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鈴——”

    吳越被鈴聲喚醒，猛地睜眼坐了起來，她抬手抹了一把額頭冒出細密的汗，呼吸還有些不穩(wěn)。

    “又來了?！?/br>
    兩年了，夢里地獄一般的場景不斷重復，像一條蟄伏在黑暗里伺機而動的毒蛇，在自己意志最薄弱的時候就沖上來咬上一口。

    門口傳來鑰匙碰撞的聲音，不一會兒門打開了，走進來一個帶著口罩和黑框眼鏡的女生。

    “小越，你醒啦，剛好我給你帶了早餐。”

    吳越朝她笑了笑，點點頭。

    “謝謝師姐。”

    吳越住的是研究生宿舍，兩人間，寬敞簡單，兩張床，兩個衣柜，兩張書桌，書桌上各連著一個大書柜，眼前這位熱心師姐是另外一張床的主人，跟男朋友在外面租了房子，很少回來，宿舍平時就吳越一個人住。

    吳越瞇起眼朝窗外看去，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早春了，乍暖還寒之時，還有絲絲寒意徘徊。窗外光禿的枝椏偷偷長出新芽，萬物復蘇，卻不見溫暖的陽光的到來，外面的天是灰蒙蒙的一片。

    “今天早上的霧霾有點嚴重啊，你出門的時候記得戴口罩?！?/br>
    “嗯。”

    女生一邊說著一邊把手里的豆?jié){和油條放在吳越的桌子上，又回過頭沖她笑了笑。

    “今天要去實習單位報道了吧，記得要跟新同事打好關系啊?！?/br>
    “機道了?！?/br>
    吳越在刷著牙，聲音有些含糊。

    章敏笑著地搖了搖頭，對這位小師妹感到有些無奈，兩年前以近乎滿分的成績考進來的，多少學術大牛向她拋出橄欖枝，卻選了自家脾氣古怪的導師。

    說起來，這也是個脾氣古怪的主，平時臉上帶著三分笑意，容易親近得很，冷著臉的時候讓人看著都有些不敢靠近，對好多事都不大上心，不想理的人就直接當透明，發(fā)呆的時候都不知道在想著什么，幾個被冷落過的研究生心里早就頗有微詞，只是礙于臉面不說而已。

    吳越洗漱好，飛快地穿好衣服，看了一眼時間，叼起章敏帶回來的油條，拿起豆?jié){杯，就出門了。

    “不急啊，吃完再出去吧。”

    “路上吃?！?/br>
    說完人已經(jīng)把門關上走了。

    大街上的人都還穿著冬裝，三三兩兩地結伴而行，說話時嘴里還冒出白氣，吳越站在路邊，覺得手還是有些冷，抬起手從嘴里哈出一口氣，頭一直看著公交車來的方向。

    一抹紅色出現(xiàn)在視線范圍，吳越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

    今天是霧霾天，到處一片灰蒙蒙，連街上的行人穿的都是偏黑偏灰的暗色系衣服，突然的一抹亮色，很引人注意。

    不過吸引吳越注意的不是她的衣服顏色，而是她的神色。

    女人穿著紅色的呢子外套，毛呢短裙，rou色絲襪，長筒高跟靴，打扮時尚，雖然臉上頂著厚厚的妝容，但還是看得出她表情呈現(xiàn)出來不自然，甚至恐慌，眼神四處亂瞟，手緊抓挎包擋在胸前，是一種下意識防御的姿態(tài)。

    就好像，有許多雙不友好的眼睛盯著她一樣。

    吳越四處察看了一下，她方圓百米之內(nèi)都沒有人，過路的幾個也是隨便地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吳越看著有些好奇，就見她擺著高跟鞋，腳步慌亂地要過馬路，完全沒有注意到剛剛綠燈都變了紅燈，遠處一輛汽車正疾馳而來。

    “嗶嗶——”

    吳越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一用力一把把她拉了回來，女人撞著她往后退了幾步，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

    “你沒事吧！”

    女人聽到吳越的聲音才如夢初醒，不知所措地看向吳越。

    “過馬路要集中精神啊，現(xiàn)在是紅燈?！?/br>
    女人臉霎時紅了，像被訓斥的小孩子一樣低下了頭。

    “嗯……謝、謝謝你?！?/br>
    這時正好公交車停站了，吳越朝她擺擺手，轉(zhuǎn)身走了。

    ————

    吳越來到市局大樓前，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這個小動作只有在她犯了錯誤等著挨批的時候才會做，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讓她有種不是去報道，而是去上刑的意味。

