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章廷議 yuzh ai wuv.co m
謝景熙換上官服,驅車出了大理寺。寅時正刻,天邊泛出一線青白的顏色。 他一夜未眠,如今到底是有些疲乏,便靠在車壁小憩了片刻。 “大人,到了?!迸嵴胬胀A笋R車,轉身撩開謝景熙的車簾。 黎明的天光下,街邊已經有早出的百姓。幾人圍在大理寺侍衛(wèi)拉出的界線外,湊熱鬧地交頭接耳。侍衛(wèi)撥開人群,謝景熙行過去,就著侍衛(wèi)手里的火把查看起現(xiàn)場。 從事發(fā)到現(xiàn)在,正好是凌晨至黎明的時候,街上無行人無車馬,車轍痕跡尚新,分辨起來并不困難。 謝景熙俯身看了看地上的血跡。 一左一右呈噴濺狀,初步推斷符合侍衛(wèi)和車夫遇害的情景。 “這里是什么地方?”謝景熙問身側的侍衛(wèi)。 侍衛(wèi)抱手一揖,“回大人的話,這里是崇仁坊。” “崇仁坊……”謝景熙起身,回頭往馬車的來處看去。 王仆射府邸位于宣陽坊,王翟的馬車從大明宮興安門出來,崇仁坊確實是必經之地。只是…… 謝景熙疑惑,問裴真到,“昨夜的興安門,可是由左驍衛(wèi)把守?” 裴真一怔,回了句,“是?!?/br> “怎么?”他不解,湊過去問謝景熙,“大人可察覺什么異樣?” 謝景熙沒說話,抬頭看了眼既明的天色,回身對裴真道:“時候不早了,先準備進宮面圣吧。” * 大明宮,紫宸殿。更多免費好文盡在:i5 2yzw. 謝景熙到的時候,昨夜所有參與此案的衙門,已經全部到齊了。 王瑀面色鐵青地站在御案下方,身后跟著刑部侍郎羅仁甫、金吾衛(wèi)上將軍秦策和左驍衛(wèi)將軍蒙括;與其對立的另一邊,站著京兆少尹穆秋和兵部尚書杜麾。而其余四部和御史臺也分別派有官員參與,眾人屏息立于殿上,神色肅然。 “參見皇上?!敝x景熙行至御前,對李冕俯身一拜。 “謝寺卿,”李冕目露欣喜,卻強自鎮(zhèn)定對他道:“昨夜王寺丞遇害一事,還請謝寺卿跟在場各位細說?!?/br> 謝景熙領命,言簡意賅地將昨夜之事講了。 然不等他說完,羅仁甫冷呲一聲,“謝寺卿這么說的話,就有點避重就輕了吧?” 謝景熙側頭看他。 羅仁甫上前一步,對李冕拜到,“謝寺卿從頭到尾都只說王寺丞遇害一事,卻對此案嫌犯只字不提,這很難不讓人懷疑謝寺卿的立場?!?/br> 話落,左驍衛(wèi)將軍蒙括拱手道:“昨夜,左驍衛(wèi)有人在翰林門前,親眼看見霍將軍和王寺丞發(fā)生口角,且大打出手?!?/br> “而且根據金吾衛(wèi)的消息,”羅仁甫附和,“霍將軍從回京以來,多次與王寺丞發(fā)生沖突,且昨夜王寺丞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致命的兇器可是霍小將軍的匕首?!?/br> 李冕聞言一怔,問謝景熙到,“真有此事?” 謝景熙沒有否認,坦然道:“此事不假?!?/br> 此話一出,殿上嘩然。 李冕目光掃過王瑀,登時就有些坐立難安。 然而謝景熙話鋒一轉,問羅仁甫道:“不知羅侍郎可看過王寺丞遇害細節(jié)的記錄?” “當然?!?/br> “那好,”謝景熙道:“羅侍郎可還記得兇手是如何刺殺王寺丞的?” “從馬車外,以匕首扎破車簾,刺入受害者要害?!?/br> “既是從車外動手,兇手如何確保車里的人就是王寺丞?” 羅仁甫哂笑,“那自然是親眼看見王寺丞上了那輛馬車,而后一路尾隨?!?/br> “嗯,”謝景熙并不急著反駁,轉而問蒙括到,“昨夜左驍衛(wèi)在興安門的記錄里,于王寺丞之后出宮門的馬或車,是什么時候的事?” 蒙括劍眉微蹙,道:“亥時叁刻。” “那敢問秦將軍,”謝景熙轉身看向秦策,“王寺丞的尸體是什么時候被發(fā)現(xiàn)的?” 秦策怔忡,卻也只能如實道:“亥時叁刻。” “???”旁聽的官員露出錯愕的表情,無聲地交換著眼神。 羅仁甫反問:“可是,兇手難道不能不走興安門,而是從其他地方尾隨王寺丞出宮?” “當然可以,”謝景熙道:“但方才大理寺已經發(fā)現(xiàn)了王寺丞遇害的第一現(xiàn)場,是在位于王仆射府的宣陽坊和興安門之間的崇仁坊外?!?