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九章 誰主浮沉(上)
臨近銀梁橋的會仙樓,是京都有名的酒家。陳恪與久別重逢的好友,便就近進了這座酒樓,要了個jīng致的雅間,坐下來說話。 兩人點了些jīng致的菜肴,也不要歌伎陪酒,便讓侍衛(wèi)守住門口,好清靜說話。 “子厚兄,先恭喜你高中榜眼!”陳恪笑著端起酒杯道。 “仲方兄,你這是磕磣我呢。”章惇為人豪俊,又在科場揚眉吐氣,此刻自然笑聲爽朗道:“當初我一時意氣離京,很快便后悔了,怎么也該敬一班同年杯酒再走,實在不當人子!” “確實應(yīng)該罰酒三杯!”陳恪笑道:“這樣你就連飲四杯,我代一干同年原諒你了!” “哈哈哈,四倍怎么夠?”章惇大笑道:“十杯!” “這可是仙露,不是酒家自釀的酸酒?!标愩『眯奶嵝训?。 “莫非是毒藥不成?”章惇卻笑道。 “當然不是?!?/br> “那就喝!”章惇一揮手,將擱著酒杯的托盤扯到面前,倒光整整一壇仙露,正好滿了十杯。然后在陳恪目瞪口呆中,像喝水一樣連飲十杯,臉不紅、心不跳,長出一口酒氣道:“過癮!” “好酒量!”這是一氣喝了一斤半高度酒,陳恪大贊道:“子厚可謂酒神也!” “嘿嘿……”章惇笑了笑,瞇眼道:“其實我聽說,你們一起去了大理,經(jīng)歷了那么多,還打了仗后,就很是后悔,真該跟你們一齊去。” “rì子長著呢,子厚有的是機會建功立業(yè)?!标愩⌒Φ溃骸安贿^。你怎么還在京城?” “嘿嘿……”章惇又笑。但笑容里滿是苦澀道:“回去作甚?那家人一直以我為恥,我憑什么讓他們以我為榮?” 陳恪不說話了,他已經(jīng)知道。章惇不光彩的身世了。 章惇是個私生子,而且是他父親章俞,與妻母楊氏的私生子……也就是說。他是他父親和岳母所生的。章俞早歲不自拘檢,妻之母楊氏,年少而寡,俞與之通。已而有娠,生子。一開始,楊氏不想留這個孽種,卻被其母勉令留之,以一合貯水,緘置其內(nèi)。遣人持以還章俞。章俞得之云:‘此兒五行甚佳,將大吾門!’ 但是別人都不信,這**所生的孽種。能有什么大出息。族人皆以為恥。章惇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中長大chéngrén。二十多年來,心里積蓄的怨氣。已經(jīng)如汪洋大海。他發(fā)誓,要壓所有章家人一頭,讓那些鄙夷自己的家伙,只能仰望自己的腳后跟。所以才會在章衡中榜眼后,直接棄權(quán)回家。 回去后,他又夜以繼rì的用功兩年,加上從陳恪那里,學到了不少應(yīng)試技巧,演練純熟后,信心滿滿的卷土重來,名次大幅提高,最終與章衡一樣,名列第二,已經(jīng)不能要求再好了。但是章惇總覺憋著一口氣……自己復(fù)習兩年,才考得和侄子一樣,這自然說明,自己還是不如他。 一氣之下,章衡便連家都不回了。他打算利用這一年時間,好好游歷一番,沒想到短短數(shù)月,就轉(zhuǎn)回了京城。 ~~~~~~~~~~~~~~~~~~~~~~~~~~~ 兩人互相欣賞,有的是話題可談,沒必要去揭章惇的瘡疤。便從往rì的情誼,到別后的念,從出使遼國談到眼下的裁軍,從陳恪今天的遭遇再到章惇進京的打算,什么都能聊得開。 “遼國,真的只有兩百多萬契丹人?”聽陳恪介紹在遼國的所見所聞,章惇難以置信道:“卻有八百萬漢人?” “嗯。”陳恪點頭。 “真荒謬啊!”章惇搖頭嘆道:“四倍于人,且集中在燕云之地,為什么不反了呢?就算不想回歸大宋,也可以把遼人攆出去,建個自己的國家么!”這廝真是敢想敢說。 陳恪眼前一亮,旋即搖搖頭道:“你可見過獅群捕獵野牛群?” 章惇搖搖頭,雖然現(xiàn)在還能看到野生的豺狼虎豹,但陳恪所描述的景象,還是只有非洲大草原才能見到。 陳恪便為他描述起來:“一頭野牛的體重,相當于數(shù)只獅子。它的角,可以輕易挑起一頭獅子,將其刺穿。它奔跑起來,能將獅子像破布頭一樣撞飛。而且它們總是群居在一起,上百頭、甚至幾百頭一群。就是這樣一群強大的物種,卻被體型小很多,最多不過七八頭的雌獅死死壓制,只知道消極防守。待斗志消磨得差不多了,一有風吹草動,便爭先恐后的逃命,落在最后的自然成為獅群的美餐?!?