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四章 虛張聲勢(中)
“就算西夏人心不齊,可若是遼國挑頭,他們也不會放過這個趁火打劫的機會吧?”富弼低聲道:“所以朝廷,不愿意看到與遼國的關(guān)系惡化?!?/br> “遼朝是個問題?!标愩〕谅暤溃骸暗粊?,西夏和遼國,存在化不開的仇恨。二來,遼國本身,其實蘊藏著很大的危機。只要能讓遼國皇帝耶律洪基意識到這點,就能戳破他們虛張聲勢的的表皮?!?/br> “遼國也有危機?”富弼心道,怎么讓你小子一說,到處都是危機? “嗯?!标愩↑c點頭道:“這個危機,是遼國興宗耶律宗真留下的。當(dāng)年他的母后蕭褥斤,想要發(fā)動政變,廢掉興宗,改立小兒子耶律重元為帝。但耶律重元悄悄跑去向大哥告密,結(jié)果興宗先下手為強,消滅了蕭褥斤的yīn謀。弟弟如此賢良,哥哥怎會不仁德?事后興宗封他為皇太弟,兼南京留守、北院樞密使。” 皇太弟就是法理確定的一國皇儲,而北院樞密使,則是軍政頭號人物,南京留守則是燕云十六州的領(lǐng)主。簡而言之,遼興宗給了弟弟最好的領(lǐng)地、最大的權(quán)柄、以及皇位繼承人身份。 “之后十幾年時間,遼國一直相安無事,但隨著興宗有了自己的兒子,他開始后悔了。因為皇位繼承人是自己的弟弟,沒他兒子什么事兒。”說到這,陳恪不禁暗嘆一聲,怎么就不接受我國皇帝的教訓(xùn)呢?“他便開始變著法子給兒子加碼,當(dāng)今遼主耶律洪基,六歲被奉為梁王。十一歲總領(lǐng)中丞司事、封燕王,十二歲總知北南樞密院事。加尚書令,封燕趙國王。十九歲領(lǐng)北南樞密院事,二十一歲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知惕隱事——這一連串的頂級官銜,把遼**政大事總攬一身,除了缺個皇太子的頭銜。和國家繼承人有何區(qū)別?” “但耶律重元已經(jīng)勢力很大,興宗也不敢得罪他,所以到他死,兩人都沒分出輕重來。最后還是耶律洪基當(dāng)了皇帝,而作為補償。耶律重元則得到一連串更高的頭銜加待遇——免拜不名、天下兵馬大元帥、賜金券、四頂帽、二sè袍,冊封為皇太叔?!?/br> ‘噗……’富弼差點沒笑出聲來,心說皇太弟變成皇太叔,這不耍人么?難道耶律重元還能熬得過他侄子不成? “同時,耶律重元的兒子涅魯古。在興宗朝受封為安定郡王、楚王、惕隱。耶律洪基當(dāng)政后,他晉升為吳王,楚國王,武定軍節(jié)度使,今年,他又當(dāng)上了南院樞密使。父子兩人相加。等同于遼**隊的總指揮!”陳恪沉聲道:“耶律洪基父子,為了安撫重元父子。給了他們太高的權(quán)位,這就是遼國最大的隱患!” “他們父子敢這樣做。也是有所依仗的吧。”富弼緩緩道。盡管他從沒管過樞密系統(tǒng),但對遼國這個生死大敵,他還是很了解的。知道興宗之所以順利傳位給耶律洪基,是因為把皮室軍交給了耶律洪基。 所謂皮室,契丹語又叫‘斡魯朶’,是帳幕的意。契丹人從阿保機稱帝那天起,就在皇帝宮帳周圍,集中了全國挑選出的jīng銳部隊,組成了與皇帝形影不離的親衛(wèi)部隊,也就是皮室軍。 皮室軍入則居守、出則扈從,是皇帝最可信任的力量,等到老皇帝死了,他們就作為遺產(chǎn),由下一任皇帝繼承。同時,每一個皇dìdū會建立自己的皮室軍,這樣層層疊加,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六七萬之眾。 耶律洪基得到皮室軍,而耶律重元沒得到,這就是皇位順利傳承的原因。 “但如果遼國和我大宋發(fā)生戰(zhàn)爭的話,不可能僅靠那么幾萬皮室軍。而要動員全國各地的男丁,組成大軍。這時候,重元父子就不再是空有頭銜的軍隊統(tǒng)帥,而是切實掌握著十倍于皮室軍的天下兵馬!”陳恪沉聲道:“所以耶律洪基要么沒想到這點,要么就是虛張聲勢!不管是那一種,只要我們點破了這點,就能化被動為主動!”” “嗯……”聽了陳恪的話,富弼沉良久,緩緩點頭道:“你說得不無道理。但是有一點,縱觀耶律重元的一生,有兩次登極的機會,他都放棄了。你讓耶律洪基如何對他產(chǎn)生疑心?” “對一個皇帝來說,疑心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迅速長成參天大樹?!标愩〕谅暤溃骸八遣粫米约旱纳突饰?,來測試重元父子的忠誠度的?!?/br> “你說的這些,都是建立在你的推測之上。”富弼緩緩道:“但凡是猜測,就有猜不著的可能,萬一因為你的建言,導(dǎo)致兩國兵戎相見,這個責(zé)任誰來負?” “我愿承擔(dān)一切責(zé)任。”