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六章 制科考試(中)
陳恪一位夫人的先人,那位狂儒柳開,當(dāng)年為了出名。把自己往rì所作一千多篇文章,裝了滿滿一車,應(yīng)舉考試的時候,便自己推著車進(jìn)考場,搞得大家都很錯愕。但無論如何,柳開打那之后就出名了,可謂深諳營銷之道。 誰知道另一位夫人的娘家,也是此中高手。為了改變兒子以往浪蕩不羈的才子形象,使他像陳恪那樣,向國士轉(zhuǎn)型,蘇洵不許蘇軾再把jīng華浪費在花街柳巷中。自己也以身體不好告了假,在家里rì夜督促,逼他搖動如椽巨筆,連寫二十五篇《進(jìn)策》,二十五篇《進(jìn)論》,一共五十篇策論公諸于眾。 這五十篇策論陳恪都看過了,內(nèi)容是相當(dāng)全面,從整頓官員,財政大計,安撫百姓,戶口管理,稅收政策,社會治安,直到強化軍事,面面俱到……簡直是生而知之、全知全能的五百年、哦不,八百年才出一個的天才。 上一個么,是諸葛亮…… 大體而言,蘇軾的五十篇策論,反復(fù)講的是同一件事——天下雖安,實則到處都存在隱患,一旦出事就有大危險! 所以這個鳥世道,不改革肯定是不行了,希望官家能‘奮其剛健之威’,則‘智者愿效其謀,勇者樂致其死’,只要上下一心,則天下大事‘縱橫顛倒無所施而不可’。 當(dāng)然除了喊口號之外,蘇軾也有具體的主張。那就是重拾儒家以德治國的仁愛jīng神。他雖然承認(rèn)當(dāng)下種種隱患,有‘立法之弊’。但更強調(diào)乃‘任人之失’,所謂‘失在于任人。而非法制之罪也’,他主張‘法者,末也’,堅持‘禮者,本也’,也就是以禮樂治國。以德治國。 同時他堅決反對那些要變更法度的‘腐儒小生’,抨擊他們是在‘惑亂世主’! 他打比方說,國家好比一個早期病人,目前‘言語。飲食,起居,動作,固無異于常人’,看不出什么病癥。遇到這種情況,庸醫(yī)則無知無覺,但如果讓扁鵲倉公看到,就會‘望之而驚也’。 所以國家只要使賢者在位,用人不疑,‘盡其才而責(zé)其成功’。就可以未雨綢繆,在病癥早期便為國家調(diào)理康健。若是貿(mào)然用‘變法’之虎狼藥的話,只會導(dǎo)致‘天下益不可治’,甚至‘亂象立生’。 所以他要闡述的觀點就是:只要用人得當(dāng),就不需要變法! 那么用什么樣的人呢?當(dāng)然是我這樣的高人了……當(dāng)然這是潛臺詞。 雖然千年以后,大家都能明白,蘇軾所主張的‘人治’,根本解決不了國家的痼疾。但在這個時代,他的主張還是很有市場的。 因為變革的呼聲雖然成為主流。但對于如何變革,各方都有不同的看法,激進(jìn)的高呼變法,保守派卻不想破壞祖宗成法,希望通過君臣的覺悟和能力,在原本的框架內(nèi),解決國家面臨的危機。 所以蘇軾的文章,極對那些老成之臣的胃口的。 加上他的文采實在太高,幾篇爭論寫得浩然雄渾、酣暢淋漓。據(jù)說歐陽修當(dāng)時正發(fā)燒,讀蘇軾這幾篇策論時,痛痛快快出了一身大汗,看完后竟然退燒了。 歐陽修也差不多就是這么個見識…… 還有富弼、韓琦、包拯等名臣,看了蘇軾的文章后都贊不絕口,認(rèn)為他是位不出世的奇才。三蘇之名本就天下皆知,現(xiàn)在人家又鋪天蓋地展開宣傳,造成的轟動效果,自然遠(yuǎn)超過當(dāng)年的柳開。 終于,在制舉舉行前夕,蘇軾的大名‘霆轟風(fēng)飛,震伏天下’,就連賣菜的大媽都知道這么一號了。 不過讓陳恪拋去感情因素評論,蘇軾的文章固然氣勢雄渾,不愧未來文豪之名,但內(nèi)容上,不過拾古人牙慧罷了,可以說是空話連篇。這很正常,畢竟蘇軾到目前為止,沒接觸過任何國政大略,甚至連民間疾苦、府縣庶務(wù)都不了解。形而上的指點下江山倒也無傷大雅,一旦形而下的具體言之,只能空泛無物了。 蘇大舅子經(jīng)常掛在嘴上的便是‘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初出茅廬、未遇挫折的士大夫,都是這個cāo行…… ~~~~~~~~~~~~~~~~~~~~~~~~~~~ 不過無論如何,在蘇洵的苦心造勢下,蘇軾在接下來的大科中,應(yīng)該是十拿九穩(wěn)了。 