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篇第九章 詛咒
我做錯了嗎? 外面太陽正在西下,房間里的燈還沒開,落日余暉照射進來,透出一種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蒼涼意味。 老人獨坐在昏暗的房間里,抬起自己蒼老粗糙的手掌,這雙手異常寬大,上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繭子,縱使皮膚干皺,但仍然給人一種強勁有力的感覺,它曾經握過鋼槍,攀過危險陡峭的雪山,扛過百斤重的沙包,打退過邊境上的窮兇極惡的敵人,握過生死相隔的戰(zhàn)友的手……可是就在不久前,它們親手埋葬了五條鮮活的生命,就像被魔鬼迷了心竅一樣……那些人眼里的哀求,恐懼,絕望現在重新展露在眼前,歷歷在目,沒有鮮血,卻沾滿了罪孽。 我怎么會這樣? 他突然痛苦地彎下腰,把頭埋了進去。 我可能真的錯了,那個年輕人說得對,我侮辱了我們的榮譽,我給我的驕傲蒙羞了! 我只是不甘心……用你的命,用我的腿,換來了的是什么,一間狹窄昏暗的小房子,一堆家長孩子的無理取鬧的喧嘩吵鬧,頤指氣使,一大堆處理不完的閑雜事務,數不清的白眼冷淡,夜里無休止的疼痛,還是對即將逝去的生命的恐懼……呵,就這些曾經狗屁都算不上的東西就這么輕易地把我擊潰了,我真的配不上“軍人”這個稱號! 對不起,小智。 老人想著想著突然覺得心臟抽痛,他顫顫巍巍地從外套的內口袋里掏出了一個棕色小藥瓶,倒出了一個白色小藥丸,看了一會,苦笑了一下,似下定決心一樣,仰頭吃了下去。 ———— 第二天,吳越還在醫(yī)院拆石膏。 “魏醫(yī)生,我這什么時候能好?。窟@個再不好我要成千年白骨精了!” 自從吳越腿受傷后,每天早上到警局都能看桌上放著一大碗湯,剛開始是非常感動的,后來…… 雷雨:“小越,這是jiejie給你燉的大骨湯,要記得趁熱喝哦!” “謝謝雷雨jiejie!” 小胖:“越越,這是小胖哥我專門給你買的陳記筒骨湯,對腿傷有幫助,趁熱喝??!” “謝謝小胖哥哥!” 顧深:“吳越,這是我媽煮的骨頭湯,我給你帶了點,記得喝??!” “謝謝顧深mama?!?/br> 關清:“吶,阿姨給你做的,她讓你一定要記得喝?!?/br> “謝謝關叔叔和阿姨……” 其他人:“小越,吃午飯了,要不要吃豚骨拉面,哥哥們給你點?!?/br> “……救命啊!” “哈哈哈!”聽了吳越的成精之路,魏寧無情地大笑出聲,“……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就好好修煉吧,放心,孫猴子這會不會這么快找過來的?!?/br> “我要修煉成功了,第一個先把說喝大骨湯能補骨頭那人給煮成大骨湯了!” “哈哈,那可能得來一鍋亂燉?!?/br> 吳越:“……” “鈴鈴鈴”吳越還想說什么,電話就響了。 是警局的電話,吳越遲疑了一下,接起來聽了一會,臉色“刷”一下就突然變得陰沉起來了,面無表情地放下手機呆愣了一會,突然又哈哈大笑起來,把正給她處理石膏的魏寧嚇了一大跳。 “你怎么了?”魏寧一臉驚恐地看著她,因為那樣子實在是太詭異了,前一秒還言笑晏晏地跟自己杠嘴,這電話才接了一分鐘就變得神色陰冷,然后又突然發(fā)瘋大笑起來,笑還不是開心的那種笑,帶點猙獰,活像電視劇里那些反派練功練到走火入魔,進入了癲狂狀態(tài)。 魏寧趕緊停下手中的動作,試探性地搖了搖她的手臂,“你怎么了,別嚇我?。 ?/br> “呵,巴甫洛夫的狗?!