陳恪沉聲道。 “你承擔(dān)得起么?”富相公淡淡道。 “請問當(dāng)年富相公出使遼國時,是否也有人這樣問過你?”陳恪目光如炬的盯著富弼,一字一頓道。 “這……”富弼的緒,一下子回到了十幾年前,當(dāng)時的情形,比現(xiàn)在要嚴重多了,宋夏之間傾國而戰(zhàn),大宋連吃敗仗,每一次都折損數(shù)萬,形勢異常嚴峻。那種情況下的訛詐,可比這次更加真實也更有威脅。 當(dāng)時的自己,為什么有勇氣頂住滔天的壓力,敢于拒絕遼國的一切不合理要求,哪怕一個字眼都不讓?為什么現(xiàn)在,反而卻瞻前顧后、猶豫不決了呢? 當(dāng)時的丞相呂夷簡,可沒有問過自己這句,難道自己連他都不如?莫非真像自己說的,已經(jīng)把jīng力和銳氣,全都耗費在登頂?shù)倪^程中了么? 沉吟良久,富弼目光復(fù)雜的望著陳恪道:“可惜,六郎是你的兄弟?!?/br> “這有什么關(guān)系,”陳恪輕聲道:“我和他們談國事,不談六郎的事情?!?/br> “不用。”富弼搖頭笑笑道:“我大宋不只有你一個陳仲方,這件事還是交給別人去做吧。” “是?!标愩≈荒軕?yīng)下。 待他退下后,富弼卻陷入了沉。眼下的情況是,夠身份的不愿出頭,愿出頭的不夠身份,就算突擊提拔,自己也不放心,他們能把差事辦好。這畢竟是要承受極大的壓力,來不得半點閃失。 ~~~~~~~~~~~~~~~~~~~~~~~~~~~~~~ 第二天一早,宦官李憲來到陳家。見到陳恪后,李憲笑瞇瞇道:“官家聽說你回來了,要見見你?!?/br> 陳恪便跟著李憲進了皇宮,來到垂拱殿御堂。 兩年不見,趙禎似乎憔悴了不少,但見了陳恪,他還是顯得很高興,笑道:“聽說你小子在海上失蹤了,寡人著實緊張了一陣。不過卻不信你能被龍王爺收了去,這不,老天爺又把你還給寡人了?!?/br> “讓官家掛念了?!标愩」暤溃骸拔⒊颊嬖撍馈!?/br> “回來就好,不說那些不吉利的話了。”趙禎開心的望著陳恪,輕嘆一聲道:“不過寡人對不住你呀?!?/br> “官家哪里話?!标愩≈浪f的是六郎,輕聲道:“朝廷有朝廷的難處,微臣是理解的。” “唉……”陳恪越是高風(fēng)亮節(jié),趙禎就越是覺著歉疚,嘆氣道:“這不是寡人第一回讓遼人訛了。那次我就發(fā)誓,絕不能再次受辱了??墒恰崩匣实郾瘡闹衼淼溃骸罢l知老了老了,又來了一遭?!?/br> 皇帝在自發(fā)感慨,陳恪當(dāng)然要乖乖閉嘴,只聽趙禎幽幽嘆道:“其實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只要大宋的內(nèi)政不修、國力不振、軍隊萎靡,這一幕就會反復(fù)上演?!?/br> “……”陳恪默然,老皇帝絕對是明白人,可惜太明白了,就瞻前顧后,啥也做不成。 “但是這么大個國家,之所以能運轉(zhuǎn)至今,是有無數(shù)的平衡在里頭。想要做出改變,真是太難了,實在太難了?!惫唬乱豢?,老皇帝便自我否定道:“寡人老了,最近常有力不從心之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將來,在你們身上了……” 看到老皇帝這副頹唐的樣子。陳恪心下黯然,他知道,這是趙禎過度耽于女sè所致。五十多的人了,整天耕耘不輟已是吃不消,哪里還有什么jīng力治國? 但皇帝也有他的苦衷,隨著rì漸衰老,趙禎在子嗣之事上的緊迫感,也與rì俱。何況他這兩年辛勤耕耘,也不是沒有結(jié)果……已經(jīng)接連誕下七位龍女,就是沒有一個帶把的。 這已經(jīng)不是運氣問題,已經(jīng)讓趙禎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注定要命中無子。這種覺悟,更讓趙禎蕭索不已,也就愈顯老態(tài)了。 “寡人最近這是怎么了?”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趙禎自嘲的笑笑道:“說回正題。和遼使談判的事情,東西二府終于給出了丁卯——可以馬上開談,但人選上還有待斟酌。本來兩方都屬意司馬光,可不巧他正在病中。倒是宗績那孩子,主動請纓了好幾次……他已經(jīng)完成了宗室學(xué)堂的學(xué)業(yè),總要做點事的。但一上來就擔(dān)此重任,寡人放心不下,所以,陳愛卿,你是不是幫幫他?” --分割 繼續(xù)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