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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后宮·如懿傳·大結(jié)局在線閱讀 - 第123頁

第123頁

    進了養(yǎng)心殿,轉(zhuǎn)過暖閣,皇帝卻不在寢殿,而是在殿后的梅塢,那是一個小小閣子,一色的冰裂紋欞格窗,房內(nèi)一切所用,皆是梅花紋飾。夏日納涼,倒也是個不錯的所在。只是,嬿婉并不喜歡去。每到此處,她便會想起,想起那個喜愛梅花的女子。

    是。哪怕那人己然身死魂消,哪怕勝利的是自己。想起她,嬿婉還是恨意橫生。

    當下她便對李玉道:“既然皇上得了風寒,怎還在梅塢歇著,不挪去寢殿?”

    李玉諾諾,只道皇上乏累不愿挪動,嬿婉也不好發(fā)作,立対般勤上前去。

    皇帝身子不適,側(cè)臥在榻上,睡得酣熟。房中藥物的苦澀中有一縷淸香溢出,那是一種難得的湯飲,幾近失傳,唯宮中仍有秘藏,名叫桑落青梅飲。每至桑落時,取存著的青梅和泉水釀制而成,香醑淸甜,又有微酸,別調(diào)氛氳,真是淸香四溢,聞之心悅。

    嬿婉知道多半是皇帝飲藥后嘴里發(fā)苦,喝了這個,于是問道:“太醫(yī)來過了?”

    果然李玉道: “是。己經(jīng)喝了藥,皇上才睡下了?!?/br>
    嬿婉問:“何不早來稟告本宮?”

    李玉倒也會說話,“皇上連容妃和惇嬪那兒也未知會,只打算睡會兒就好。但皇貴妃不一樣,您位分尊貴,底下人必要來稟吿?!?/br>
    這番話聽著舒心,嬿婉也不敢與李玉這個皇帝跟前的紅人多計較。恰見桌子上放了一盞紫銅飛鸞燭臺,雪融紗燈罩上面畫著筆挺一枝蘸水桃花,光暈朦朧,泛著流水漾春的暖意。

    嬿婉隨手撥了撥,調(diào)轉(zhuǎn)了話頭道:“是暖雪燈,放在這兒倒也別致?!?/br>
    李玉忙道:“是?;噬锨靶┰蛔臃愿赖模院蠖加眠@個燈。”

    皇帝本就生得白凈,加之風寒體熱,雙頰上泛起酡紅,軒眉漆黑,讓光影映著面頰,越發(fā)顯得輪廓有致。

    殿中有湯飲的甜香,中人欲醉。

    她記得《詩經(jīng)》里的句子,皇帝曾經(jīng)教過她,還是聽翊坤宮中的人念過: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女兮,無與士耽。桑之落矣,其黃而隕。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有些句子記得模糊,她還記得最末的詩句: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隔則有泮??偨侵纾孕﹃剃?。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那仿佛,是一個女子錯付了終身的詩。

    嬿婉來不及喟嘆,那是故事里的事,與她并不相干。人世花開花落,她顧著自己還來不及。

    她想著皇帝這回風寒突如其來,若能悉心照顧左右,說不得會勾起皇帝舊情,緩和她與他實則脆弱無比的關(guān)系。于是她上前細看皇帝,輕輕喚了皇帝幾聲,見皇帝只是熟睡,也不敢再喚。

    嬿婉松一口氣,“皇上忙于國事,偶感風寒也是有的,只是下回你得提點著,別讓皇上傷身。”

    李玉苦笑:“是,只是奴才勸不住?!?/br>
    這些年皇帝的性子益發(fā)孤行,嬿婉當然知道。當下也就吩咐了李玉出去,自己一人伺候。

    李玉忙道了是,含著一抹笑跪安出去。

    嬿婉殷殷挪過一個十香花團錦軟枕,輕輕抱住皇帝的脖子意欲放柔了伺候。皇帝忽然一動,挪了挪頭,眼角忽而有一滴晶瑩滑落。嬿婉暗暗吃驚,更加納罕,只覺得心里無數(shù)個念頭突轉(zhuǎn),目光忽然落在榻上一只音玉匣子上。

    她知道的,那是皇帝的愛物。心底的曲意溫婉忽然凝成了一抹冷笑,她目光冷冷注視,見匣中競是空的,并無他物。

    哦,這么些年了,皇帝病中決絕,終于肯撂下她了么?

    嬿婉心頭一松,正要揚起唇角。忽然瞧見皇帝家常穿的赭色團福袍的胸前,露出一色嬌艷。她的心思微微一顫,伸手一扯,才見皇帝虛攏胸前的是一方絲絹,大約是經(jīng)年的舊物了,還是乾隆初年的花樣,繡著幾朵淡青色的櫻花,散落在幾顆殷紅落枝之側(cè)。

    那一年,她還是叫青櫻,他也只是弘歷。

    嬿婉怔在那里,仿佛那絲絹的無數(shù)細絲一根根剌進心里,千頭萬緒,茫然受痛。迷茫間,有瑣碎的記憶紛繁沓至,他最喜歡的那出戲,是《墻頭馬上》。櫻花開時,他最流連。還有最得寵的惇嬪,也是與那人有著幾分相似的容顏與性情。

    她忽然想起來,今天是什么日子。數(shù)年前,便是數(shù)年前的七月十四,有一個人,用一把匕首,了斷了自己的一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場風寒發(fā)熱,全是由此而起。

    嬿婉心頭大惱,雙手顫顫,只欲撕碎了這絹子才能xiele大恨。然后這念頭不過一瞬,她瞥見皇帝側(cè)顏,便生了害怕。她猶豫片刻,終究放下絹子,慢慢地移到他身邊躺下,輕輕抱住了他的臂膀,將頭埋于他胸前。這樣斜著的姿勢并不舒服,足下的麻意慢慢攀到手臂,攀到肩膀。良久,仿佛連心也麻木了。她明明抱著他,他的手臂在懷中發(fā)燙,卻并未有半分實在的暖意。她一點兒都不想靠近他,擁住他,可是沒有辦 法,她實在需要一個依靠。因為她此生所有,皆是源于這個男人,

    她低首去尋,尋自己的手指,她恍惚覺得若是此刻指間有著那枚紅寶石粉的戒 指,或許,或許會好受一些。

    可是,早已尋不見了?;蛟S那枚戒指,早隨著凌云徹,一起墮入無邊黑沉之地。

    巨大的震慟之后,唯剩了永息般的麻木,她卻覺得自己這一生從未像此時此刻一般清楚明白過。她慢慢地笑出來,這半輩子的恩遇榮寵,榮膺皇貴妃,執(zhí)掌六宮,位同副后,不過是一場虛空。這一生一世,她與皇后的寶座那么近,卻那么遠,再無接近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