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二章對策

    “邵先生給他算過命……”陳恪心中暗嘆，他沒法說，我知道歷史啊。只好把邵雍拿出來說事兒。說著，手中露出一枚金錢道：“當(dāng)年狄元帥平南，邵先生曾遠遠看過他一面，我當(dāng)時就在身邊?！?/br>
    歐陽修拿過那枚金錢，看著上面的篆體，確實是難得的‘邵氏金錢’，便問道：“邵先生是怎么說的？”

    “他說，狄元帥生得絕好面相，只是印堂有疤，若不除去的話，命中便有一劫，會應(yīng)在下一個本命年上?！标愩≡缦牒昧苏f辭，眼也不眨道：“這一劫就是一道鬼門關(guān)，只有汴京的王氣能壓住他命里的煞氣?！?/br>
    “狄漢臣今年四十九……”歐陽修面sèyīn晴不定道：“邵先生真是這樣說的？”

    “老師可以寫信求證?！标愩∫荒樚谷坏?。所謂‘君子可以欺之方’，這種事，歐陽修怎么問得出口？

    老歐陽被陳恪說得有些懵了，魚兒咬鉤也顧不上了。半晌才道：“你的意是？”

    “狄元帥是樞相，去留只能由官家決定。”陳恪沉聲道：“我最怕有人拿太祖的例子說事兒，所以懇請老師，先行打消官家這層顧慮?！?/br>
    “怎么說？”

    “分三層講。”陳恪道：“一，如果只是因為擔(dān)憂，就要除掉自己的將軍，朝廷法度何在？天理良心何在？以后還有誰，會為大宋領(lǐng)兵？二，現(xiàn)在的武將，已經(jīng)不是五代時的武將，現(xiàn)在的皇帝，也不是五代時的皇帝。大家心里，只有姓趙的才能當(dāng)皇帝，不會再有第二個太祖。第三，若是官家還擔(dān)心狄青，就更應(yīng)該讓他當(dāng)這個樞密使。因為樞密使手里沒有任何軍隊，亦無法撇開皇帝和下屬，單獨調(diào)動軍隊。何況，他本人在京里，一旦真有不臣之舉，只消健卒數(shù)人，便可擒拿歸案。反之，若是放他離京，一來，他手里有了軍隊，二來他遠離京城，這豈不是事與愿違么？”

    歐陽修聽了，哈哈大笑，望向陳恪道：“蜀人雄辯，我這次真是服了?！?/br>
    “聽老師的話，好像還見過哪位蜀人？”

    “就是你那未來岳父，蘇洵蘇明允?！睔W陽修笑道。

    說起蘇洵來，此番來到京城，確實不同往常?？恐鴱埛狡降耐扑]信做敲門磚，他見到了文壇盟主歐陽修，歐陽修馬上就喜歡上了這個人和他的文章，并向他的老朋友，宰相富弼、使相韓琦等人推薦。

    在短時間內(nèi)，蘇洵便和京城里的名臣都建立了聯(lián)系。在蘇洵看來，似乎飛黃騰達就在眼前了……然而事與愿違的是，除了歐陽修之外，那些頂級大臣，都喜歡他的文章，卻對他本人不予置評。

    這讓蘇洵無比失望，他反復(fù)考，難道自己哪里做錯了？但那些喝彩聲，確實是發(fā)自肺腑，自己的名氣也越來越大，可是為什么，這些人都不向皇帝推薦自己呢？

    這就是宿命?。∷^人不能跟命抗，就是這個意。如果十五年前，他第一次來京城時，就想到這個辦法，他不難博取功名，因為那時候，正是大宋遭受西北慘敗，官家勵jīng圖治，打破一切陳規(guī)陋習(xí)，只要是有用的想法就都會采納。然而之后的慶歷新政里，就有很重要的一條，叫——‘抑僥幸’！

    ‘抑僥幸’，就是不許越級提拔人才的意，從那之后等級制度牢不可破。人人都是體制內(nèi)的一份子，誰都得維護它。想要功名，可以，考去……想要破例，沒門。

    何況，蘇老泉文章寫得超邁古人、獨步當(dāng)時不假，想也是最純正的儒家想?？墒钱?dāng)年孔子、孟子周游列國時，難道就得到了什么好果子吃？因為儒家學(xué)說本身就存在著極大大缺陷，在初創(chuàng)者時代就沒有完善過。更何況時代已經(jīng)過去千年，怎么能用先秦時誕生的想，去解決現(xiàn)在的問題？

    所以大佬們只是單純欣賞其雄奇的文章，而對他的治國想嗤之以鼻，陳恪其實懂這番道理，但真的不忍心跟蘇老泉說……對于一個快五十的人來說，這樣的現(xiàn)實太殘酷了，還是讓他繼續(xù)迷惑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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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修是個純粹的君子，只要你能讓他認為有道理，就不愁他不挑擔(dān)子。所以從他那里離開時，陳恪感覺心里的大石，已經(jīng)要放下一半了。

    其實他心里挺歉意的，因為這件事，注定要得罪文彥博等一批頂級大臣，然而除了老歐陽之外，陳恪實在無人可求……趙宗績倒是更能在官家面前說上話，但這種頂級武將去留的問題，實在是太敏感了，小王爺肯定要避嫌的。

