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滿江紅

    “武人？”狄青神sè鄭重起來道：“當然需要了。大宋軍事疲軟，癥結(jié)不在兵而在將，有道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正是因為現(xiàn)在的武將，普遍愛財惜命、怯懦萎靡，不會帶兵，缺乏謀略，素質(zhì)之低下，聳人聽聞……三郎見過西南那些軍官的德xìng，不瞞你說，大宋北方的軍隊，京城的禁軍，強也強不到哪去。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西軍，否則當初我也不會請求調(diào)西軍平叛?！?/br>
    頓一下，狄青有些黯然道：“讓我沒想到的是，昆侖關(guān)之戰(zhàn)，我們在最佳的戰(zhàn)場，最佳的時機，以最佳的狀態(tài)，與倉促趕來的儂軍交戰(zhàn)，結(jié)果還打成一場險勝?？梢娢译x開的十余年里，西軍也開始飛速墮落了。其中最主要的一個因素，就是當年那批與西夏鏖戰(zhàn)的宿將，全都凋落了。而朝廷雖然重開武舉，但未免流于形式，無法選拔出合格的人才，使得軍中合格將領(lǐng)匱乏，軍隊的素質(zhì)急劇下滑……”

    談起軍隊的問題，狄青一臉憂慮，甚至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在‘外患事小，內(nèi)憂可懼’的觀念左右下，宋朝皇帝采取修文偃武的政策，將兵書列為**，使軍事教育的發(fā)展受到抑制，更沒有武舉和武學教育。使宋朝改變態(tài)度的直接原因，是西夏的建立……在遼夏兩國雙重的軍事威脅下，趙禎不得不重新審視國策、振作軍事，選拔軍事人才勢在必行，中斷了百年的武舉，這才重新開設。

    自此，武舉隨進士諸科開設，有文科考試，便會有武科考試同時進行，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的歷史。這時候的武舉考試分比試，解試，省試，殿試四級，既考武藝，又考策略，注重考察武舉人的軍事理論素養(yǎng)，目的是選拔出才兼文武之將。

    然而效果十分不盡人意，因為整個社會重文輕武的風氣、文官集團的極不重視，使得愿意參加武舉的人十分之少，就算參加，無非就是背幾本兵書，開幾張硬弓，根本無法選拔出合格的預備軍官，這項考試也流于了形式。

    “為什么文科舉，能網(wǎng)絡到天下最優(yōu)秀的人才，武科舉，就不行呢，元帥考慮過這個問題么？”

    “考慮過，”狄青頷首道：“某認為有三層原因，一者，重文輕武的風氣，使得人們都去考文舉，只有實在沒希望的，才會來考武舉。二者，考中進士，便成為人上人，所以都趨之若鶩?？贾形渑e的，卻哭著喊著不擔任軍職，因為當兵是賤業(yè)，哪怕軍官，也被人瞧不起?！?/br>
    “還有第三，就是有武舉無武學，”狄青接著道：“就像學校是科舉的基礎(chǔ)，武學也是武舉基礎(chǔ)，沒有武學的武舉，就像無本之木、無源之水，焉能有什么成效？”

    “元帥看得很準?！标愩↑c頭一贊，兩眼光芒閃動道：“但是，元帥可以改變這一切！”

    “我？”狄青頗不自信道。

    “對！你說武舉不興的三個原因，其實都可以改善。”陳恪道：“重文輕武，是太宗和真宗皇帝的杰作，但現(xiàn)今官家，已經(jīng)意識到這樣做的危害了。否則也不會重開武舉，更不會讓元帥和王相公兩個武人，雙雙當上樞密使。只是這樣做，會損害到文官集團的利益，所以遭到的阻力太大，而官家這些年來，愈發(fā)消沉，無甚振作之意，所以才看不出起sè?！?/br>
    “能改變現(xiàn)狀的，只有元帥你了！”陳恪沉聲蠱惑著狄漢臣道：“你在民間的號召力和影響力，已經(jīng)大到超乎想象的地步，這也是那些文官怕你的原因。因為怕你，才會這么著急想要除掉你！”

    “如果元帥向官家提議，建一個最高規(guī)格的武學院，由官家親自擔任山長，輔以最好的師資力量，專門教授學生文韜武略，并明言凡武舉必由武學，難道還愁會缺少報名入學者么？”陳恪激動的舞動雙手道：“到時候，不知多少人，為了成為天子門生，成為元帥的學生，而趨之若鶩呢！”

    狄青也被陳恪說得熱血沸騰了，他一下就找到了，在沒有戰(zhàn)爭的年代，自己應有的定位，不由激動的按著陳恪的肩頭道：“三郎，你怎么早不跟我說？！”

    “現(xiàn)在說也不晚?！别埵顷愩′摻铊F骨，也被他捏得生痛道：“只是不知元帥，是否受得了教書育人的清苦?！?/br>
    “嘿，”狄青這才放開手，慨然道：“這是國家振興軍事的百年大計，我就算當一輩子教書先生又如何！”

