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再遇
這樣的眼神,等同于直接戳了沉朝顏還未癒合的痛處。 她頗為不悅地轉身,將那只手收回了袖中。 一炷香又磨磨蹭蹭地上了半天,沉朝顏折騰夠了,回身看向謝景熙,只見那人還是一副淡然不驚的表情站在階下,對她的刁難處之泰然。 沉朝顏終于失了興趣,上完香便往陳夫人所在的正院去了。 穿過兩道垂花拱門,就到了陳夫人現(xiàn)下養(yǎng)病的后院。 陳府的管事引著她進了里屋,而病中的陳夫人已著全裝,由幾人攙扶著,顫巍巍地候在了堂中。 許是擔心藥味苦澀,堂中點著一爐味道清甜的香。 沉朝顏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晚被她聽過墻角的白大夫,竟然也在其中。 而陳夫人的病似乎真的不輕,幾人扶著,就行往圈椅的那么兩步,她都走得頗為艱難。 磨磨蹭蹭好半晌,總算是喘勻了氣。 沉朝顏這才清了清嗓,硬著頭皮問她道:“夫人這身體有問過大夫么?” 陳夫人聞言泛起一點笑意,點頭,“回郡主的話,妾身這毛病是多年前生產(chǎn)時落下的病根,這些年斷斷續(xù)續(xù),時好時壞,府上也一直請了大夫在將養(yǎng)?!?/br> 沉朝顏點點頭,眼神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又問,“若是沒有記錯,今年上元節(jié)宮宴上,我還見過夫人一面,那時只覺夫人瘦弱,怎得調(diào)養(yǎng)幾月,身體反而大不如前了?” “宮宴?”面前的人一怔,眉間浮起一絲迷惘,看向沉朝顏的眼神有一瞬變得渙散。 “夫人?!贝藭r,在一旁站了許久的白柳望卻開口了。 他上前一步,對陳夫人微微俯身,將沉朝顏的問題又重復了一遍。 陳夫人才像是回過了神,面帶歉意地道:“都是因為三月前感染了一次風寒,當時病情急轉直下,問了好些醫(yī)館都束手無策,還好遇到白大夫,這才撿回一條命來?!?/br> “哦?”沉朝顏了然,轉頭看向一旁的白柳望。 那人穿著乾凈清朗的一身雪白袍衫,聞言也向沉朝顏笑著見了一禮。 倏地,她像想起什么似的,順勢問白柳望道:“我聽說事發(fā)當晚,陳尚書是因為忽發(fā)頭疾才在家臥床的,此事,白先生可知曉?” 白柳望怔了怔,似是沒想到沉朝顏話題的跳躍,但想了想還是點頭回她到,“嚴格說來并不是案發(fā)當晚的事,實不相瞞,陳尚書近一月以來都被少眠之癥困擾,小人還為他開過一劑方子?!?/br> “那后來呢?”沉朝顏追問。 白柳望一頓,露出點慚愧之色,“小人不才,那方子陳尚書服用幾次之后,只是稍有緩解,癥狀并未有太大改善,故而后來,小人聽說是尋了別的醫(yī)館了?!?/br> “如此……”沉朝顏一頓,還欲再問些什么,耳邊傳來幾聲急促的喘息。 眾人一驚,卻見陳夫人手撫胸口,呼吸淺急,雙頰也應此染上了幾分病態(tài)的潮紅。 她身邊的婢女一時驚懼,有的撫胸,有的端水,亂作一團。 只有白柳望稍顯鎮(zhèn)定地蹲下身來,一手搭在陳夫人的腕脈上,溫聲安撫。 眾人皆在忙碌,一旁干坐著的沉朝顏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好在幾息之后,陳夫人的狀態(tài)堪堪穩(wěn)定下來,但沉朝顏自然是不好意思再呆下去。 于是起身,匆匆向陳夫人告了別。 熏香的事,若是現(xiàn)在提及,只怕打草驚蛇,故而她留了一手,暫時按下不發(fā)。 這一趟撲了個空,沉朝顏不禁有些沮喪。她跟著管事繞過回廊一角的時候,無意瞥見一間不起眼的小房間里飄出的白縵。 隱隱綽綽,像幽靈的影子。 沉朝顏覺得奇怪,問身邊帶路的老管事到,“那邊……是在做什么?” 管事一怔,面上倏地就有些慌亂。 他連忙側身擋住沉朝顏的視線,“一些民間的避災儀式,不干不凈,怕會衝撞了郡主?!?/br> 言訖延手道:“郡主這邊請?!?/br> 沉朝顏跟著他往另一條路上走開了,卻在心里默默記下了那間房舍的位置。 子時,沉朝顏故技重施,再次從后院翻了進去。她貓腰避開巡邏的家丁,找到了上午看過的那間屋子。 深夜時分,陳府的人大都睡了。 除了廊下幾盞晃蕩的風燈,就只有這間屋子里隱約透出些燭光。 沉朝顏在外間觀察了一會兒,確定沒人了,才輕手輕腳地從窗戶翻了進去。 這是一間不大的偏房,屋里掛滿經(jīng)幡和白縵,房屋四角都點著燈,明明滅滅、層層疊疊。 燭光把人的影子投得到處都是,如百鬼夜行,沉朝顏走在其間,后背不禁生出點涼意。 這地方也太邪門了些,既不是供奉逝者的靈堂,也不像供奉佛主的佛堂,倒像是什么歪門邪道的東西…… 思忖間,沉朝顏已然行至房屋正中。 她這時才注意到,這間屋子里好像是擺了個什么陣法,而她現(xiàn)在所站的位置,就是這個陣的中心。 幾聲輕微的“嘀嗒”破開凝滯的空氣,沉朝顏循聲望去,看見面前一座供奉的木像。 那木像是個獸頭人身的怪物,頭上長著兩個尖角,眼如銅鈴、青面獠牙。 