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七章 滇銅(中)
轉(zhuǎn)過年來,到了二月份,因為某樁意外事件,紅水河工程,已不可能按期完工了…… 根據(jù)各施工段的進度情況,開通航所必修的四十三灘中,已經(jīng)修完了三十六灘,剩下最為艱難的七灘,工匠們雖拼力開鑿,但依舊險象環(huán)生,仍須數(shù)次轉(zhuǎn)運才能通過。 此段約百里的河道能否開通,也是各方面爭議的焦點。鑒于此處險灘鱗接,巖窄難行,陳恪、沈括以及特意趕來的蘇頌三人再次組織會勘,為顧全局工程,最終陳恪做了讓步,同意暫時避開此七灘,改用旱道……在大修河道的同時,沿河的驛道也修建完畢,平坦寬闊的水泥,沿途六十里一驛,完全是宋朝國道的標準。 其實在陳恪,自然斷不肯稍留不盡,貽功虧一簣之憾,但工匠們已然竭盡全力,只能先以旱權(quán)宜,等到來年再圖暢通了。不過盡管對七灘完工不報希望,他卻沒有下令停工,反而把獎勵標準提高,鼓舞身心俱疲的官民們不要松懈,能把硬骨頭啃掉一點算一點。 其實落到今天這般田地,并非沈括低估了工期,而是因為天災(zāi)**…… ~~~~~~~~~~~~~~~~~~~~~~~ 這樣浩大的工程,自然引起大理國內(nèi)的注意和不安。 不安是很正常的。千里紅水河,在之前的千年里,一直是‘蠻夷資為天塹,商旅視為畏途’的存在,也是大理國得以偏安的重要條件。難以想象,大理國若沒有山高水深的天然屏障,當年宋太祖能說出‘此地非吾所有’的話來。 盡管大理君臣已經(jīng)獻土歸降,但誰都知道,那只是名義上的稱臣。所謂‘天高皇帝遠’,不正此處最好的寫照?可要是大宋把紅水河修成航道,從此天塹變通途,朝廷對大理的控制力將大大增強。 這是仍滿心在大理做土皇帝的各諸侯。無論如何也不愿看到的。但現(xiàn)在大理是大宋的領(lǐng)土,他們是大宋的臣子,大宋想在自己的土地上修河,并不需要征求他們的意見。 天塌下來個兒大的頂著,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三大家身上。當然,楊家新敗,又遠在滇西,且明顯在大宋的庇護下才保持三足鼎立之勢。此時是萬萬不會出這個頭的。 只能看段家和高家的了。段廉是滇王,大理境內(nèi)理論上都歸他管;而高家則是滇東實際的主人,大宋就是在他們的地盤上修河。于情于理,都該過問一番的。 其實一開始,高升泰就聞風(fēng)而至??吹饺绱撕拼蟮墓こ?,他直感覺腿肚子轉(zhuǎn)筋,對好容易才見到的陳恪道:“大人,天朝這是要作甚???” “世子怎么還能說‘天朝’呢?”陳恪淡淡笑道:”難道你不是朝廷的官員么?” “哦,多年習(xí)慣,一時順嘴了?!备呱┶s緊改口道:“是朝廷,不是天朝?!?/br> “要注意啊,咱們熟,你怎么說都沒事兒?!标愩〉溃骸翱梢寗e人聽了。難免會以為士子,還沒把自己當成宋人啊。”說著似笑非笑道:“世子,不會真讓我說著了吧?”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高升泰矢口否認,趕緊表態(tài)道:“能成為大宋的一員,下官十分榮耀!” “那就好?!标愩♂屓恍Φ溃骸笆雷涌隙ú皇强谑切姆堑娜税??”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高升泰頭搖得像撥浪鼓。冷眼旁觀的柳月娥。卻忍不住暗嘆一聲,又一頭被牽著鼻子走的笨牛…… “對了,剛才世子問朝廷修河作甚?”陳恪這才轉(zhuǎn)回去道:“難道你父親沒有告訴你么?” “家父是提過,說是朝廷為了給東川駐軍運糧,所以要修紅水河。”高升泰被搞得氣勢全無。道:“當時沒想到如此勞民傷財,實在劃不來。還是由寒家一直供給大軍吧?!?/br> “世子的好意,本官記下了?!标愩〉溃骸暗捱@條道,不光是用來運糧草的,這也是朝廷給大理的見面禮!大理物產(chǎn)豐饒,有名馬有名茶,但之前苦于山難行,無法外運,所以百姓生活一直很困苦。”他頓一下又笑道:“一旦舟楫相通,情況將大不一樣啊!大理的貨物能運出去,或是銷往內(nèi)地,或是銷往國外,百姓的rì子就會好過很多,你們的府庫也會充盈起來……” 他的口才極好,滔滔不絕講起來,竟說得高升泰,一時間感激起朝廷來。轉(zhuǎn)頭才回過神來,心中暗叫道:‘什么呀什么呀,明明是宋朝想牢牢控制住大理,才會下這個血本好不好?’ 