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半夜，寇子佩的耐心差不多用盡了，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終于有了回信。

    寇子佩為小太監(jiān)斟上一杯熱茶，以極其平淡的語調(diào)說道：我知道你怕死，誰都怕死，但是當初做這件事情的時候膽子怎么那么大呢？你說你的膽子這么肥，你在原平鄉(xiāng)的親人們知道么？rdquo;

    小太監(jiān)身子微微一抖，他的神態(tài)在瞬間大變了樣，開口即是央求的語氣：寇大人，放過我爹娘，也放過我meimei，他們只是尋常小老百姓，和宮內(nèi)的任何事情都沒關系?。dquo;

    寇子佩盯著他蒙著霧氣的眼睛，心想終于抓到他的軟肋了。

    我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但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我只是想聽真話而已。你本只是重華宮的一名小太監(jiān)，我相信你不會膽大包天到真想冒犯圣上，是誰在背后指使你，這個局又是誰設的？rdquo;

    小太監(jiān)閉上眼睛，腦海里思緒萬千，他最初的的確確沒這個膽子，但主子讓他做的事他不做，等待他的也是漫長而無盡的折磨，他之前也仔細想過，他之所以敢這么做，一是這個案子沒有那么容易破，普通人根本不會想到鼓聲能支配馬的行為，二是從馬上摔下來不會使人喪命，頂多受點傷，所以他才鬼使神差的聽了話，如今障眼之術被人拆穿，他的心理防線早快崩潰了，只能一口咬定不是自己做的，但當寇子佩把他的親人拉出場后，他突然沒了繼續(xù)堅持的勇氣和信念。

    為什么所有人都要拿他最親近最珍重的人威脅他？他進宮本就是為了那個家，除了多掙些銀兩讓生自己、養(yǎng)自己的父母開心以外，他再沒什么別的人生追求，他的母親生他時差點難產(chǎn)死掉，他還沒好好報答家人，卻已落入一個注定萬劫不復的結局。

    小太監(jiān)的肩膀輕輕顫抖了起來，他情緒很激動，卻咬著牙不讓自己發(fā)出聲來，寇子佩看他一副生不如死的樣子，嘆氣道：你若有苦衷，說出來便罷，我爭取為你減一些刑罰。rdquo;

    沒用的，沒用的。rdquo;小太監(jiān)眼里擠出了兩行淚，他針對的是皇上啊，哪怕皇上毫發(fā)未損，但他的思想和行為便足以讓他被千刀萬剮了。

    告訴我，是誰指使你這么做的？難道你不想讓那個人也受到懲罰嗎？rdquo;寇子佩沉聲道。

    小太監(jiān)終于痛快地哭出聲來：還能有誰，我的主子，嗚嗚嗚hellip;hellip;rdquo;

    寇子佩一驚，其實他也懷疑過齊妃，畢竟這個小太監(jiān)就是齊妃的人，但是他對齊妃的了解不深，只知道她是一位失寵的妃子，由于膝下沒有子女，特別是沒有皇子，便也一直本分，從不參與朝堂和后宮的內(nèi)斗，存在感極低，他想不明白像齊妃這種年老色衰、無欲無求、不可能再得寵的人為什么要害皇上。

    此外，讓皇上從馬上墜落一事甚至不能用害rdquo;來形容，一般情況下墜馬不會對人造成致命的傷害，頂多摔傷，嚴重時骨折，況且皇上一向懷舊，雖說花無百日紅，齊妃后來雖不得寵后但皇上對她的待遇其實不錯，偶爾封賞，也偶爾會去臨幸，她如果真想謀害圣上，有的是機會好好策劃，一做做到底。

    正當寇子佩緊鎖眉頭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不好的消息，消息是從宮內(nèi)傳出來的，嘹亮而急切的嗓音劃破了夜的寂靜。

    大人！不好了！齊妃自盡了！rdquo;

    寇子佩猛然一驚，連同那個小太監(jiān)都張大了嘴巴，這個消息來得猝不及防，寇子佩扔下小太監(jiān)，又匆匆往重華宮里趕。

    尹意陪著他在寂靜無人的宮墻里來回穿梭，此時周邊伸手不見五指，大多數(shù)人睡得正酣甜，他們迎著夜風，趕著去破解一個又一個連起來的秘密。

    冷嗎？rdquo;寇子佩問尹意，腳下的步子倒是一點沒放緩。

    還行。rdquo;

    困嗎？rdquo;寇子佩又問。

    還行。rdquo;尹意的語調(diào)沒什么感情，她其實又困又累，腦袋發(fā)懵，在審小太監(jiān)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上下眼皮不停打架了，但是寇子佩沒休息，還在堅持著，她便想一直陪著，如果換了別人而不是寇子佩的話，她鐵定撒手不管了。

    寇子佩誠心說道：對不起，等這件案子結束以后，你提個要求，不管是什么，我都答應你。rdquo;

    不知是因為迎面吹來的一股冷風，還是因為這句極具蠱惑性的話，尹意一下子清醒了幾分：真的？rdquo;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rdquo;

    他們很快趕到了重華宮，宮內(nèi)一片漆黑、寂靜，燈火零星寥落，只有這里有明亮的光和未安眠的聲音。

    齊妃是服毒自盡的。

    到了案發(fā)現(xiàn)場，聽宮女們哭哭啼啼、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中，寇子佩和尹意確認，齊妃是自盡的?？茏优逶趤淼穆飞线€懷疑過齊妃是不是被人滅了口，他匆忙趕來現(xiàn)場，為的就是第一時間查看有沒有什么證據(jù)和可疑之處，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齊妃的死，真的完全拜她自己所賜，她當著一群宮女和太監(jiān)的面，暢所欲言的傾訴完自己這些年的委屈后，飲了毒藥。

    聽著宮女們的敘述，尹意仿佛看見了這樣一幅畫面，窗外月華如水，寂靜無聲，整個宮城都在安睡，只有一處地方亮著盞盞燈火，畫了艷妝的后妃在耀眼而柔和的光線中向一干人等講述了自己的風華往事，講到最后，她臉上流的淚和心里流的血都漸漸沒了溫度，自古君王大多都多情，奈何她深情，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仰頭吞盡一瓶藥丸，把所有涌上前來阻擋的人都推開，她嘴上掛著和年輕時一樣好看的笑容，然后被鮮血染紅，那是比胭脂更艷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