    吳越深吸一口氣，抬腿走了進去。

    “你好?！?/br>
    雷雨大早上的還沒醒過來，腦子正迷迷糊糊的，就聽到了一個好聽的聲音，抬起頭看來人。

    只見眼前的人中性打扮，清清秀秀的模樣，身材偏瘦，個子不矮，薄唇微彎，三分笑意的臉有些蒼白，一雙烏亮的眼睛炯炯有神，一頭柔軟的短發(fā)站在背光出顯出淡淡的棕色，左耳還戴著一個耳釘，倒有些像漫畫里走出來的人物。

    雷雨平時沒什么愛好，就喜歡追追番劇什么的，突然看到一個活的spy一樣的人物，頓時精神一振，眼光灼灼地盯著她。

    吳越被看得莫名其妙，難道今天頭發(fā)睡翹了？

    “你好??！有什么我能幫到你的嗎？”雷雨語氣中帶著隱隱的興奮。

    “呃……我是h大楊老師介紹過來的，今天來報道的實習生?！?/br>
    “哦！歡迎，歡迎！請過來這邊等一下，我們隊長馬上就來了?！?/br>
    雷雨把人領到會室坐著，回到座位上有種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感覺，對著這么多年的老臘rou們，終于來了個小鮮rou了！吳越還不知道，這是她第一個用“美色”征服的同事。

    顧深剛踏進辦公室門口，就看到雷雨興奮地朝他招著招手。

    “喲，雷小姐，少見啊，昨晚八點睡的？這么精神！”

    “嘖，老大我今天開心，因為我們組來了個新同事，像個……美少年！”

    “像？”

    胖子從后面冒了出來，“好你個雷小姐，我們老大這么帥，你心里居然還裝了別人！”

    雷雨轉(zhuǎn)頭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一個人的帥并不能拯救你們這幾個顏渣，我需要一個良好的工作環(huán)境！”

    小明也湊了過來。

    “嗯，聽說是h大心理系的楊老師介紹過來，能得他的青眼，那肯定也不會差到哪里了?！?/br>
    “哦？”顧深也來了興趣，“在哪呢，我看看?！?/br>
    “會室?！?/br>
    顧深推門走進去，就看見一個背影正對著架子上的招財貓動手動腳。

    那人白色布鞋，牛仔褲，黑色帶帽衫，這裝扮有點眼熟……

    那人轉(zhuǎn)過頭，是一張清秀，帶著三分笑意的臉，摸了摸鼻子。

    “顧警官，你好呀?！?/br>
    “呵！”

    顧深一聲冷笑，被這人氣笑的，莫名其妙不見了兩年，現(xiàn)在又冷不丁地跑出來……顧深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反正現(xiàn)在是又生氣又想笑。

    吳越看見他這要笑不笑的樣子，已經(jīng)做好挨一頓教育的準備了。

    顧深很想問問她兩年前為什么突然留下一張紙條就跑掉了，而且還真的就不見蹤影，連警局的通訊手段都找不到，可話剛到嘴邊就轉(zhuǎn)了個向。

    “你剪頭發(fā)了？”

    “哈？”

    吳越愣了愣，摸了摸頭。

    “哦，短頭發(fā)比較方便嘛?！?/br>
    顧深盯著她的耳朵看了一會，突然有些百感交集，這丫頭不會還放不下劉若的事吧……

    吳越注意到他的眼神，笑了。

    “哈，別誤會啊，這東西是我上山求來的，保平安用的，沒有什么其他含義的?！?/br>
    “你……”

    “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g市人?！?/br>
    顧深：“……”這個段子現(xiàn)在一點都不好笑。

    “我今天是來報道的，領導?！?/br>
    顧深現(xiàn)在知道雷雨為什么說“像”了。

    “你不是說當警察危險嗎？”

    “這世間上哪里不危險？據(jù)某社會學家調(diào)查顯示，人出門被車撞的概率高達百分之二十五呢，就是你每天有四分之一的可能會被車撞死?！?/br>
    “還得每天追著腐臭死尸轉(zhuǎn)。”

    “刨根問底，沉冤昭雪多有意義?。　?/br>
    “要加班?！?/br>
    “你們?yōu)槿嗣裥腋０踩寄芊瞰I生命，我這一點點加班，不算什么！”

    “會早衰?！?/br>
    “天生麗質(zhì)的人，不怕這個！”

    “工資低。”

    “錢財如糞土，我不是這么膚淺的人”吳越這句說得有點艱難，良心隱隱作痛。

    “你打自己的臉不會痛的嗎？”

    吳越摸了摸臉。

    “還行，不痛?！?/br>
    顧深：“……”

    “我說不過你！”