    甚至連柳濠這樣的前武將都要避嫌，以免有人認為這里面有小團體，事情就復(fù)雜了。

    歐陽修卻看得開，還安慰陳恪道：‘我這輩子開口就得罪人，虱子多了不癢，不差再多幾個了?！?/br>
    其實還有個人，他也能去求一求，但圍繞著狄青的命運，注定會有一場持續(xù)太久，卻異常激烈的戰(zhàn)斗，必須要保存好實力……現(xiàn)在戰(zhàn)斗還沒打響，自己豈能上來就把底牌打光？

    回去的上，陳恪讓船靠在了竹林庵附近……柳家的宅院也不能住了，全家便搬到這里。這些rì子，他每天都要來給柳月娥換藥，今天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了。

    因為老太爺有吩咐，柳月娥傷好之前，他可以隨意出入，因此陳恪一暢通無阻，便到了后院的房中，柳月娥早就等在那里。

    輕車熟的剪開絹帶，陳恪仔細看傷處，笑道：“終于長好rou了?！?/br>
    柳月娥點點頭，沒有說話，自從受傷之后，她像變了個人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rì里也不大說話，每天沒白沒黑的打坐調(diào)息。家里人以為她這是為了盡快痊愈，陳恪卻清楚感受到，女孩身上的傷雖然好了，但心里的創(chuàng)傷，短時間內(nèi)難以愈合。

    陳恪知道，她所受的心靈創(chuàng)傷來自兩方面，一個是小環(huán)的死，并不是開解幾句就能抹平的。一個是自己退婚，兩件截然不同的事情，卻導(dǎo)致相同的后果，那就是讓她深刻懷疑起自身，這十八年來，是不是全都錯了……

    前一方面，陳恪可以繼續(xù)開導(dǎo)，但后一方面，他每次出現(xiàn)，對她都是一次傷害加深。這讓陳恪十分歉疚，總想著盡力補償她一些……從藥箱里拿出個jīng致的粉sè瓷瓶，他獻寶似的遞到柳月娥面前，笑道：“你猜這是什么東東？”

    柳月娥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搖搖頭，繼續(xù)出神。

    “這是我費盡心，才討來的一瓶宮里用的玉容膏?！标愩⌒Φ溃骸斑@東西你聽說過么？”

    柳月娥搖搖頭。

    “楊景宗你總見過吧？”陳恪笑道。

    柳月娥點點頭，提起那位大爺，京城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此人乃是章惠皇太后的叔伯弟弟，年輕時是京中無賴，因為犯罪被黥面刺配，后來與當(dāng)上皇太后的jiejie相認，一下子飛黃騰達，成為京中一霸。

    不知道陳恪為何突然提起那個俗人，柳月娥探究的望著他。

    陳恪指指面頰道；“你看他這里的皮膚，有什么異常么？”

    “沒有……”柳月娥搖搖頭道。

    “他當(dāng)年可是被黥過面的，但現(xiàn)在一點都看不出來，皮膚光潔如昔，就是這種御藥的功勞?！标愩⌒Φ溃骸爱?dāng)年狄元帥凱旋，官家就賜予他一瓶這個，雖然狄元帥沒用，但官家也沒收回，讓他隨時改變主意，便隨時使用?！?/br>
    “看來是很貴了……”柳月娥終究是個女人，就算再低落，也無法抗拒，能消除她身上疤痕的靈藥。

    “貴倒不貴，主要是這種藥，可以幫助軍漢和犯人逃脫，所以被宮中嚴格控制，只有經(jīng)過官家的旨意，才能得到一劑?！标愩⌒χf到她手里道：“每天早晚用一次，看看效果如何?！?/br>
    柳月娥輕輕握住那小瓷瓶，小聲道：“謝謝……”

    “不必氣?！标愩∥⑿Φ溃骸皼]有別的事，明天我就不過來了?！?/br>
    “……”柳月娥身子微微一滯，點點頭道：“這段時間，麻煩你了?！?/br>
    “別跟我這么氣，我真不習(xí)慣?！标愩⌒χ鹕淼溃骸拔蚁茸吡??！?/br>
    柳月娥站起身道：“你等等。”說著回了自己的閨房，過一會兒，她拿著一個紅sè的信封回來，遞到陳恪手里道：“你的庚帖……”

    “哦？”看到苦求不得的庚帖就在眼前，陳恪卻一點也不興奮，道：“怎么在你手里？”

    “我趁著家里亂，偷出來的?！绷露鹈鎠è蒼白的笑笑道：“從此以后，咱們再沒有一點瓜葛，你也不用理會我爺爺?shù)囊罅?。?/br>
    “承諾不是在紙上，是在心里的。”陳恪搖搖頭，沒有接那庚帖道：“我既然答應(yīng)了令祖父，就一定會做到的?！?/br>
    “你怎么可能做到……”柳月娥搖頭道：“太不現(xiàn)實了?！?/br>
    “我要是能做到呢？”陳恪哈哈一笑，望著柳月娥道：“咱們打個賭怎樣？”

    柳月娥卻搖頭，表示沒興趣。

    “賭一下吧?！标愩⌒Φ溃骸拔亿A了，可以要求你做一件事，你贏了，也是如此，就這么定了！”說完擺擺手，大步的離開了。

    望著他灑然離去的背影，柳月娥久久不動，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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