而木像周圍圍了一圈東西,那些“嘀嗒”聲就是從這里落下的水滴。 沉朝顏心里緊張,強打精神繼續(xù)靠近,等走到木像跟前,她才發(fā)現(xiàn)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氣味,乍一聞,就像是…… 血腥氣。 心頭悚然一驚,沉朝顏抬頭,只見木像周圍的上空,每隔幾尺的距離,就被掛上一只割開了脖子的貓。 一股強烈的反胃讓沉朝顏作嘔,而就在此時,房門也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她趕緊往嘴里塞了片事先備好的藥草,隨即側身躲在了木像的后面。 晃動的燈火由遠及近,沉朝顏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從聲音辨別,來人應該有兩個。 什么木質的東西落到地板上,“喀噠”一聲,隨后,一個老者的聲音響了起來。 沉朝顏認出來,他就是陳府那個總管事。 他昂頭看了看木像跟前懸掛的貓尸,對旁人吩咐,“你去看看,把那些死透的都取下來?!?/br> 小廝依言去了。 沉朝顏看見老管事蹲下來,從腳邊的那個木箱里拖出一只黑貓。 “喵嗚?。?!” 不等那只貓反應,一柄短利的匕首便劃破了他的脖子,鮮血噴濺,那只貓拼命掙扎,卻被繩子捆住了兩只后腿。 之后,老管事又挨著從木箱里取出五六只貓,都是相同的方式殺了再捆起來。 “行了,”老管事收了刀,看著被換下來的貓尸道:“把這些換上去吧?!?/br> “是?!蹦切P應承著,提貓的手卻發(fā)著抖,連連掛了好幾次才給掛上。 老管事在下面看著,不禁蹙眉數(shù)落,“手腳麻利點,別錯過時辰,惹了裘衛(wèi)大人怪罪?!?/br> “嗯,是是……”小廝點頭,顫巍巍地繼續(xù)掛剩下的貓尸。 “管家的。” 又掛了兩只,小廝忍不住回頭問管事,“您說這祭拜之法,真的能消災免罪嗎?我看咱家大人的死,或許真是豐州一案的兇手……” “閉嘴!”管事的聲音忽然凜冽起來,瞪向那小廝道:“你若是再不守規(guī)矩,小心日后都開不了口!” 小廝一怔,不再說什么,匆匆掛完剩下的貓尸,便和管事一道關門走了。 腳步聲漸遠,直至不聞,沉朝顏緩慢地從木像背后走了出來。 思緒還停留在兩人剛才的對話,聽管事的口氣,他似乎是知道些什么的…… 比如,“消災免罪”是指什么? 又比如,管事口中的那個“裘衛(wèi)大人”又是誰? 沉朝顏思忖著,抬頭看向頂頭上那個面目可怖的木像。 屋里的燭火忽然閃了閃,木像的臉有一側暗了下去,似是那邊的燈油燒完了。 然而下一刻,一邊的窗扇傳來一記極弱的輕拍,“噗”的一聲,像木框打在了rou上。 沉朝顏心中一凜,回身看去,只覺罡風擦過耳畔,隨后眼前一黑,整個房間的燭火在這時竟一齊滅了。 隱約之中,有什么極具壓迫感的東西從身后逼近,沉朝顏一怔,趕緊從懷中摸出一截火燭筒打燃。 “呲啦——” 火光竄起,周遭亮起來。 不等沉朝顏看清,一個黑影飛快閃過,緊接著“咚”的一聲,一股頓痛從手腕傳來,沉朝顏驚詫之下松了手。 火燭筒掉落,一瞬熄滅。 房間里再度恢復了黑暗。 沉朝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剛剛分明是看到了一個黑影,應該是他打掉了自己手里的東西。 難道冤家路窄,那晚上的黑衣人,今天也來了么? 沉朝顏思忖著,雙手在地上摸索,卻怎么都找不到那截被打飛的火燭筒。 夜風夾著月色,從那扇半開的海棠紋花窗溜了進來,把屋里的白縵和經(jīng)幡撥得簌簌旋動,木像的影子照在上面,重疊參差,像無數(shù)蟄伏在暗中的鬼影。 心里無端就起了一絲悚然——敵強我弱、形勢不明,當下的情景,自然是不宜糾纏、以退為進。 沉朝顏抿抿唇,摸出懷里的打火器。 “嚓!” 火光再度亮起。 這一次她沒有猶豫,將手里的打火器朝前方一扔。而自己卻朝著反方向快速退出幾步。 “砰!” 一聲悶響,身后傳來結實堅硬的觸感,卻不是算計好了的窗櫺。 有人看穿了她的聲東擊西,趕在她得手之前截斷了她的退路。 而她現(xiàn)在,竟是直直撞進了那人的懷里! “唔……” 一瞬間天旋地轉,眼前一花,沉朝顏哼了一聲,緊接著便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他制在身前,動彈不得。 沉朝顏趕緊去拔腰間的匕首。 可對方就像是早已料到了她的反應,在她的手觸到匕首的那一刻,就精準地掐住了她的腕子。 而后稍微一個使力—— “哐啷!” 匕首落地,劃在石板地上響聲尖銳。 那聲音傳入耳中,沉朝顏只覺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一陣輕緩的呼吸靠近,最終停在耳鬢。 那人的下頜輕輕貼在她的額角,緩了幾息才淡淡開口道: “別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