    吳越朝他豎起勝利的大v。

    “領導，我現(xiàn)在就有個疑問?！?/br>
    “說。”

    “你們這警局怎么放了只招財貓，不是應該放浩氣長存關二哥的嗎？”

    吳越戳了戳架子上那只笑得近乎諂媚的招財貓。

    “哦，那個啊，胖子上次買來暗示領導提升薪資用的?！?/br>
    “有用嗎？”

    “領導看了覺得還挺可愛，要了鏈接，說是買回去哄孩子……”

    “哈哈哈哈哈……”

    吳越樂了，笑得前翻后仰的。

    “你別笑得那么過分哈，你們以后還得做同事呢……”

    顧深被突然打開的門止住了話頭，后面笑聲戛然而止，傳來幾聲咳嗽，估計自己把自己給嗆到了。

    因為大局長正帶著一股低壓氣旋站在門口，臉黑成一團，大有爆發(fā)之勢。

    “吳越，你給我過來一下！”

    說完“砰”地把門帶上了！

    吳越肩一聳，吶吶地開口。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壞事被抓住了啊……”

    “嗯……難說?！?/br>
    吳越認命地乖乖跟了出去。

    顧深在后面一臉痛快，原來還有人治得住你啊，不愧是局長！

    ————

    “咚、咚”

    “進來！”

    吳越打開門，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眼疾手快地抄起桌上的茶杯，給他倒了杯熱茶，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嘿嘿，關叔叔，喝杯茶，消消氣。”

    “哼！”關清不搭理她，“老方說的那個優(yōu)秀學生就是你……誰讓你坐下的！”

    吳越屁股還沒沾凳子，趕緊站好，鵪鶉似的點了點頭。

    “你兩年前說正忙著考研就是考了這個什么心理學？”

    “是犯罪心理及行為分析研究?！?/br>
    “少給我扯這些，你為什么突然想來警局？”

    “突然頓悟啊，伸張正義，多么偉大的一件事啊，你以前還跟我說我是個查案的好苗子呢？”

    “呵……那你還記得你以前怎么跟我說的嗎？”

    “不記得了……”

    那時候關清問小吳越：“小越這么聰明，長大以后想不想去查案子，抓壞人??？”

    小吳越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一眼關清，不屑地說：“關叔你又想騙我去當警察，我才不會這么傻呢，我以后是要當一個富婆的。”

    關清：“……”

    長大后的吳越簡直想回去抽自己一頓。

    “這樣才能近距離觀察犯罪分子，深度剖析他們犯罪行為背后的種種因素，探討人性的本質(zhì)……”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兩廂沉默。

    吳越臉上的嘻笑褪去，黑眼珠深不見底，直直地看向局長，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動不動就炸毛的老炸彈真的老了，兩鬢幾根白頭發(fā)冒了出來，顯得有些扎眼。

    “你有白頭發(fā)了?！?/br>
    關清靠住椅背，閉上眼，神情有些悲傷，似是在回憶著什么，嘴巴喃喃地蠕動著。

    “都這么多年過去了……”

    “我有分寸?！?/br>
    關清盯著她看了許久，眼前人臉上執(zhí)拗的表情一如這人小時候一樣，決定了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動。

    “算了，你出去吧?！?/br>
    吳越剛走出辦公室，就被一堆人圍了上來。

    “我叫趙宏，他們都叫我胖子！”

    “吳越，我們見過的?！?/br>
    胖子愣了愣，看著她仔細辨認了一下。

    “哦！是你?。〖纛^發(fā)了都沒認出來……”

    “胖子你走開！”

    胖子被雷雨推到了一邊。

    “我叫雷雨！你平時可以叫我雷雨jiejie，你叫吳越是吧，我可以叫你小越嗎？”

    “嗯，可以的，雷雨jiejie好！”

    “得了吧，還jiejie，都快三十了吧……”

    “滾！本仙女年方二八……”

    ……

    吳越含著笑站在一旁看著，感覺這些新同事都挺有趣的。

    顧深把吳越領到一個位置上。

    “你以后就坐這，今天第一天上班，可以先到處熟悉一下警局環(huán)境，值班安排什么得我到時候讓雷雨弄出來再來告訴你。”

    “嗯?！?/br>
    “你來這可不能任意妄為，要遵守紀律?！?/br>
    “嗯?！?/br>
    “聽從指揮?！?/br>
    “嗯?！?/br>
    “服從命令?！?/br>
    “嗯?！?/br>
    “請我吃飯?！?/br>
    “嗯……啊？”

    “請我吃飯?！?/br>
    “好！沒問題，下班就請！”

    “行了，你自己熟悉一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