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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匆匆轉(zhuǎn)身,仿佛一刻也待不住了似的,她轉(zhuǎn)得太急,身子撞在了一旁的甜白釉暗花葡萄玉壺春香爐上,爐身一翻,里頭的龍涎香灑出大半,殿中立時彌漫了甜膩香氣,近乎窒悶。 皇帝不自覺地蹙了蹙眉,睨了嬿婉一眼,旋即向毓瑚道:“方才貴妃囑咐你把香爐放遠些,就是怕香氣過于濃郁,影響進食的情緒。怎么你還是如此不當(dāng)心?” 毓瑚忙跪下請罪,嬿婉聽得皇帝有不悅之意,惴惴不安地欠身:“皇上恕罪,是臣妾不當(dāng)心,碰翻了這白瓷香爐,不干毓瑚姑姑的事?!?/br> 皇帝微微瞠目,旋即失笑:“白瓷?這怎是白瓷?”他從容拂袖,細細道來:“這是甜白釉,乃前明永樂窯所產(chǎn)。甜白釉極瑩潤,白如凝脂,素猶積雪,幾能照見人影,觸目便有溫柔甜凈之感,故稱甜白。其名貴難得,怎是尋常白瓷可比?” 寥寥數(shù)語,幾如措手不及的耳光,打得嬿婉幾乎站不住。嬿婉的身影微微一顫,好在瀾翠在身后緊緊扶住了,她極力自持著顫顫請罪:“臣妾愚昧無知,還請皇上寬宥?!?/br> 皇帝擺一擺手,似乎不愿再多言:“依你出身所見,必不知此。罷了,跪安吧?!?/br> 皇帝叫臣子“跪安”乃是客氣,若是對妃嬪這般說,便是不欲她多留眼前的意思了。嬿婉本是新封貴人之喜,此刻只覺足下無絲毫立錐之地,只得訕訕退出。 如懿望著她倉皇背影,又見宮人退下,方淺笑道:“皇上往日似乎很喜歡魏常在?!?/br> 皇帝淡淡含笑:“不過爾爾。只是宮人擾攘,總說魏常在因為像你而得寵,你喜歡么?” 如懿撇一撇嘴:“有什么可喜歡的?臣妾卻不信這樣的話?!?/br> 皇帝大笑:“??!原來你覺得嬿婉不夠美,所以不是因為像你年輕時而得朕歡心?!?/br> 如懿輕一旋身,半開玩笑:“因為臣妾不信人與人可相互替代,容貌與性情也不會重復(fù)?;噬舷矚g魏常在,自然是有她不可取代的好處。” 皇帝笑著擰一擰她的臉:“如懿,那么,你也有你不可取代的好處?!?/br> 如懿斜睨他一眼,盈盈雙眸幾能滴出水來:“臣妾也知道,自己有十足十的壞處,旁人學(xué)也學(xué)不去?!?/br> 皇帝一牽她手,擁入懷中,咬著她耳垂笑道:“那朕來告訴你,你壞在哪兒?” 殿中,一色春意濃。 第十六章 琮碎 殿外朔風(fēng)劇寒,如能蝕骨,嬿婉跌跌撞撞走到玉階之下,只覺得渾身冷汗肆意,鉆骨透心。瀾翠慌不迭緊緊扶住了: “小主別在意。您費了半日心意,又冒著嚴(yán)寒送來,這份苦心皇上是知道的?!彼娝南聼o人,低聲抱怨道,“都怪嫻貴妃,賣弄什么呀,也不過是個家道中落的貨色!” 嬿婉死死地掐住瀾翠的胳膊,硬著酸漲的臉啞聲道:“不許胡說,原是我自己不得臉沒見識罷了。嫻貴妃家道中落,我不也是個破落戶的出身么?”她咬緊了牙關(guān),屏了半日,回首望著燈火通明的養(yǎng)心殿,一字一字著力道,“原本,是皇上給了我一絲希望,他對著我笑,告訴我可以憑自己改變門第命運,我卻甜白釉也不識,連燕窩都做得粗俗,可不是自己沒臉么?皇上沒撤了晉封貴人的旨意,已算留了臉面了。” 瀾翠憂心道: “那小主打算怎樣?” 嬿婉忽地捏住瀾翠的下巴,擰著她的面孔對著自己,啞聲道:“瀾翠,你仔細瞧,我的臉還在不在?我有沒有變老,有沒有變難看?” 瀾翠見她神色猙厲,嚇得一顆心突突亂跳,忙賠著笑道:“小主的臉好好兒的,小主貌美如花,青春正盛?!?/br> 嬿婉的手重重地垂落下來,如卸下千斤巨石。她摸著自己的臉凄愴道:“瀾翠,我不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得寵。為著皇上一時的興致,為著一個男人偶然所起的一點欲念,更為著,我的臉,還有幾分像嫻貴妃年輕時的樣子。難道我都不知道么?” 瀾翠忙扶著她的身子,柔聲道:“小主,嫻貴妃位分尊貴,您像她,不算折您的福氣。更何況,雖說是三分相像,您卻勝過嫻貴妃年輕時許多呢?!?/br> 嬿婉勉力支起身體,面容漸漸沉靜若寒水。她裹緊了身上的青云緞錦毛披風(fēng),那聲音像從嗓子底處透著心窩迸出來的: “是。能因為像嫻貴妃而獲寵,自然是我的福氣。哪怕我再不懂事,只要這張臉在,只要我不犯下大錯,就不會和嫻貴妃當(dāng)年一樣,躺進冷宮里去。因為皇上看著我這張年輕的臉,就會想起曾經(jīng)委屈過嫻貴妃的年歲,自然會格外優(yōu)容。且我還年輕,嫻貴妃懂的,我慢慢學(xué)著,終有一日也都會懂得。她會的不肯輕易做的,我要什么都做的比她好,那便是最好的打算了?!?/br> 殿中晚膳己畢,便有小宮女伺候著捧茶漱口,一眾人忙忙碌碌,卻是鴉雀無聲,絲毫不亂。李玉見一切事畢,方進來道:“皇上,太醫(yī)院齊魯大人有要事求見?!?/br> 皇帝面色微微一沉,如懿會意:“那臣妾先告退?!?/br> 皇帝擺手,笑得輕快:“不必。今夜你留在養(yǎng)心殿。李玉,著人去伺候貴妃沐浴?!?/br> 如懿轉(zhuǎn)身離去,才走到后殿,她覺得左耳上空蕩蕩的,一摸之下才發(fā)覺戴著的白玉菡萏耳墜不知去了哪里。她心下微微一沉,只念著這是皇上賞賜的愛物,兼著幾分酒意,并未多想便徑自往東暖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