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嘆了口氣，終究沉默。

    ***

    出殯這天，天空飄著雪粒。

    東邊沒出太陽，烏沉的天空令氣氛更加壓抑。

    蘇穎跟在送葬隊伍的尾端，抬起頭時，看見前面高高立起的紙幡兒。他們穿著孝服披著孝帽，抬眼望去，盡是白色。

    瞻仰遺容時表姐哭得撕心裂肺，幾次去扒棺木，被人拖著拉回，又拼命往前沖，嘶啞的聲音響徹整個禮堂，痛苦又絕望。

    蘇穎心被揪緊了，有些待不下去，與躺在棺木里的老人道過別，然后轉(zhuǎn)身默默離開。

    第29章

    蘇穎隱約記得鎮(zhèn)子北面有個廣福寺，想隨便走走，便攔了輛車過去。

    以前覺得這寺很大，院墻也高，院子里種著大片大片的山楂樹，秋天時，樹梢上擠滿紅彤彤的果實，每次去都忍不住偷著摘一個，咬進嘴里，酸的想哭。

    蘇穎沿著臺階走上去，寺里很清凈，地上的雪潔白無塵，沒有被人踩踏的痕跡。她深深吸一口冷冽的寒氣，呼吸瞬間通暢了，心也不由跟著變平靜。

    遠處走來一位僧人。

    蘇穎迎上去：請問mdash;mdash;rdquo;

    僧人停下。

    蘇穎問：能做超度么？rdquo;

    僧人捻著佛珠：施主為何人？rdquo;

    蘇穎想了一會兒：想忘記的人。rdquo;她抬起頭，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只不過，已經(jīng)過世很多年了。rdquo;

    僧人說：我佛憐憫眾生，即使過去百年，也可幫他消除業(yè)報，減輕罪孽。rdquo;

    知客僧為蘇穎安排好。

    沒多久，進入某間偏僻內(nèi)殿。

    蘇穎依照吩咐在黃紙上寫下一個名字，牌位前供奉香寶蠟燭、鮮花供果、米飯饅頭、三茶四酒。

    佛前燃香，她長跪合掌，耳邊響起幾位高僧詠誦經(jīng)文的聲音，木魚聲聲，像敲擊在她心上，仿佛瞬間，一切都變得虛幻起來。

    蘇穎閉著眼，腦中空白什么也沒想，不知跪了多久，僧人示意她起身，坐到旁側(cè)桌前，翻開《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跟隨幾位高僧一起誦讀。

    殿內(nèi)十分陰暗，沒有照明，唯獨佛前幾點燭火搖曳。房柱及橫梁上積攢許多灰燼，頂部繪滿富有神秘色彩的佛家壁畫，只是年代久遠，顏色不再鮮艷，而所有墻壁到頂?shù)凝惛窭飻[滿別人供奉的長生牌位，一眼望去，規(guī)矩而密集。

    蘇穎回頭，看見身后牌位上的那些陌生黑白照片，走了會兒神，不禁去想這些亡靈都是因何離世，親人們又是以什么樣的心情將靈位供奉在此。

    她從小佛緣淺薄，未曾想過有天會把心結(jié)交托于神明，而許多年過去，如今心中竟住進另外的男人，這場超度也只不過是尋求自我心安，給放棄找個借口罷了。

    蘇穎垂下眼，目光落回面前的經(jīng)書上，早已跟不上高僧們的節(jié)奏，不知念到了哪里。她靜靜看著那些文字，放任自己去回憶前塵往事。

    她把二十歲給了熾烈的愛情，原本以為那人拉她出泥潭是上天恩賜，未曾料到是此生最大劫數(shù)。

    誦讀經(jīng)文的兩個多小時，也就是她與顧維的所有了。

    她雙手合十，跟在僧人后面，繞著殿內(nèi)緩慢走一圈，跨出門檻，明亮的光線刺得眼生疼。蘇穎微瞇了瞇，再抬頭去看天，雪片更加大，如鵝毛般落在房檐，落在樹梢，落在她肩頭上。一樣的悄無聲息。

    木魚聲猶在耳，無意間瞥到了黃色僧袍衣角，竟成為亮白世界里最鮮明的顏色。雪中落的腳印規(guī)整清晰，一步一步，形成一條向前的軌跡。

    某個霎那，蘇穎忽然紅了眼眶。

    像是走了很遠的路，她長跪于主殿前，佛祖法相金身，用一雙慈愛憐憫的眼俯瞰眾生，也看著她。

    她與佛說：求您渡他也渡我。

    她抬頭相望，漸漸的，周圍沒有丁點聲音。

    直到身體快要凍僵，蘇穎站起身來。

    初初遇見的那位僧人耐心等待，尚未離開，將她向前引了幾步，問：施主可有忘記故人。rdquo;

    蘇穎微頓，沒有正面回答：內(nèi)心堅定了，我會走下去。rdquo;

    僧人滿意地點點頭，指著一個方向，問道：你看那片地上是否一塵不染？rdquo;

    臺階下面，幾個小僧用竹枝掃帚掃著便道上的雪。

    蘇穎看了看天：還在下雪，只要被人踩踏，怎么可能一塵不染。rdquo;

    掃干凈呢？rdquo;

    蘇穎困惑：掃完也會再下。rdquo;

    那就一直掃下去。rdquo;

    蘇穎說：徒勞罷了，除非雪停。rdquo;

    僧人望著遠處，半天才笑了笑：阿彌陀佛，愿你摒棄心中的執(zhí)念，眾生皆苦，放下自在吧。rdquo;

    蘇穎被點醒般，狠狠怔住。

    很久很久以后，僧人已離去，蘇穎仍然站在臺階上，天空放晴，而她淚流滿面。

    這一回，真正要與那個說過一半生命屬于你rdquo;的男人再見了。

    蘇穎抹掉眼淚，雙手放入大衣口袋里，邁下臺階mdash;mdash;

    本來要給你白頭偕老的承諾，我要給別人了。剩下的路我會好好走完，想必，也如你所愿吧。rdquo;

    ***

    新年這天，仇女士大早晨精力十足，一會兒工夫打了幾次電話，自己兒子不敢催促，就叫鄭冉和王越彬早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