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略帶嗔怪地看她一眼，語意柔緩得如同綿綿的雨絲：“生孩子的事本就是險(xiǎn)事，太醫(yī)和接生嬤嬤也只能在一旁相助罷了，終究是要靠為娘的自己。幸好愉嬪母子都能平安，其他也罷了?！彼粗畿拆┩笕?，便道，“今日倒是把本宮當(dāng)年賞你的赤金蓮花鐲戴上了。本宮看你戴著，倒更想起慧貴妃，她病成這個(gè)樣子，真是可憐?！?/br>
    “這串翡翠珠纏絲赤金蓮花鐲是皇后娘娘賞賜的，前些日子不過是松了去絞一絞，臣妾喜歡得緊，怎么會(huì)不戴著呢。倒是皇后娘娘一味節(jié)儉，手上鎏金鐲子有些暗了，也該去炸一炸才好顏色呢?！比畿裁嫔领o如水，一絲漣漪也無，只是略略做了惋惜的神態(tài)，“至于慧貴妃，如嘉妃所言，這都是命哪?！?/br>
    三人正嚶嚶嚦嚦說著，只見蓮心領(lǐng)了嬿婉進(jìn)來道：“皇后娘娘，花房命人送了一盆牡丹花來?！?/br>
    嬿婉放下了花便退到了一旁恭恭敬敬立著?；屎蟮难埏L(fēng)只落在牡丹繽紛的艷色之上，向二人贊許道：“是難得的姚黃呢。”

    碩大的花盤慵慵如春睡的美人，重重疊疊的花瓣薄如輕盈絹綃，一瓣一瓣簇?fù)碇瑯O盡瑰麗怒放之姿，花香浮漾，無聲無息便濡染了裙裾搖曳。

    玉妍見皇后喜歡，一徑笑道：“臣妾只覺得顏色好看，卻不知姚黃是什么？”

    皇后端坐于檀木青鳳牡丹椅上，徐徐道：“姚黃和魏紫是洛陽牡丹中最好的兩品，素有‘絕品萬花王’之稱。北地天寒，能在這個(gè)時(shí)節(jié)種出姚黃來，也算難得了?！?/br>
    玉妍正端詳著，忽然指著如懿的衣衫道：“哎喲，方才沒仔細(xì)看，原來嫻妃jiejie的袖口上繡著淡黃色的花朵，看著倒像是這姚黃牡丹呢?！?/br>
    如懿唇角的弧線勾勒出不屑的輕笑，略瞥了一眼，這才發(fā)覺相像，便起身道：“臣妾這身衣裳是內(nèi)務(wù)府昨日剛送來的，臣妾看著淡青的衣裳配松黃的花，顏色倒也別致，所以才穿上了，并未留意是不是姚黃牡丹的圖案?！?/br>
    玉妍眼角飛揚(yáng)，淺笑的唇線帶出兩朵梨渦：“是么？我想嫻妃也是無心的，只是無心也是無心之失啊，牡丹是皇后娘娘才配用的呢。不如嫻妃告罪一聲，回去把衣裳剪了再不穿，想來皇后娘娘是不會(huì)介意的?！?/br>
    “皇后娘娘當(dāng)然是不會(huì)介意的。因?yàn)榛ㄖ兄鹾髮m之主，本在人心而已。”如懿保持著無可挑剔的恭謹(jǐn)，屈膝道，“臣妾回去之后會(huì)脫下這件衣裳送到皇后娘娘宮中，一切但憑皇后娘娘處置?！?/br>
    皇后微微漾起的笑容縹緲不定，只是深深地看了如懿一眼，轉(zhuǎn)首看著身側(cè)盛開的姚黃：“罷了，你跪安吧。”

    如懿神色肅然，默默退下，只是眼中那一點(diǎn)倔強(qiáng)，始終不肯退去。

    皇后眼見如懿出去，一張端然生華的面龐慢慢沉下來，仿佛積雨天氣時(shí)暗垂的鉛云，層層壓下。片刻，皇后冷然道：“來人，把這盆花撤了，拿去火場(chǎng)燒了?！?/br>
    聽得皇后語氣不善，嬿婉趕緊上前，垂著頭捧了花躡手躡腳出去。

    玉妍小心覷著皇后的神色，憤憤道：“這盆姚黃美是美，卻送來得不合時(shí)宜，也太過耀眼。這樣刺目的東西，喧賓奪主，不配養(yǎng)在皇后娘娘宮里。”

    皇后扶著頭，琺瑯嵌瑪瑙珠子的護(hù)甲橫在微微皺起的秀麗眉峰上，才略略遮住她眉心的一絲戾氣?；屎竽衿?，銜著寒意道：“嫻妃……”

    話音未落，只聽殿門前“哐啷”一聲，皇后一驚，即刻蹙眉抬頭。

    素心喝道：“大膽！在娘娘面前竟敢如此驚擾，活得不耐煩了么？”

    嬿婉嚇得俯首磕頭不止，帶了哭音惶恐道：“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皇后凝眸一看，才知是方才捧著牡丹出去的宮婢，在出殿時(shí)被門檻絆了一腳，不留神砸了手中的花。

    素心見皇后不悅，上去揪住嬿婉的領(lǐng)子，迫她抬起頭來，劈面就是兩個(gè)耳光：“皇后娘娘與嘉妃小主在此，你也敢這樣放肆！當(dāng)長春宮是什么地方？”

    嬿婉嚶嚶哭著分辯：“姑姑恕罪，是奴婢不當(dāng)心，驚擾了兩位娘娘，錯(cuò)了規(guī)矩。奴婢再也不敢了，還請(qǐng)姑姑饒恕?！?/br>
    玉妍輕嗤一聲，閑閑撫著鬢角簪著的一朵丹紅珠蘭：“你那袖口晃著的那倆白的是手么？怎么連爪子也不如？一盆花都拿不穩(wěn)，那手爪子砍了也不可惜。臣妾原就知道花房里伺候的宮女輕賤，原來還是笨手笨腳的蠢丫頭。說起來，終究是規(guī)矩沒立好，才由著那些輕狂婢子沒上沒下討人嫌?！?/br>
    素心立刻道：“嘉妃小主別生氣，奴婢自會(huì)給奴才們立好規(guī)矩?！彼月該P(yáng)聲，“小順子，把這個(gè)丫頭拖下去，重重地掌嘴?？凑l還敢在娘娘面前不精心伺候！”

    殿外的小太監(jiān)干脆地答應(yīng)了一聲，上前就來拖那宮婢。

    皇后長長的睫毛如寒鴉的飛翅，在眼下染就兩片晦暗的青色陰影：“慢著！素心，把她帶到本宮跟前來?！?/br>
    素心不明所以，手上卻極快地拖了嬿婉到皇后身前。嬿婉嚇得渾身發(fā)抖，皇后漫然道：“抬起頭來?！?/br>
    嬿婉驚魂未定，瑟縮著抬起頭，腮邊猶有兩痕晶瑩水珠?；屎竽暺蹋従徃∑饍啥湫v：“嘉妃，你仔細(xì)瞧瞧，她的眼睛和下巴像誰？”

    玉妍仔細(xì)端詳，瞬時(shí)浮出厭棄的表情，不屑道：“賤婢，長得就是一臉狐媚樣子，合該活活打死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