眼看考試在即,陳恪當(dāng)然要過來關(guān)心一下。 對于他的遭遇蘇家兄弟自然有所耳聞,但也幫不上什么忙,只能溫言安慰而已。 “不說我的事了?!标愩⌒@對蘇軾道:“后rì就要考試了,怎么看你一點都不緊張?” “唉?!碧K洵不在家,蘇軾才敢苦笑道:“管他的呢,一想到考完之后,終于可以外放,我就渾身輕松?!?/br> “呵呵,哥哥被父親管教的慘了?!碧K轍抿嘴笑道:“那好些策論,都是爹爹先說個主旨,然后逼著他做出來的,哥哥對此怏怏不樂?!?/br> “真想跟子由換一換。”蘇軾郁悶道:“有我在前面頂著,他就輕松多了?!?/br> “說起來,”陳恪看看蘇轍道:“子瞻我不擔(dān)心,倒是子由你,有沒有信心?” “我的文章比起哥哥來算不得出sè,”蘇轍輕聲道:“尋著要想得中的話,只能搏一下了?!?/br> “怎么搏?”陳恪問道。 “既然應(yīng)的是極言直諫科,”蘇轍壓低聲音道:“我想不妨就極諫一次。” “莫非你想拿官家開刀?”陳恪心中一動道。 “你怎知……”蘇轍先是一驚,旋即了然道:“什么都瞞不過你?!?/br> “嘿嘿,”陳恪笑道:“我還不知道你蘇子由?” 小蘇是個奇特的人,說實話,在他的天才哥哥身邊,安靜的蘇轍總?cè)菀鬃屓撕雎?。但要是論到政治才能,小蘇卻要遠(yuǎn)勝于乃兄。他清寧安靜,不浮不躁,具備非常高的政治素養(yǎng),心xìng極其堅忍,并且能讓人忽視他。 但在需要發(fā)力的時候,蘇轍也會毫不猶豫,顯出他野心勃勃的一面。但蘇轍并不沖動,因為他很清楚。就算不能如愿以償,但以宋朝百年來不殺士人的規(guī)矩,諒必也不會有xìng命之憂,這場賭博應(yīng)是有驚無險的。 “怎樣,你覺著可行么?”蘇轍緊緊著陳恪,沉聲道:“我是真想能幫你一把,只是不要幫了倒忙的好?!?/br> “嗯……”陳恪尋片刻,重重點頭道:“無妨!” “那就好,那就好?!碧K轍松了口氣道:“對了,四郎、端平、章子厚、王子純、呂吉甫他們也要參加?!?/br> “我知道,”陳恪點點頭,笑道:“我還聽說,吉甫最近很是活躍呢?!?/br> “傳聞這科最有希望的,就是吉甫和我哥哥了?!?/br> “呂吉甫這家伙,不純?!碧K軾有些不屑道:“他進(jìn)得京師后,便往慶陵郡王府上鉆,也不和我們來往了,怕是要另攀高枝?!?/br> “良禽擇木而棲,這無可厚非。”陳恪不在意的笑道:“吉甫自有選擇之權(quán)?!?/br> 因為兩人即將考試,陳恪說了會兒話,便告辭回去了。 ~~~~~~~~~~~~~~~~~~~~~~~~~~~~~~~ 三天后,制科考試開始了。制科是本朝最高級別的考試,名義上不限身份,任何人都可以參加,以體現(xiàn)天子之唯才、唯賢是舉。然而想要站在崇政殿上,接受天子親試,絕對難于上青天。 前提是,你必須得到兩名以上的朝廷重臣舉薦,才有資格報名參加。之后還要過三關(guān)——首先向兩制,即掌內(nèi)制、外制的翰林學(xué)士、知制誥,呈送平時所作策、論共五十首,由兩制選取詞理俱優(yōu)者參加閣試……這也是蘇洵逼著蘇軾臨時抱佛腳的原因,誰讓這小子平時光顧著給花魁們填詞作曲,手里一點存活都沒有呢。 兩制這一關(guān)過去后,接著是秘閣試六論;最后才能參加皇帝的御試。 這下大家明白,為啥兩宋三百年,就二十多個考中制科的了吧?實在是太難了。 但惟其如此,才見其珍稀。能考中制科,是每一名官員的夢想……非進(jìn)士的文章做得再好,也甭想通過兩制那一關(guān)。所以制科號稱是‘唯才是舉’,實則早變成進(jìn)士們的禁臠了。 到截止rì為止,兩制共計收到三百多人的策論,也就是一千五百份。現(xiàn)下的翰林學(xué)士承旨是劉敞,知制誥乃王安石,兩人加班加點,用了五天時間,從中擇選出五十名文辭優(yōu)異者,進(jìn)入下一環(huán)節(jié)的秘閣試。 公布時,陳恪發(fā)現(xiàn)宋端平、王韶、曾布、郟亶等人都榜上無名……可見其殘酷。 當(dāng)然也沒有他的名字,不過倒不是他的文章入不了兩制的法眼,而是他被任命為直秘閣,作為參知政事王珪、歐陽修等人的副手,同知秘閣考試…… ----分割 再寫一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