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徹聽李玉插嘴，頗有些怪他多舌，便橫了一眼。如懿見傷處皮rou翻起，顯是指甲用力抓出的。她微有駭然，“怎的下手這般狠？”

    他忙掩飾著道：“不要緊，皮rou傷而己。”

    李玉甩了甩拂塵，搖頭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雖是賜婚，卻是怨侶。早動(dòng)上手了，凌大人是男人，不能回手，躲不過就成這樣了?！?/br>
    凌云徹別過臉，很是不好意思，他克制著低喝一句，“李公公！”

    李玉乖覺地住口。如懿不大好受，也不便多言，便叮囑容珮：“咱們宮里有極好的白藥，等下取些來?！比莴槾饝?yīng)著，如懿看向凌云徹，溫然道：“夫妻之間彼此難以相處最苦。若能緩和，便各退一步吧?！?/br>
    凌云徹似乎有些出神，如懿不知他是否聽進(jìn)去，也不便久留，只得去了。過了咸和右門便往翊坤宮去，容珮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十二阿哥午睡醒了想去御花園看荷花，可外頭下著雨，怕再著了風(fēng)寒，愉妃小主和奴婢們便攔下了。”

    如懿含笑，“這孩子，讀書不怎樣，倒與他皇阿瑪一般，雅愛花草?！彼叭粐@息，伸手輕拂清涼雨絲，“可惜，他不在本宮身邊，本宮要知道他的消息，也只能是聽說?！彼Ｒ煌＃坝拉D既看不到荷花，本宮便去折些，送去海蘭宮里插瓶，永璂也不必冒雨去看了?！边@般商議著，如懿便扶了容珮的手往御花園去。

    六月荷花起自碧池。風(fēng)荷輕曳于蒙蒙水霧間，隔著煙雨縹緲，夜色茫茫，杳無人影。卻有隱約的錚錚聲從煙雨深處低回而來。

    如懿立在傘下，側(cè)耳傾聽，“仿佛是馬頭琴的聲音?！彼犃似蹋皬椬嗟氖恰吨焐摇?。”

    馬頭琴聲嗚咽，隔著雨打荷葉的淙淙聲愈加低轉(zhuǎn)幽咽，仿佛雨水清寒逼仄入骨，生出涼意。容珮疑道：“夜雨無人，誰在彈這情情愛愛的曲子？”

    她轉(zhuǎn)首，見荷葉底下有幾點(diǎn)微弱的瑩亮火光，仔細(xì)辨去，竟是幾盞彩紙折就的荷花燈。

    如懿道：“今兒不是什么正日子，怎么有人在這兒點(diǎn)荷花燈祈福？”

    她見前頭正是浮碧亭，便道：“雨有些大，去亭中避一避吧。”

    燈火移動(dòng)，眾人前行。才近亭子，卻聽得馬頭琴聲戛然而止，一個(gè)裊裊婷婷的身影從亭中站起，匆匆邁出。如懿卻看清了，喚道：“恂嬪?！?/br>
    那女子站住腳，有些不安，“皇后娘娘?！?/br>
    如懿按捺下心底的疑感，氣定神閑，“喜歡在夜雨中拉馬頭琴，倒頗有情致。只是怎么一個(gè)人，伺候的人呢？”

    恂嬪有些不好意思，“她們聽膩了臣妾拉馬頭琴，臣旁也不愛她們吵擾，便打發(fā)去御花園外守著了?！?/br>
    如懿笑著打量她，“大約你來來去去只愛拉一首曲子?！彼Ｒ煌?，“可是想家了？”

    恂嬪忍耐著撥了撥鬢邊的碎紅寶串珠流蘇，“臣妾不喜歡流蘇簪子珠寶花兒的，累贅！也不喜歡寬袍大袖和花盆底鞋。穿戴著它們，臣妾得慢慢走路，細(xì)聲細(xì)氣說話，連轉(zhuǎn)頭都得怕耳墜甩在臉上?！彼哪樕涎笠缙饾M滿的神往，“臣妾想家了，想家人，想草原，想草原上的牛羊?！?/br>
    “所以在水里放了蓮花燈祈求家人平安？”

    恂嬪重重點(diǎn)頭，滿臉誠摯，“每天騎著馬拿著刀，多危險(xiǎn)！臣妾希望，希望一切平安。”

    如懿含笑，“你喜歡騎馬么？穎妃也是蒙古人，她喜歡騎馬，多烈的馬她都不怕?！?/br>
    恂嬪眼睛一亮，露了幾分笑渦，“臣妾也喜歡，在草原的時(shí)候，臣妾最愛跑馬，能跑上一個(gè)白天，累了便躺下來。天是藍(lán)的，望不到盡頭，不像這兒，天是一塊一塊的，四四方方小小的，看著難受?！彼鋈?，很快又笑，“草原上開滿了花兒，那些花兒真香，開遍了整個(gè)草原。不像御花園的花，美是極美，可卻沒有那種熱烈的香味兒。”

    如懿有些震驚，望向她的目光愈加柔和，“人人都想進(jìn)紫禁城，羨墓紫禁城的富貴。你卻不是。你一定也不喜歡自稱臣妾，記著那么多稱呼規(guī)矩?！?/br>
    她懷抱著馬頭琴，低垂著臉，“那一年，臣妾不能不進(jìn)宮。臣妾的父親一時(shí)糊涂，幫助過準(zhǔn)噶爾部，才讓我們部族受了皇上的冷落。父親沒有辦法，才一定要送臣妾進(jìn)宮向皇上表示悔過與忠心?？沙兼粫?huì)爭寵，不會(huì)討好皇上，不會(huì)像豫妃那樣……”

    如懿看著她的黯然與失落，“不會(huì)也不必勉強(qiáng)，皇上不會(huì)薄待你。”

    恂嬪撫弄著馬頭琴，笑意酸澀，“是啊。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這世間最好的，要付出的代價(jià)就是乖乖地坐在宮里，像井底之蛙。乖順、聽話，安靜，沒有棱角，沒有怨言。”她秀一聲，頗有英氣，“當(dāng)然，皇上不會(huì)薄待臣妾。因?yàn)槌兼趯m里，就是一個(gè)讓霍碩特部安心的最好擺設(shè)。所以哪怕當(dāng)日豫妃與臣妾爭寵，臣妾也不在意。因?yàn)樗幻靼祝统兼]有兩樣。”她輕蔑一笑，“即便她今日失寵，皇上不也好好待她了么？”

    如懿面色沉靜下來，“你是個(gè)明白人，可是你活得并不甘心?！?/br>
    恂嬪細(xì)長的眸子飛揚(yáng)起一抹凜冽，“是。哪怕是個(gè)擺設(shè)，也會(huì)有個(gè)念想?！彼那榫w有些激動(dòng)，昂首間露出脖子上一條松石鏈子，下面墜著的并非珠玉，而是一顆白森森的狼牙。

    如懿心底一動(dòng)，伸手拈起那枚狼牙，“一直聽聞蒙古部落喜歡以狼牙護(hù)身，且須得是用部落英雄親手打死的狼王之牙。百聞不如一見，你這枚可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