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八章 云詭(下)
“后宮線?”陳恪吃驚不小,這常常是昏君才會中招吧:“官家怎么會聽?” “官家……”歐陽修yù言又止,半晌才緩緩道:“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官家了……”頓一下道:“不說這個了,臣子不當議論君上?!?/br> “是?!标愩↑c頭應道。 說了這么長時間,歐陽修已經(jīng)累了,但他還是堅持道:“我南衙諸多判官、推官、府院、六曹,皆是庸碌因循之輩,唯獨你父親,能承擔眼下的重擔。故而,我已將印信交予他代管。開封府衙諸多胥吏官差,在老包的調(diào)教下,用起來還算得心應手,你叫他只管放手去用,出了事情我擔著?!闭f著呵呵一笑道:“現(xiàn)在你回來了,多幫襯令尊一下,為師也能放心養(yǎng)病?!?/br> “學生明白?!标愩↑c點頭,老歐陽跟他講古,其實是為傳給陳希亮聽的。京師地界,豪門權貴多如牛毛,做起事來諸多忌諱,你要是不講究,只有死一條。 見歐陽修倦乏,他便請老師好生歇息,和歐陽發(fā)出去外面,開了方子,便告辭離去……馬車上了大街,剛過銀梁橋不久,突然對面一陣喧嘩,便見鳴鑼開道、響鞭靜街。大街上一片雞飛狗跳之后,一隊扈從打著一對金扇、還有六把大黃傘,再后面是挺胸腆肚。腰懸寶刀的花胳膊,這顯赫規(guī)模,連相公們也不曾有得。 陳恪稔熟禮制,知道朝廷各級官員出行的轎馬輿蓋都有嚴格規(guī)定,任誰也不敢僭越。瞧眼前這隊轎馬,用的扇傘如同親王、太子一般,但轎子卻是公爵制度。十分違和。 “這是哪家王公坐錯了轎子?”陳恪打開車窗,奇怪問道。 伴駕的是皇城司侍衛(wèi)張成,陳恪離京時。他負責保護陳家家眷,陳恪回來后,他就跟在邊上了。聞言笑道:“大人太久不回京城。不知道京里多了幾位煊赫人物,號稱四天王,這就是其中之一的劉天王。” “劉天王?”陳恪皺眉道:“朝廷何時有此等官職?” “是自封的?!睆埑筛尚Φ溃骸捌鋵嵞莿⑻焱?,本身是個昭武校尉,在禁軍中掛個閑職。” “一個正六品上的武散官,”陳恪瞪大眼道:“竟然敢打王公的儀仗?開封府、皇城使、還有監(jiān)察御史都是瞎子么?” “都不瞎?!睆埑傻溃骸暗侨思液笈_太硬,誰也不愿招惹,故皆睜一眼、閉一眼?!?/br> “什么后臺?” “這劉天王的妹子……”張成壓低聲音道:“是官家最寵愛的劉美人。” “……”陳恪登時無語,太仁慈的官家,管不好自己的官員。更管不好家里的親戚。 “這劉美人,就是三年前,官家新選的一批秀女。這二年,她和另九命得寵的宮人,并稱十閣。把官家迷得神魂顛倒,”張成壓低聲音道:“她們的家人,便在宮外作威作福,不可一世。這劉天王,單名化,原本是個破落戶。因乃妹得寵,便攀上高枝,耀武揚威。整rì央他meimei向官家求官職,本想弄個大將軍,或者侯爺什么的當當,可惜官家只給了個校尉,弄得他yù求不滿。竟對外說,官家封他做‘南天王’,不知從哪搞了套儀仗,整天招搖過市,官府又不問不究,著實騙了好些人?!?/br> 官家趙禎以仁慈聞名,而且是越親近越仁慈,對于外戚貴屬更是幾近放縱。有之前的張堯佐、再往前的楊景宗之輩的先例在,大家都知道,官家一定會護著他,說不定還要被其反咬一口,沒人愿去觸這個霉頭……陳恪也不想多事,所以讓到一邊,讓這幫棒槌先走。但有時候,你越是躲,麻煩就越是來找你。 那隊耀武揚威的人馬,竟然在他身邊停下,轎簾掀開,上面的人朝身邊的伴當嘀嘀咕咕,那伴當便連連點頭。待轎簾落下,那伴當便帶著幾個花胳膊,一搖三晃的過來,對一身便裝的張成道:“叫你家主人下來說話?!?/br> 張成笑笑道:“有什么事,你跟我說就行?!?/br> “架子不小……”那伴當拉下臉來,看對方的護衛(wèi)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太鎮(zhèn)定了,憑著本能,他緩和下語氣道:“我家天王看上這匹馬了,賣給我們吧?!?