但是陳恪已經(jīng)話趕話,把他逼在大宋忠臣的角度不得動彈,高升泰只好悶著頭聽了一頓演講,然后灰溜溜的回去了。 不過高家不可能就這么算了,作為滇東的地頭蛇,他們可不缺暗中使絆子的辦法。高升泰先是下令沿岸各部族,想方設(shè)法給河道施工找麻煩。但等了好久都不見動靜。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陳恪許給他們過船費等諸般好處,這些部族都盼著河道快點修成呢,又怎會去搗亂? 一計不成,只好再生一計。很快,在沿岸部族中便有謠言流傳,說宋朝人在紅水河上游筑起無數(shù)堤壩,會導(dǎo)致中下游斷流,沿岸部族都會被渴死……在是年大旱的背景下,各部民眾亦看到河道徹底干涸,因此流言傳播得非常迅速。 有道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恰在此時,沿岸有個部族又發(fā)起了瘟疫,疫情十分嚴重,據(jù)說四個發(fā)病人中,就有一個死亡,剩下三個也會被毀容。便有傳言說,是因為宋人炸礁設(shè)壩,截斷河水,sāo擾了紅水河的河伯,河伯發(fā)怒了。若不馬上停工,將有更多人遭到懲罰。 加之在人們的認知中,冬季本是大理瘴癘最輕的時候,現(xiàn)在卻爆發(fā)了瘟疫,讓土著們徹底坐不住了,他們雖然愛財,但更要小命,雖然敬畏大宋,但更敬畏神靈。好在陳恪與各族頭人私交甚篤,他們不好意馬上撕破臉,所以沒有一上來就采取過激行動,而是一面召回了在工地扛活的族人,一面找到陳恪好言相求。 陳恪自然不相信什么河伯河叔的,可沿岸各部族的支持,關(guān)系到航道的保障、乃至大宋在大理立足的問題,他絲毫不敢大意。而且謠言也已經(jīng)傳到了民夫中間,民夫們一樣人心惶惶,要是鬧將起來,怕是不僅會前功盡棄,還可能出大事! 盡管工期緊迫,他還是下令暫時停工,并要立即趕過去查看疫情。這遭到了柳月娥的強烈反對,她聽說那瘟疫的傳染xìng很強,堅決不同意陳恪以身犯險。 盡管陳恪表面上強作鎮(zhèn)定,實際上壓力大極了。他本以為,自己像往常一樣調(diào)侃幾句,就能讓柳月娥乖乖聽話,誰知這小娘皮咬定青山不放松,說什么也不讓他去。 “你給我讓開!”陳恪沉聲道。 柳月娥擋著門口,堅決搖頭道:“不讓!” “工程停工,十萬人等在那兒,”陳恪怒道:“你卻還在這兒拖我后腿!” “我就要拖?!绷露鹆季o蹙,倔強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不能讓你去找死!” “死不了,我命大著呢?!?/br> “你以為自己真是星宿下凡?”柳月娥本就不是個溫婉的女子,此刻一急,話里更是夾槍帶棒:“沾上瘟疫一樣活不成!” “我懂醫(yī)。” “醫(yī)生也都是得病死了……” “你……”陳恪沒想到,自己連打嘴仗都輸給柳月娥,氣急敗壞道:“你給我讓開!” “不讓!” “反了天了!”陳恪怒道:“你是我什么人,還管起我來了?”他的意是,你是我媽么?還不讓我出門。 “我……”柳月娥卻想岔了,登時一窒。是啊,我是你什么人,管你去死? 趁著她這一愣,陳恪閃身出門,騎上馬便疾馳而去,衛(wèi)士們趕緊跟上。 出去不到二十里,便見柳月娥騎著她的汗血寶馬追了上來。 “你跟著干什么?”陳恪勒住馬韁道。 “你管不著!”柳月娥眼圈通紅,似乎剛哭過,半晌才擠出一句。 “我怎么管不著?”陳恪心中苦笑,怎么又倒過來了? “我是你兵,還是你手下的官?”柳月娥冷冷反擊道:“你是我什么人,管得著我么?” “好了別鬧了,”陳恪無奈苦笑道:“方才是我態(tài)度不好,我道歉。別跟著去了,成不?”頓一下,聲音柔和道:“會出人命的?!?/br> “你也知道會出人命,”柳月娥本來一臉的倔強,聽了他的話,眼淚竟止不住的淌下來:“為什么還要去?”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标愩@口氣道。 “我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什么理由?” “要死一起死!”柳月娥咬著下唇,一雙好看的鳳目盯著他,卻又神情一黯道:“省得我沒法跟小妹交差……” 分割 我都無語了……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