眳窃捷p笑了一聲,輕飄飄地說了這么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我覺得我現在就是那么一只狗?!?/br> 魏寧被她的莫名其妙弄得有些著急:“你胡說些什么呢,是不是腿上的傷跑腦子里了?” 吳越:“……” 吳越收好了手機,臉上已經恢復了平日里正常的模樣,給了他一個安撫性的微笑,然后眼神就開始有些放空,似乎還帶這些悲傷。 窗外春意盎然的景色,枝條抽嫩芽,桃樹開鮮花,金色柔和的日光灑落在地上,樹上,房子上,行人上,溫柔的清風輕輕吹拂,撩動青草,撩動樹枝,撩動衣角,撩起陣陣漣漪,正是萬物生長的好時候。 魏寧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白云悠悠的藍天,就聽見這人呢喃了一句:“沒事,狗急了還咬人呢?!?/br> 魏寧:“狗急了也會跳墻。” 空氣瞬間凝固,吳越嘴角微抽:“……你能不能別這么破壞氣氛!” “行,我等下給你開個單子,你去精神科做個t,掃掃腦子,我再決定一下你有沒有事。” “……你們這樣做是不是有提成?” “沒有的喲,我是正經醫(yī)生?!?/br> “你就是個杠精。” “彼此彼此。” “……” —————— 警局公布最新情報,校園連環(huán)兇殺案的嫌疑犯人突發(fā)性心臟病,昨夜死在了看守所里,雖然對相關人員指控并未撤訴,但關鍵的人物都已經死了,只要稍微找個能干的律師,也有機會把官司打贏,警局外面守著的家長一哄而散,網上的輿論熱議論壇也一夜之間土崩瓦解,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件事仿佛就像是“早上吃了個包子”那么簡單,轉眼就被忘掉了。 ———— “喂,師父,我想好我研究論文的題材了,等一下發(fā)給你?!?/br> “哦,是小越啊,這個不急,聽說你腿受傷了,怎么樣,好點沒有,要……” “不要大骨湯。” “哈?……那、那行,你發(fā)過來吧,我?guī)湍惆寻殃P?!?/br> “謝謝師父,那我掛了?!?/br> “哎,等一下!” “嗯?” “為什么不要大骨湯?” “……師父再見。” “篤篤篤……” “這孩子,怎么說掛就掛。”方林有些懵逼地放下座機聽筒,拿出手機搜索了一下,但沒什么收獲,正在疑惑之際,門就被敲響了,一個戴黑框眼鏡的青年探頭進來,朝他禮貌性地笑了一下,“方老師,該去上課了。” 方林:“哦,好的……哎,小李等一下!” 小李:“?” 方林:“你是年輕人比較懂,最近……“大骨湯”是一個什么流行新梗嗎?” “哈?”小李有些蒙,大骨湯?什么東西,沒聽過啊……連方老師都知道了,沒理由我沒聽過啊?小李心思幾經回轉,百思不得其解。 “您等一下,我去查一查!” 方林合上那本看了一半的《桃源二村》,把眼睛摘下來擦了擦,裝進一個干凈的盒子里,又拿出一副比較老的帶上,才起身出去上課,等他上完課回來已經把這事給忘了。 但執(zhí)著的小李沒忘,他幾乎把整個互聯網翻了個遍,只查到了“美味大骨湯的100種做法”……最后他決定下班之后去買一碗嘗一嘗,以身證道。 —————— “當你哼起這首歌,我就會來到你身邊……” 清亮悠揚的歌聲回蕩在空氣中,房間很大,沒有開燈,晚風吹開白色的落地窗的窗簾,冷淡的月光潑灑進來,照亮了唱歌人的側臉,還是個年輕俊秀的模樣,睫毛長長,輪廓柔和。 歌聲優(yōu)美,節(jié)奏平穩(wěn),音調到位,就是有些單調重復,只有他一個人在不停地唱著,不停地唱著,歌聲充斥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里,一把木吉他無辜地躺在地上,完全沒有發(fā)揮作用的余地。