/br> “眼光不錯啊……”張成笑笑道,他身后這匹馬,是來自遼國極西之地的頓河馬,與蒙古馬的混血,身材比中原馬高出一個馬頭,四肢粗壯,通體黝黑,用來拉車,相當霸氣:“你出多少錢?” “十貫……”看著對方來不凡,那伴當一咬牙,喊出個誠意價,否則直接就搶了。 “十貫?”遠處圍觀的百姓暗暗啐起來:‘連根馬腿都買不著吧……’好馬都是值幾十萬、上百萬錢的。 “不賣?!睆埑晒痪芙^。 “兀那鳥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伴當?shù)菚r拉下臉道:“你打聽打聽,我們天王在汴京買東西,什么時候給過錢?”他一咬牙道:“再不識相,連一文錢都沒有!”他也不是完全不曉事,汴京城里,真正有地位的,都是坐轎的,只有二流貨sè才坐車。 張成回頭輕聲道:“大人,對方問咱們,吃敬酒,還是吃罰酒?” “告訴他,我們吃花酒……” “聽見了么?”張成朝那伴當呲牙一笑道:“我們吃花酒!” “什么意?”那伴當一愣。 “就是動手動腳的酒?!边吷嫌卸械?,小聲道:“這是幾年前,鬼樊樓的黑話?!?/br> 那伴當?shù)菚r臉就綠了,他跟著天王橫行這一年多,哪有敢這么跟他說話的?其實能收拾他的不少,但都不會自降身份,跟他一般見識。才讓這廝一直得意到現(xiàn)在。 “別杵著了,給我砸了他的車!”身后的劉天王早就聽不下去,掀開轎簾,扯著破鑼嗓子道:“給他們花酒吃!” “喏!”花胳膊們聞言,便一擁而上,幾個打一個,把陳恪的護衛(wèi)團團圍住。 只見拳腳飛舞、一陣陣哀嚎,轉(zhuǎn)眼間,塵埃落定,十幾個花胳膊全都被趴在地上,而陳恪的護衛(wèi)們,連毫毛都沒傷著。 這下碰上硬茬子了,劉天王從沒遇到過此等情形,竟愣在那里來。 張成和陳義大步走過來,原先簇在轎子前的花胳膊,一下跑得無影無蹤,劉天王登時慌了神,望著二人道:“你們別、別過來,知道我是誰么?” “知道,劉天王么。”張成嘿然一笑,站在轎子左面。 “知道我妹…meimei是誰么?”見自己的旗號不管用,劉天王又扯了面更大的:“他是當今官家最寵愛的劉娘娘,你們怕了吧,哈哈……哈哈!”見對方表情冰冷,他是越笑越心虛。 “本來,打算把你的轎子拆了算完的。”只見張成面sè一寒道。 “現(xiàn)在呢?哈哈,不敢了吧……”劉天王心虛氣短道。 “現(xiàn)在……”張成突然暴喝一聲,重重的一刀劈出,對面陳義也猛劈一刀,登時,那轎頂便被削飛出去。 “先卸了你的轎子!然后拿你見官!”兩人又接連劈出幾刀,只見刀影如雪,絲綢木片翻飛。待二人手刀時,轎壁、轎柱已被悉數(shù)砍掉,只剩下轎座依然在原地居然絲毫未損! 那身材短胖的劉天王,抱著胳膊瑟縮發(fā)抖,褲襠濕了一灘,竟被嚇尿了。 “提溜出來!”張成捏著鼻子道。 兩個皇城司侍衛(wèi)撲了上去,拎小雞一樣把他提溜出來! “送去李公公那里,就說咱們大人,逮著一個冒充皇親國戚,招搖撞騙的歹人!”張成拍拍身上的灰道:“竟然敢說是李娘娘的jiejie,這不是敗壞娘娘清譽么!” 侍衛(wèi)們領命,拎著劉天王而去,張成長出一口氣,顛顛的來到陳恪身邊,笑道:“大人,我沒給你惹麻煩吧?” “沒有,”陳恪淡淡笑道:“甚合我意。”自始至終他都沒露面,不是怕了那孫子,而是實在有**份。 話音未落,便聽到有啪啪的掌聲,一個聲音戲謔道:“好威風、好霸氣的陳學士!” 侍衛(wèi)們登時怒目相向,陳恪卻掀開轎簾,大笑道:“子厚兄,別來無恙啊!” 便見一個身材高大、英俊沉穩(wěn)、身著青sè寬袍博帶、頭帶方巾的青年男子,正含笑望著他。 卻道是誰?正是陳恪的昔rì同窗,福建浦城章惇章子厚! 這章惇上屆大比,因為恥于名列侄子之后,竟在進士及第后,于金榜唱名前憤然而去。苦學兩年再戰(zhàn)科場,今科高中一甲榜眼!叔侄兩榜眼,一時傳為佳話。 按說,這時候,他應該已經(jīng)歸鄉(xiāng)省親才對,不知為何卻出現(xiàn)在這里……分割……十天四更之第一rì,還有一更。(未完待續(xù))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