛,我就是想讓你戴戴看。好嫂子,你就答應(yīng)我了吧?!拱桌蜴掠行┤?/br> 嬌的拉著黃鶯的手直搖。 黃鶯顯然很是喜歡這支玉簪,雖然口中埋怨白莉媛破費甚多,但在白莉媛一 再的懇求下,還是由她把簪子插在腦后的發(fā)髻中。 果然,這支玉簪插在黃鶯的頭上,配合著她溫婉賢淑的容貌,恬淡爾雅的氣 質(zhì),真是恰到好處,雖然歲月已經(jīng)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但依舊有種歷盡滄桑的美 感。 白莉媛對自己禮物起到的效果很是滿意,她動情的將黃鶯抱了又抱,兩個年 齡差距甚大,但各具美態(tài)的婦人相擁間,我看到黃鶯好像在她耳邊說了些什幺, 白莉媛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 兩人分開后,白莉媛轉(zhuǎn)身把我拉到一邊說:「我們晚上不在這里住了?!?/br> 「什幺?」我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反問道:「那去哪里住。」 「我想回老屋去,那里更熟悉,有安全感?!拱桌蜴碌拿滥恐杏泄蓱┣蟮纳?/br> 情,讓我難以拒絕,可是她所說的理由未免牽強(qiáng)了吧。 「這樣不好吧,舅媽、表哥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們有什幺想法?!刮业南敕ㄒ?/br> 是人之常情,平日里精于人情世故的白莉媛應(yīng)該不會想不到。 「我跟嫂子說了,沒關(guān)系的?!拱桌蜴峦蝗粶惖轿叶?,她紅唇中噴出帶著 芳香的氣息細(xì)聲道:「老屋那邊就我們兩人,不好嗎?」 她最后那句話語帶曖昧,讓我浮想聯(lián)翩。我感覺身上突然間熱了起來,原先 的擔(dān)憂也暫時被拋開了,忙不迭的應(yīng)允了。 這時黃鶯走了回來,把一串鑰匙交到白莉媛手中,她好像已經(jīng)知曉了我們的 打算,輕聲囑咐著白莉媛:「這里是鑰匙,屋子我一個禮拜有打掃一次,床單被 褥在你房間的柜子里。夜里會很冷,記得把取暖器帶上?!?/br> 待她吩咐完畢,黃鶯親自送我們出門,我發(fā)動車子開出去后,她嬌小玲瓏的 身軀還在路燈下靜靜站著,那支黃玉發(fā)簪在夜色中發(fā)著淡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