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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可勉強不得。您這心思一起,不知要遂了多少人的心愿呢。宮里多少人傳著這詩,盡等著瞧咱們翊坤宮的笑話。奴婢已經(jīng)吩咐了下去,不許底下的人露出敗色兒來,也不許與人爭執(zhí),只當(dāng)沒長耳朵,沒聽見那些話?!?/br> 如懿含了一絲欣慰,拍拍容珮的手,“你在,就是本宮的左臂右膀,讓本宮可以全心全意照顧永璂。伺候過本宮的人,阿箬反骨,惢心柔婉,你卻是最剛強不過的。有你,本宮放心。” 容珮著實不好意思:“奴婢哪里配得上皇后娘娘這般贊許。奴婢能擋的,是蝦兵蟹將。娘娘得自己提著一口氣,墻倒眾人推。咱們的墻倒不得,只為了冤死的十三阿哥的仇還沒報,十二阿哥的前程更辜負(fù)不得!” 心似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隱隱作痛,鼻中也酸楚。日光寂寂,那明亮里也帶著落拓。這些日子里,面子上的冷靜自持是做給翊坤宮外的冷眼看的,心底的痛楚、委屈和失落,卻只能放在人影之后,縮在珠簾重重的孤寂里,一個人默默地吞咽。這樣的傷緒說不得,提不得。一提,自己便先潰敗如山。所以沒有出口,只得由著它熬在心底里,一點點腐蝕著血rou,腐蝕得她蒙然發(fā)狂?!氨緦m知道,這詩突然流傳宮中,自然是有古怪。可畢竟白紙黑字是皇上所寫,否則誰敢胡亂揣度圣意。本宮自知不是發(fā)妻,卻也不愿落了這樣的口實,叫皇上自己比出高低上來?!?/br> 容珮望著如懿倔強而疲憊的容顏,靜了半晌,怔怔地說不出話來,良久方嘆息不已:“皇后娘娘,奴婢算是看得分明了。在這宮里,有時候若是肯糊涂些渾渾噩噩過去了,便也活得不錯。或是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怕,倒也相安無事。可若既要求個兩心情長,念著舊日情分,又要維持著尊榮顏面,事事堅持,那么,真當(dāng)是最最辛苦,又落不得好兒?!?/br> 仿佛是暮靄沉沉中,有巨大的鐘聲自天際轟然傳來,直直震落與天靈蓋上。曾幾何時,也有人這樣執(zhí)意問過:“等你紅顏遲暮,機心耗盡,還能憑什么去爭寵?姑母問你,寵愛是面子,權(quán)勢是里子,你要哪一個?” 那是年少青蔥的自己,在電轉(zhuǎn)如念間暗暗下定了畢生所愿:“青櫻貪心,自然希望兩者皆得。但若不能,自然是里子最要緊?!?/br> 不不不,如今看來,竟是寵愛可減,權(quán)勢可消,唯有心底那一份數(shù)十載共枕相伴的情意,便是生生明白了不得依靠,卻放不下,割不斷,更不能信。原來所謂情緣一場,竟是這般抵不得風(fēng)摧雨銷。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終于有了與他并肩共老的可能,才知道,原來所謂皇后,所謂母儀,所謂夫妻,亦不過是高處不勝寒時彼此漸行漸遠(yuǎn)的冷寂,將往日同行相伴的恩情,如此輾轉(zhuǎn)指間,任流光輕易拋。 這夜下了一晚的瀝瀝小雨,皇帝宿在永壽宮中,伴著有孕而日漸纏綿的嬿婉。這一夜,皇帝聽得雨聲潺潺,一早起來精神便不大好。嬿婉聽了皇帝大半夜的輾轉(zhuǎn)反側(cè),生怕他有起床氣,便一早悄聲起來,囑咐了小廚房備下了清淡的吃食,才殷勤服侍了皇帝起身。 宮女們端上來的是熬了大半夜的白果松子粥,氣味清甘,入口微甜。只要小銀吊子綿綿地煮上一甕,連放了多少糖調(diào)味,亦是嬿婉細(xì)細(xì)斟酌過,有清甜氣而不生膩,最適合熨帖不悅的心情。 皇帝嘗了兩口,果然神色松弛些許,含笑看著嬿婉日漸隆起的肚腹:“你昨夜也睡得不大好,還硬要陪著朕起身。等下朕去前朝,你再好好歇一歇?!?/br> 嬿婉半羞半嗔地掩住微微發(fā)青的眼圈,嬌聲道:“臣妾初次有孕,心內(nèi)總是惶惶不安,生怕一個不小心,便不能有福順利為皇上誕下麟兒,所以難免纏著皇上些,教皇上不能好好歇息?!?/br> 她的笑容細(xì)細(xì)怯怯的,好似一江剛剛?cè)诹吮拇核暄眩Φ萌绱藴厝?,讓人不忍拒絕。這樣的溫順馴服教人無從防范,更沒有距離,才是世間男子歷經(jīng)千帆后最終的理想。年輕時,固然不喜歡過于循規(guī)蹈矩、溫順得沒有自我的女子,總將目光停駐于熱烈灼艷的美,如火焰般明媚,卻是灼人。而這些年繁花過眼,才只聰慧卻知掩藏、馴服而溫柔風(fēng)情的女子,才最值得憐惜。恰如眼前的女子,分明有著一張與如懿年輕時有幾分肖似的臉,卻沒有她那般看似圓滑實則冷硬的距離和冷不防便要刺出的無可躲藏的尖銳棱角。有時候他也在后悔,是不是當(dāng)時的權(quán)衡一時礫偏頗,多了幾分感性的柔和,才給了如懿可以與自己隱隱抗衡的力量,落得今日這般彼此僵持的局面。 這樣的念想,總在不經(jīng)意間緩緩刺進(jìn)他幾乎要軟下的心腸,刺得他渾身一凜,又緊緊裹進(jìn)身體,以旁人千縷柔情,來換得幾宵的沉醉忘懷?;实凵钐幈郯颍瑪堊∷w柔的肩,溫柔凝睇:“你什么都好,就是凡事太上心,過于小心謹(jǐn)慎。朕雖然愿意多陪陪你,多陪陪咱們的第一個孩子,可是朕畢竟是國君,不可整日流連后宮。” 嬿婉嬌怯怯地縮著身子,她隆起的肚腹顯得她身量格外嬌小,依在他懷中,一陣風(fēng)便能吹倒似的。她臉上的笑意快撐不住似的,懂事地道:“皇上說得是,晉貴人也常常這般勸解臣妾,要臣妾以江上社稷為重,不要顧一時的兒女情長。晉貴人出身孝賢皇后母族,大方得體,有她勸著,臣妾心里也舒坦許多?!?/br> 皇帝安撫似的拍了拍她圓潤明亮的臉龐:“難得晉貴人懂事,倒不糊涂。只是這話說的口氣,倒是和當(dāng)日孝賢皇后一般的正經(jīng)?!彼朴兴|動,“為著璟兕之死,晉貴人和慶貴人從嬪位降下,也有許久了吧。朕知道,你是替她們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