/br> 章惇對這一景象悠然神往,聽完后感慨道:“如果牛群的首領(lǐng)能更勇敢些,肯帶著他們主動發(fā)起進攻,獅子也只能退避三舍吧?或者拼著讓它們咬住一頭,然后一擁而上,將獅群踏平,不就了天下太平了么?” 陳恪點點頭,章惇明白過來道:“你是說他們?nèi)狈︻I(lǐng)袖?” “還缺乏反抗的決心,”陳恪道:“漢人百姓跟野牛一樣,只要自己還能過得去,就不愿拼命?!?/br> 陳恪的話,聽得章惇眼前一亮,他重重點頭道:“就是缺少這種擔當,等到輪到自己遭殃的時候,也沒有人會幫忙?!?/br> “擔當之士!”陳恪也感慨道:“我華夏能千年不墜,險死還生,全是因為有這些擔當之士。他們激起國人心中自尊自強之心,率領(lǐng)國人走上自尊自強之,他們就是我華夏的脊梁!” “說得好!當浮一大白!”章惇大笑著,與陳恪痛飲一杯,放下酒杯,笑道:“仲方見多識廣,與名士大僚多有交游,必知袞袞諸公,誰是擔當之士?” “我焉能識得天下英雄?”陳恪搖頭笑道。 “既不識其面,亦聞其名?!闭聬Φ馈?/br> “周公恐懼流言rì,王莽謙卑未篡時?!标愩u搖頭,笑著用一首唐詩回答他:“向使當初身便死,千古忠佞有誰知?” “少跟我打馬虎眼,”章惇卻搖頭笑道:“我知你心中必有計較!” “當今文相公,昔rì只身使遼,不墜國威,如今身為相公,頂住壓力裁汰冗兵,可稱擔當之士!” “富相公在慶歷新政失敗之前,可以稱為擔當之士,可是新政一敗,他便一蹶不振,”章惇卻搖頭道:“如今雖然勉強振作,但已經(jīng)力不從心,勉力維持而已,卻稱不上擔當之士?” “那韓相公呢?”陳恪問道:“韓琦生而豪杰,強悍無雙,無論是為諫官、戍西北、還是當樞相,他都是最出sè的,沒有之一!” “韓相公,強人也。亂世是梟雄,治世為能臣,但他看似大公,實則大私?!闭聬艽笱圆粦M的搖搖頭,便將大宋老牌高富帥,說得一錢不值,道:“他能為一己私利可擔天下之險,卻斷不會為了天下之利,擔一己之險……” “呵呵……”陳恪笑了,這廝的評價煞是有趣,便又道:“歐陽公呢?” “開千古格局之文壇盟主,但我們不討論文學?!闭聬獡u頭道:“且但凡文豪,都玩不好官場。他們太沖動、太隨xìng、太自我、太直接,這都是官場的大忌……連官都做不好,又何談但當?” “包拯? “包彈,一言官兒,擔當不起國之重任?!?/br> “張方平?” “一能吏爾,唯聽命是從,無力開創(chuàng)局面。” “賈昌朝?” “一喪家之犬、冢中枯骨爾,何足道哉!”章惇依舊搖頭。 “文彥博?” “聰明過頭之人,安肯為國為民不惜己身?”章惇還是搖頭。 “那么如曾公亮、宋庠、王拱辰等輩皆何如?” “此等碌碌之輩,何足掛齒!”章惇放聲大笑道:“你還能想到誰?” “本朝名臣,我已經(jīng)數(shù)了一遍了。”陳恪搖頭道:“結(jié)果都被你否了,反正我是想不出來了?!鳖D一下道:“那你說誰能當之?” “夫擔當天下者,需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章惇沉聲道:“我觀遍朝野,見能擔此社稷者,惟仲方與一人耳!” “此人你也見過,論才華不亞于大蘇,”章惇淡淡笑道:“但他不屑為之,偶爾小試牛刀,便有石破天驚之感。” “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标愩⌒闹幸粍?,已經(jīng)知道他說的是誰了,笑道:“是不是那位‘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不錯,”對于陳恪能猜到,章惇一點不意外,聞言笑道:“正是那位‘飛來峰上千尋塔,聞?wù)f雞鳴見rì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的王介甫!” 說著看看陳恪道:“論執(zhí)天下牛耳者,汝與介甫也!” 陳恪聞言并不欣喜,而是似笑非笑道:“子厚,說也!” 分割 第一天四更結(jié)束,算作對昨天的道歉,因此還有九天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