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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那老差人提著個包袱進了胡同，見院門仍然鎖著，便摸下鑰匙開了門。

    進去一看，只見四人組里，那個和尚在盤腿打坐；那個黑大漢，則舉著院中的磨盤鍛煉手臂，此刻正虎視眈眈的望著他。

    “還有兩位呢？”老差人話音未落，聽到身后門響，轉(zhuǎn)頭一看，見到了第三人，陳恪。陳恪比他高出整整一頭，十分有壓迫感。

    “還有位兄弟屬猴的，在家里呆不住?！标愩〉溃骸袄险刹幌硭?。”

    “真是小心哩。”老差人帶著濃重的湘音，一邊嘟囔著，一邊進了屋。他活了一大把年紀(jì)，哪能看不出，陳恪他們是在防備被自己出賣？

    “老丈恕罪，我們沒有別的意，只是驚弓之鳥而已?！标愩”r罪：“本是歡歡喜喜來探親，誰知竟發(fā)生此等變故?！?/br>
    “唉，也難怪，誰家遭了這種難，都得驚掉魂兒?！蹦抢喜钊说梦迨_外，面黃枯瘦。他把頭上幞頭帽一摘，包袱往桌上一擱，拎起茶壺灌一肚子涼茶。

    待他飲完水，陳恪才問道：“還沒請教老丈高姓大名?！?/br>
    “小老兒叫王金貴，可惜一點也不金貴?！崩喜钊诉肿煨Φ溃骸靶「鐑菏顷惔罅罴业娜桑俊?/br>
    “老丈如何得知？”

    “哈哈，大令整rì把你們兄弟四個掛在嘴上，”王金貴攏著悉數(shù)的胡子，笑道：“雖然沒見過，但你們的樣兒，可都在老漢眼里活靈活現(xiàn)的。外面那個黑大個，定是五郎吧?！?/br>
    “不錯……”陳恪面sè一黯道：“老丈，我爹爹到底犯了什么事兒？”

    “唉，是掉腦袋的大事，”王金貴也黯然道：“十天前，押往韶關(guān)的一趟軍資被賊人劫了。押運的文官，除了陳大令這個主官外，一個都沒回來?！鳖D一下道：“原來出發(fā)后不久，陳大令便中了瘴氣，大家怕他進山有危險，就把他留在驛站中休養(yǎng)。結(jié)果大令逃了條xìng命，被逃回來的民夫和官兵抬回了衡陽?！?/br>
    “一到衡陽，大令便被法司的人下了獄，說懷疑他勾結(jié)匪類，給那些山賊通風(fēng)報信?！蓖踅鹳F嘆息一聲道：“據(jù)說提刑司已經(jīng)擬了死刑，快馬呈報京里勾決呢?！?/br>
    “……”陳恪半晌沒說出話來，沒想到，竟然陳希亮竟惹上這么大的麻煩。良久，他抬起頭來，一字一句道：“我爹他，絕不會做出那等事！”

    “老漢當(dāng)然相信，否則也不會讓你們來我家里?！蓖踅鹳F嘆口氣道：“不光我不信，我們縣衙里，但凡了解大令的，都知道這是胡說八道。可惜，我們算個屁，提刑司的人根本不理會?！闭f著有些羞愧道：“還說，還說誰給他說情，就是同黨……”

    “荒謬！”陳恪重重一掌，將那本來就搖搖晃晃的桌子，直接拍散了架：“我明rì就去官府問問，他們有何證據(jù)，能定我爹爹的罪！”

    “哎呦，小爺，你還是真是個暴脾氣，”王金貴看著老朽，動作一點不慢，在桌子坍塌之前，竟一手接住茶壺，一手拎住包袱道：“這兵荒馬亂的光景兒，誰還跟你講證據(jù)?！卑咽掷锏奈锛R在空椅子上，他接著勸道：“雖然咱大宋朝不興株連，但官府把你拿去審問幾rì，保準(zhǔn)能讓你人不人、鬼不鬼?！?/br>
    “你說的不錯，我這么一頭霧水撞上門去，一點用處都沒有，反而會徹底被動?！标愩“欀碱^，在屋子里踱步道：“我得先把來龍去脈整明白了。”

    他一邊琢磨一邊踱著圈子，快把王金貴看暈了時，才站定了問道：“那支輜重隊多少人？”

    “七百多民夫，四百多官兵。”王金貴道。

    “這么多人還能被搶？”陳恪皺眉道：“你們這里的土匪很囂張么？”

    “不會的，從衡陽到郴州再到韶關(guān)，是進廣南東的官道。雖有不少山，但這些年來，只聽到有個把行旅遭劫，卻沒有敢打劫官府的?！蓖踅鹳F搖搖頭道：“不過彼一時此一時，現(xiàn)在兵荒馬亂的，保不齊就有強盜趁火打劫呢?！?/br>
    “之前可有什么有名號的匪幫？”陳恪又問道。

    “沒有，沒聽說過?！蓖踅鹳F搖頭道：“三郎為何有此一問？”