吉他面板光滑,可以看見細膩的木制紋路,邊緣棱角都被磨圓潤了,看得出是一把主人經常用的吉他,弦線還很新,應該是精心保養(yǎng)過的。 就是這樣一把主人平日里最愛的吉他,現在它的主人任由它躺在灰塵布滿的地板上,不屑一顧,公平得來說,它的主人現在對所有東西都不屑一顧了。旁邊的木架子倒了,也沒人把它扶起來,散落了一地,還有碎玻璃,碎木屑,混雜這一把已經枯萎變黑的百合花,躺在一灘水泊中。 掉落在地板上的手機,屏幕上碎出幾道顯眼的裂痕,卻還在發(fā)著亮,不斷地有新消息發(fā)進來,不斷地有新電話打進來,就算調成了靜音,屏幕的光也在不停閃爍地提醒主人它的存在。 餐桌上堆滿了吃剩的外賣盒,方便面包裝盒,風一吹隱隱散發(fā)出一股食物腐敗的酸臭味,應該是堆放了好幾天也沒有處理的,現在正是春天,微生物瘋長的季節(jié),有些東西已經長出了黑色的斑點,然而桌子前面的人完全沒有清理它的欲望,一只蟑螂肆無忌憚地爬過,還停下來看了那人一眼,仿佛在說“你怎么還來不拍死我啊”。 歌聲戛然而止,唱歌的人跪坐在羊毛質地毯上,背后是寬大柔軟的沙發(fā),他靜靜地看著這只作死的蟑螂,蟑螂一驚,以為玩脫了,嚇得四處亂鉆。 “呵……”那人似乎輕輕地笑了一下,他防佛從蟑螂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一堆骯臟無比的垃圾里抱頭鼠竄,夾縫求生,還自以為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真是可笑極了。 不再理會蟑螂,他繼續(xù)唱著剛剛那首歌,“砰!”門口突然一聲傳來巨大的聲響,像是被什么東西砸到了門上,然后“嘩啦啦”地散落開來,空氣中的腐臭味道突然更重了些,唱歌的人只停了一瞬,像是被打斷的不悅,唱得更大聲了,悠揚的歌聲從窗臺飄出,似是要乘著風飄向遠方,遠方青山綠水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家,有愛他的mama,有喜歡聽他唱歌的人。 不知唱了多久唱到了聲音沙啞,唱到了聲嘶力竭,他覺得嗓子干得生疼,想喝點什么東西,于是從桌子下面的抽屜里拉出一個盒子,盒子里躺著一個精巧的玻璃瓶,玻璃瓶里面裝著透明膠液體,仿佛是瓊漿玉露,此時對于干渴的人來說特別地誘人,他二話不說抓起瓶子,掀開蓋子仰頭喝了下去。 沒有想象中的潤喉,他仿佛是吃進去了一把火,從嗓子一路燒到了腸子,劇烈的絞痛迅速傳遍全身,“啪嗒”,瓶子從他手里掉出來,摔碎在地上,他整個人也摔倒了地上,順帶把桌上的盒子一起掃落,木制的盒子“啪”地一聲摔落在地上,一張輕飄飄的紙張掉了出來。 地上的人痛苦地抽搐著,全身的痛感一陣一陣地侵蝕著意識,口中不停有泡沫涌出,他感覺身上的熱度在不停地消散,眼睛睜得老大,看著他厭惡的世間,滿是不甘和怨恨,視線劃過蒙灰的吉他,劃過變黑的鮮花,劃過碎落的玻璃,落到了還亮著的手機上,只要伸手,就能夠到,只要伸手,就還能活下去。 “你不想活了嗎?” “我想活,但活著好痛苦,死亡痛苦嗎?” “別擔心,死亡只是一個開始?!?/br> 地上人的瞳孔已經渙散,掙扎抽搐也停止了,眼球突出,血絲遍布,口中白沫橫行,肢體扭曲僵硬,年輕俊秀的面孔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停留在了猙獰可怖的一面,幽怨而惡毒,像是要用生命留下一場詛咒。 一陣風輕輕刮過,掉到地上的紙張被帶起,然后掉落在那張猙獰可怖的臉上,白紙黑字地寫著: 死亡只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