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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低首撥著拇指上淺淺寒綠色的翡翠扳指,那扳指是極難得的龍石種,唯巖洞中所生,有冬暖夏涼之效。那色澤更如絲綢般光滑細膩,溫潤之致,熒光四射,望之便生寒意,更映得皇帝神色淡淡的。他道:“日久能見人心,亦能生情,不是么?” 她默然片刻,忽而明白了什么,嘴角泛出一絲幽寂笑容,“原來皇上這般疑心臣妾。那么今日邀約臣妾前來奏琴,無論臣妾彈奏什么,皇上都準備了這番話說與臣妾聽,是么?” 皇帝倨傲地看著她,眸色有一絲傷懷,更灼灼燃燒起暗紅的憤怒,“琴為心聲,皇后念念難忘,連詞曲亦不肯稍稍忘懷。” 如懿胸中翳悶難平,失聲笑道:“那么如皇上所言,哪怕臣妾某日悠然望云,也是情之所至,不能克己。所以從此之后,臣妾若要顯得心懷坦蕩,便不可抬首了?” 皇帝的眉心重重皺起, “你遇事一向不屑辯駁,如今一說他,你便怒不可遏,可見心虛。” “臣妾心虛?”如懿挑眉凝視,毫不避讓,迎著他的怒氣沖天道,“到底是皇上心虛,還是臣妾心虛?一切情由,不過是因為恂嬪與阿諾達行刺之時是凌云徹舍身救臣妾母子,而皇上一心泄憤,重傷阿諾達,不惜以永璂安危為賭注。所以事后回想,為給自己幾分臺階,卻先扯了臣妾的不貞,來掩飾皇上不恤!” 皇帝聞言,額頭青筋暴跳而起,反手一記耳光重重打下,“你放肆!” 有良久的寂靜,仿佛所有尚有東西都死透了,靜靜的沒有半點聲響。連那一聲耳光的余音都成了幻覺。他立在離她一步的距離,右手疲軟地垂下。而她,竟忘卻了面孔上熱辣辣的痛灼。有猩紅的血滴熱熱的,黏稠的,從唇角滴落,像是皚皚白雪里綻開的紅梅。她顧不得去擦,只是由著那血紅緩緩落下,洇入春榮秋茂圖的沉香紅錦毯。毯沿兩列打著萬字不到頭的金沙線,中間綴著渾圓的米珠,毯絨細軟密實,便是落足亦無聲。何況那小小血珠,不過是浸yin其中捧出更嬌艷的一抹紅燦。 她伸手蘸了蘸那抹血紅的熱,蒼白的面上支起搖搖欲墜的笑容,鄭重行了大禮,“皇上恩賞責罰,都是雨露之恩。臣妾斗膽,請皇上給個明白?;噬辖袢者@一掌,到底是臣妾真有不赦之罪,還是只為皇上一時疑心?” 冷然相對而立。檐下吹來陣陣寒風,閃著零星的慘白雪子,疏疏散入殿內(nèi),把他赤色蟠龍夾銀線墜玉珠雪狐長袍打得瑟瑟作響。雪光慘然,把閣中二人掃落的身影扯得悠悠長長,交疊在一起。數(shù)十年無所不談,身形交融,到如今竟是相顧無言,唯有冷漠與隔閡。恰如地上的影,似是親密不可分隔,卻已經(jīng)是愈行愈遠,心已荒蕪。正無言處,忽聽得外頭喧鬧聲大作,似是李玉阻擋不住,豫妃急切的聲音直傳入內(nèi),“皇上,臣妾有要事相見,皇上!” 皇帝久久不見她,無心理會。正要出言打發(fā),只見兩扇朱漆填金殿門轟然而開。豫妃直沖了進來。 想是太過心急,豫妃云鬢微微蓬松,幾縷鬢發(fā)黏在面頰上,越發(fā)顯得脂粉光膩。她狠狠叩了個頭道:“皇上,臣妾叩見皇上!” 她語中所言,渾然無視一旁的如懿。只是在偶然目見她唇邊血痕時,微含了一絲詫異與幸災樂禍。 皇帝連看亦懶得看她,不耐煩道: “養(yǎng)心殿你也敢擅闖么?當真是糊涂透了!” 豫妃帶了哭腔,狠狠磕了個頭道:“臣妾已久不能得見天顏,今日擅闖養(yǎng)心殿,自知是尋死,也實在是有一事關(guān)系宮闈清平,所以臣妾不得不冒死一見?!?/br> 話音未落,只聽得嬿婉一聲嬌啼,在后頭急急趕進,一把拉扯了豫妃手臂,喝道:“你在本宮那兒瘋還不夠,還尋來這里,真是瘋魔了么?”她見帝后皆在,雖然急赤白臉,卻也忙中不亂,行禮如儀,“皇上萬福金安,皇后娘娘福壽康泰?!?/br> 豫妃譏笑一聲,“宮里出了這般丑事,你還只顧著行禮跪拜,還不許我告訴,真要手臂斷了往袖子里折么?我雖出身蒙古,但禮義廉恥、忠貞孝義還是知道的!”豫妃用力揮開嫌婉的手,斥道,“你拉扯我做什么?身為貴妃,協(xié)理六宮,卻膽小如鼠,無德無能!” 如懿雖然與皇帝冷眼相對,聞得此言也不禁皺眉道:“什么丑事?皇家清譽,容得你這般放肆胡言么?” 皇帝轉(zhuǎn)過頭來,喝道:“你前次僭越,藐視君上,朕看在博爾濟吉特氏世代功勛的分兒上寬宥了你。你要再敢任意妄為,欺辱貴妃,朕便廢了你的位分送你回蒙古去!” 嬿婉見皇帝著惱,忙跪下哀哀道:“皇上恕罪!豫妃也是心急火燎才口不擇言,可豫妃所說,真當是胡言亂語失心瘋了!您可千萬別信她?!闭f罷,她悄悄看了如懿一眼,只是苦笑。 豫妃登時大怒,兩眼豎起盯著嬿婉,如要吞人一般,“什么失心瘋?若不是鐵證如山’我怎敢舍出這條性命來說!”她轉(zhuǎn)過臉,膝行到皇帝跟前,緊緊扯著他的袍角,厲聲喊道:“皇上,皇后娘娘與人有私,臣妾不敢隱瞞?。?,, 她的哭腔才拖了一半,只聽“啪啪”兩聲脆響,臉頰已經(jīng)高高腫起。原是嬿婉沖到她身前,狠狠給了兩掌,怒道:“你在本宮面前肆意便也罷了,可皇上皇后在上,你也敢把你那些見不得人的蠢話抬到面上來!”她說罷便含淚,“皇上,臣妾枉然協(xié)理六富,實則御下無方,全不能為皇上皇后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