    “這筆買賣，不是小股土匪能干出來的。”陳恪沉聲道：“最少得千人以上的匪幫，才敢做這個活?！?/br>
    “嗯。”王金貴點頭道：“聽回來的民夫說，漫山遍野的都是土匪，這才嚇得他們丟下輜重撒腿就跑?！?/br>
    “從邕州失陷到現(xiàn)在，不過才兩個月。這兩個月就算有匪幫新生出來，也沒這個實力。”

    “你說的也有些道理?！蓖踅鹳F捏著胡子道：“這個強大的匪幫，就像憑空冒出來似的?！?/br>
    “還有個問題，”陳恪又道：“民夫和官兵的損失如何？”

    “就是一開始被shè死幾個，大部分都全須全尾的跑回來了?！蓖踅鹳F嘆氣道：“望風(fēng)就逃，兩廣就是這么丟的?！?/br>
    “一共多少文官押運？”陳恪問道。

    “不算大令還有五個，都沒回來。”王金貴嘆口氣道：“不過這也正常，官人們都是坐車的。盜匪把滾石一放，車就被堵死在山上；亂箭一發(fā)，民夫和官軍又一哄而散，可不就把官人們甩下了么?！?/br>
    “那也不該一個也回不來?！标愩s搖頭道：“實在不合常理?！?/br>
    “那你說是怎么回事兒？”王金貴直撓頭。

    “不知道……”陳恪搖搖頭。

    “感情白費了半天的吐沫?！蓖踅鹳F頓時泄氣道：“不說了，吃飯吃飯，我買的米飯都該涼了?！闭f著把包袱攤開，露出六個荷葉包道：“這光景，沒法大魚大rou的招待你們了，湊合著填飽肚子吧?！?/br>
    “多謝老丈?！标愩男淅锩鲆唤倾y子道：“不能讓你破費?！?/br>
    雖然城中物價騰貴，但一角銀子仍然可以買到幾十個這樣的荷包飯，王金貴連忙搖頭道：“大令家的公子來了，老漢招待是應(yīng)該的。”

    “我掏出來的錢，從沒收回去的習(xí)慣?！标愩u頭道：“拿著吧?！?/br>
    “哎?！蓖踅鹳F便痛快的收起來，咧嘴笑道：“大令還真沒說錯，三郎為人大方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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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漢留下一個荷包飯，其余的都被陳恪拎到院子里。外面此時已經(jīng)天黑，陳恪朝玄玉和尚晃晃道：“還過午不食？”從昨天中午到現(xiàn)在，小和尚一口東西都沒吃。

    雖然餓得頭暈眼花，但玄玉還是很堅定的搖頭道：“阿彌陀佛，哥，我不吃?！?/br>
    陳恪還是丟給他個荷包飯道：“拿著明早吃。”又給五郎一個道：“去給你猴哥兒送去?！?/br>
    五郎點點頭，便起身出了院子。

    陳恪蹲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信手展開一片荷葉，一邊用手捏著米飯往嘴里送，一邊陷入了苦。

    眼下的處境，實在是太艱難了。就憑他們幾個無權(quán)無勢、沒依沒靠的青年，該如何去拯救老爹陳希亮？怎么證明他是無罪的，如何讓那些大人們相信……就如老虎吃天，完全沒有頭緒。

    “煩啊……”陳恪把吃了一半的荷包飯丟出老遠(yuǎn)，苦惱的捧著腦袋道：“誰能給我想個辦法！”

    過了少頃，就聽一個聲音道：“阿彌陀佛，解鈴還須系鈴人……”

    陳恪吃驚的抬起頭來，望著那小和尚玄玉道：“你說什么？”

    “哥，我說解鈴還須系鈴人。”玄玉重復(fù)一遍，怕他不懂，還解釋道：“一rì法眼禪師問大眾曰：‘虎項下金鈴，何人解得？’眾無以對。泰欽法師適至，法眼舉前語問之，泰欽曰：‘系者解得?！?/br>
    “唉呀媽呀小和尚！”陳恪一下子就明白了，恨不得在他的光頭上親兩口，狂贊道：“你真人不露相??！”

    “哥是當(dāng)局者迷?！毙裰t虛道：“小僧是旁觀者清罷了?！?/br>
    “太謙虛了……”陳恪說著突然愣怔道：“不對呀，我什么都沒說，你咋啥都知道？”

    “小僧自幼修煉，”玄玉誠實道：“耳力要比常人敏銳些。”

    “所以我們在屋里說的話?！标愩埓笞彀偷溃骸澳愣悸牭搅?？”

    “十之仈jiǔ……”玄玉道。

    “厲害！”他和王金貴說話的聲音已經(jīng)很小了，小和尚還能聽個大概，陳恪驚嘆之余，不禁狐疑道：“那么說，我和你猴哥在船上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就是那些誘拐小和尚‘還俗’云云。

    “阿彌陀佛，”玄玉雙手合十道：“該聽的聽了，不該聽的沒聽。”

    “嘿……”陳恪不禁笑罵道：“你這和尚，原來也是貌似忠厚！”

    “都是跟哥學(xué)的?！毙癫[眼一笑，把斗笠戴在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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