    “此中之深意，元帥還沒明白……”陳恪眼中光芒閃動道：“這是一根撬動世界的杠桿。”

    “哦……”狄青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了。

    “從武學培養(yǎng)出來的武將，有著‘天子門生’的身份?！标愩〉溃骸霸谖墓倜媲?，底氣要硬一些，官家也更信任一些……要扭轉(zhuǎn)重文抑武的局面，這點至關(guān)重要?！?/br>
    狄青緩緩點頭道：“如此，我便把下半生，都奉獻出來！”頓一下道：“只是官家，會答應么？”

    “一定會的。”陳恪篤定道：“我方才便說過了，文官集團已經(jīng)強大到，可以脅迫官家的意志了。今年沸沸揚揚的立儲事件、六和塔事件、乃至元帥的這件事，都是明證?！彼麎旱吐曇舻溃骸肮偌以偃驶?，也當了幾十年的皇帝，既然已經(jīng)明白，重文輕武的政策過了，也在傾力進行調(diào)整，就一定會同意你的計劃……別忘了，那些武將，都是官家的學生！”

    陳恪還有一句沒說，帝王心術(shù)，其實就是兩個字，制衡。以文御武過了，就必然要調(diào)整，這道理，趙禎不會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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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這，陳恪嘿然一笑道：“而且現(xiàn)在這個時機，非常合適。元帥將這張牌打出去，完全可以起到訴悲情、表忠心、以及讓官家舒心的三重作用。”

    “為什么三郎可以看這么清楚?！钡仪鄰氐追?，他甚至覺著，自己之前，幾次三番拒絕對方的建議，實在是不知好歹?？粗愩?，他又是贊嘆又是慚愧道：“而我年近半百，卻一直懵懵懂懂？”

    陳恪心說，這太正常了，我上輩子看過‘百家講壇’，有參考答案的。當然，他只能故作高深的笑笑道：“元帥不要這么說，術(shù)業(yè)有專攻么，讓我學一輩子，也學不到元帥打仗的本事?！?/br>
    “那不見得。”狄青搖頭笑道：“如果你愿意學，某可以傾囊相授。相信以三郎的才智，他rì提兵踏破賀蘭山，擒拿李諒祚，也不是沒有可能。”賀蘭山，正是在西夏境內(nèi)。

    “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陳恪哈哈大笑道：“還是留給元帥吧！”

    “也不知這輩子，”說得狄青心cháo澎湃道：“還有沒有機會，重回沙場了！”

    “說起踏破賀蘭山來，我有首詞給元帥?！标愩∵@次毫無愧意，心道，岳武穆，您老氣量寬宏，肯定不介意我拿來救狄武襄，說不定，這個世界上，便不會再有靖康恥呢……

    “早聽說三郎會做絕妙好詞。”狄青大喜道：“某親自為你磨墨！”

    “好！”陳恪心說，岳爺爺?shù)脑~，你卻也磨得墨，便提起筆來，在紙上銀鉤鐵劃出岳武穆的《滿江紅》來：

    ‘怒發(fā)沖冠，憑欄

    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澶淵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rou，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狄青在邊上看著，只覺著每個字，都擊入自己的靈魂一樣，那已經(jīng)冷卻的熱血、重新沸騰起來；那些已經(jīng)忘卻的志向，全都鮮活起來，撓著他的心、頂著他的肺，像要從他胸中噴薄而出，像要化成最有力的怒吼——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待陳恪寫完，狄青已是滿臉淚水，他朝著陳恪深深一拜道：“三郎，謝謝你救了我。二十年前那個狄青又回來了，那個追逐功名的狄青，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首詞的作者，是元帥，不是我?！标愩s斷然道：“千萬記住，不然無法達到一錘定音的效果，還容易橫生枝節(jié)?！?/br>
    “這……”狄青略一想便明白了，武將勾結(jié)宗室，向來是帝王的大忌。要是說這首詞的作者是陳恪，那官家不免會聯(lián)想到，他是不是在為趙宗績拉人脈……陳恪和趙宗績的關(guān)系，經(jīng)過那次官家的宣傳后，已經(jīng)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只是竊取了三郎的佳作，實在讓人汗顏?！备里w一樣，狄青的文學素養(yǎng)并不弱，足以撐起這首詞。而且他赳赳武人的身份，與這首詞乃天作之合，絕對不虞被懷疑，有人代筆。

    “元帥怎么學那些措大？端得是不爽利?！标愩s大搖其頭道：“我?guī)湍?，只是看不慣那些文官的cāo行，你不用覺著欠我的，我也絕對不會要挾你什么，只要你能挺過這一關(guān)，把武學院辦起來，區(qū)區(qū)一首詞算得了什么？！”對吧，岳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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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