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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會意,便領(lǐng)人退下,皇帝方才淡淡道:“她與你不睦已久,你何必巴巴兒趕去?!?/br> 如懿剝著水蔥似的指甲,漫漫道:“聽說這一向咸福宮里不大干凈,又有宮女發(fā)了疥瘡打發(fā)出去了,也不知貴妃怎樣?她是病透了的人,若再沾上一點半點,皇上也不好對高大人說起?!?/br> 皇帝不置可否:“宮里許久無人去看她了,只怕她也不大愿意見你?!?/br> 因是去探病,如懿打扮得亦簡素,不過是一襲曳地月華裙,不綴珠繡,只有淡淡的珍珠光澤流動,外面罩著紫色旋紋氅衣,衣襟四周刺繡錦紋也是略深一些的暗紫色,再搭一件淡若銀白的煙霞色蝴蝶狐毛坎肩,頭上松挽寶髻,梳成有流云橫空之勢,綴幾點翠玉瑩瑩并一枚羊脂白玉鳳簪。 如懿緩緩步入咸福宮中,里頭一切供應(yīng)依舊,只是簾子打開的一瞬,并無慣常咸福宮中冬日那種溫暖如陽春的暖意撲來。仔細看去,宮中雖然照例供著十幾個火盆,但炭都燒盡了,也無人去換,連地龍的熱氣也不甚足。 如懿身上有些發(fā)冷,緊了緊衣裳,暗想,晞月素來的體質(zhì)最畏寒不過,殿中這樣清寒,對于病重孱弱的她,無異于催命一般。 寢殿內(nèi),珠簾重重之后還是清約典雅中略帶華麗的氣息,臥在被褥之中的晞月依舊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唯一的貴妃??墒?,卻總少了那么點人氣,便是這宮里人人賴以生存的皇帝的寵遇。 這些年晞月臥病,皇帝雖然每每派人安慰賞賜,卻再未踏足過咸福宮。 如此華艷,卻也寂寞如斯啊。 伺候的宮人們見了如懿,忙恭恭敬敬地請安問好,如懿與高晞月相爭十數(shù)年,兩宮中人一向不睦,見了她這般敬畏,倒真是難得之事??磥磉@些年,咸福宮所受的冷遇苦楚,還真是不少。 如懿一眼望去,便問:“怎么伺候貴妃的人這么少?” 門外伺候的小太監(jiān)忙賠笑道:“嫻妃小主有所不知,宮里有兩個宮女發(fā)了疹子,也不知是在哪里得的。貴妃小主身子虛弱,怕染上這些臟東西,才叫人領(lǐng)出去了,連著底下同住的人怕不干凈,茉心姑姑都吩咐暫時打發(fā)出去了?!?/br> 說話間,茉心已然迎了上來。如懿道:“你家小主醒著么?” 茉心久不見人來探望,親自搬了椅子來道:“醒著呢,小主先坐,奴婢著人上茶?!?/br> 茶水遞上來,便知是舊年的陳茶了,如懿不愿再喝,便道:“殿里這么冷,貴妃的身子怕受不了吧?” 一句話招得茉心眼淚都下來了:“太醫(yī)總說炭氣會熏著小主,不利玉體安康。內(nèi)務(wù)府什么東西都照應(yīng)著,唯獨小主怕冷這一點,怎么也不肯顧及?!?/br> 茉心話未說完,背身朝里的晞月掙扎著撐起身體來,凄笑道:“鬧了半天,居然是你來看我。” 茉心忙替晞月在身后墊了鵝羽墊子,又給她披上了厚厚的外裳:“小主慢些起身,仔細頭暈?!?/br> 如懿見晞月雙目深凹,憔悴枯槁,瘦得竟脫了形,簡直如冬日里的一脈枯竹,輕輕一觸就會被碰斷。晞月喘著氣,整個人嵌在重重簾幃中,單薄得就如一抹影子,仿佛連那披在肩上的外裳都承受不住似的。如懿在她床邊坐下,問道:“可覺得好些了?” 晞月僵著面孔,分毫不肯假以辭色:“既然你都來了,自然知道我是好不了了?!彼嗳坏?,“我都到了這個樣子,只求見皇上一面,皇上也不肯么?” 如懿笑了一笑:“皇上國事繁忙?!?/br> 晞月悵然垂首,似是灰心到了極處:“這種話,你哄哄旁人也就罷了,對我說這個有什么意思?;噬先羰敲?,怎么還有時間寵愛嘉妃和舒嬪,還和純妃又有了一個孩子呢?只不過是不愿見我,所以推諉罷了?!?/br> 如懿望著她,淡然含笑:“你多年臥病不出宮門,倒是活得越來越通透了?!?/br> 晞月仿佛想要笑,可她的臉微微抽搐著,半天也擠不出一個笑容來:“人之將死,還有什么看不穿的。我自知出身漢軍旗,比不得你和皇后出身顯貴。所以身為側(cè)福晉,享著皇上的恩寵,心里總覺虛得慌。哪怕皇上抬旗封了貴妃,到底也是不一樣的。我明白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兒女可以依靠,所以一心一意追隨皇后,鞍前馬后,從不敢有二心?;屎竽锬飳ξ夷菢踊\絡(luò),如今也是棄若敝屣,轉(zhuǎn)頭去捧著嘉妃了。”她忽而一笑,“當年皇后與我做了那么多事來對付你,要是帶去了黃泉也便帶去了,你想不想聽一聽?” 如懿溫婉地抿著唇,凝視她片刻:“不想。你若想說,就自己去說給最該知道的人聽。對于我,這些都是無用了?!?/br> 晞月捂著胸口連連咳嗽,半天才平息下來,疑道:“你不想知道這些?那你巴巴兒地跑來看我做什么?” 如懿輕輕靠近她,語不傳六耳:“我告訴你的,自然比你想告訴我的更要緊?!?/br> 晞月眼中的疑影越來越重,揮手示意宮人退下:“你有什么話,便直說吧?!?/br> 如懿見她枯瘦的手腕上,那一串翡翠珠纏絲赤金蓮花鐲靜靜蜿蜒其上。那樣翠色生生,如碧水清明,越發(fā)顯得她手腕枯黃一脈,唯見青色的筋絡(luò)高高突起。如懿伸出手去,指尖落在晞月干枯的皮膚上,慢慢游弋上她枯瘦的手腕。晞月狐疑而不安地看著她,卻不知她想要做什么,眼見得手臂上的皮膚一粒粒起了驚恐的粒子,卻也不敢縮回手來,只是顫顫地問:“你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