/br> 他轉向羅仁甫,“兩點之間直線距離最短。從翰林門穿過興安門,再到崇仁坊,是一條縱貫南北的直線。王寺丞離開時是坐車,而兇手若是要繞道,至少需要騎馬前往。那請問,兇手是如何帶著一匹馬翻越宮墻,趕在王寺丞之前埋伏在崇仁坊的?而且,兇手在殺人后駕車出城,棄車棄尸,又要趕在宴會散場之前回到麟德殿。謝某倒是好奇了……” 謝景熙一頓,視線攫住羅仁甫問:“霍將軍難不成是會飛么?” “這……”羅仁甫被問得啞口,繼續(xù)強詞到,“又或許兇手是藏在王寺丞的車下,跟著他從興安門出去的呢?” 謝景熙哂笑,聲音溫淡,“且不說在馬車已經有人的情況下,兇手還能不能藏于車下。就說若是兇手一直躲在車下,那匕首飛入的位置,就絕不該是從死者的正面?!?/br> “如此來說,”穆秋附和,“兇手只能是提前等在崇仁坊,等到馬車經過時再動手?!?/br> 羅仁甫不依不饒,“那也有可能是霍將軍在確認了王寺丞的馬車后,通過某種方法,向早已等在崇仁坊的兇手遞去了消息?!?/br> “嗯,”謝景熙點頭,“確實有這個可能。但如果是這樣,那殺人原因就從激情殺人,變成了預謀殺人??墒恰?/br> 他一頓,復又道:“如果是預謀殺人,兇手為什么要在動手前,故意招惹受害者?他既已知道受害者必死無疑,何必急著出那口氣,反而給自己招來懷疑?” 此問出,現(xiàn)場再也無人答話。 王瑀立于百官之前,回頭看向謝景熙道:“謝寺卿說了這么多,有證據證明霍將軍不是兇手么?” 謝景熙思忖,片刻仍舊如實道:“沒有?!?/br> “呵……”王瑀冷哼,反詰到,“所以謝寺卿現(xiàn)在是空口白牙,就想為霍將軍脫罪么?” 謝景熙了然一笑,“脫罪倒是言過其實,謝某只是提出此案疑點。就看王仆射是更想找到殺害王寺丞的真兇,還是只想以此為借口,牽制霍家?!?/br> “大膽!” 猝不及防被戳破心思,王瑀怒不可遏。 他轉身攫住謝景熙,沉聲反問:“老臣新歷喪子之痛,要求嚴查嫌犯何錯之有?反觀謝寺卿之作為,昨夜興師動眾,不惜與刑部、金吾衛(wèi)動手,難道真就襟直坦蕩、鐵面無私?” “王仆射不說,下官差點都忘了?!绷_仁甫接話,“昨夜昭平郡主阻攔在前,大理寺沖突在后。若是下官沒記錯,謝寺卿與昭平郡主尚有婚約在身,而霍將軍與昭平郡主又是青梅竹馬的關系……” 他一頓,意有所指地補充,“這件案子交給謝寺卿主理……怕是不妥的吧?” 謝景熙并不反對,只問:“那依羅侍郎之見,王寺丞被害一案,該由誰來主理?” 羅仁甫微頓,眼神掃過在場眾人,與王瑀淺淺地一撞。 “依下官之見,既然此案刑部與大理寺都牽扯其中,不便參與,不如……” 羅仁甫回頭,看向眾人身后道:“不如交給兵部和御史臺協(xié)理,由京兆府主理。” “什么?……”躲在一旁打瞌睡的李京兆被這猝然的一句驚醒,昏花著老眼望向羅仁甫,“京、京京兆府?” “對?!绷_仁甫點頭,“京兆府本就負責京兆地區(qū)的案件,與王仆射和霍將軍都沒什么私人交情。故而臣以為,這樣的安排最為合理?!?/br> 一席話說完,殿上再度陷入寂靜。 事到如今,是誰都能看得出來,王仆射明知插手此案不成,剩下最好的選擇,便是讓謝景熙和昭平郡主也不能插手。 而正如羅仁甫所言,京兆府立場最為中立,將它推出去,謝景熙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再加上李京兆本就膽小怕事,如今已然年過花甲,為了明年的順利致仕,他也不敢不賣吏部和王瑀的面子。 故而現(xiàn)今來說,李京兆當真是王瑀最好的選擇。 李冕當然知道王瑀打的什么算盤。 可對方有理有據,他一時也不知如何反駁,只能轉向謝景熙,欲言又止地問:“謝寺卿,你怎么看?” “依臣看,”謝景熙當真思忖了片刻,“此方法可行?!?/br> “什、什么?”李冕挑眉,神色愕然。 謝景熙面不改色地將方才的話重復了一遍,只是末了話鋒一轉,轉而對李京兆道:“那就勞煩李京兆多多費心,一定要護好霍將軍的安危?!?/br> 都是官場上的千年狐貍,李京兆立即聽出謝景熙的弦外之意,慌忙追問緣由。 謝景熙舉重若輕地道:“也沒什么,只是昨夜羅侍郎和秦將軍圍捕霍將軍的時候,有幾個刺客混入侍衛(wèi)當中,導致霍將軍因此受傷?!?/br> 李京兆聞言當即白了臉,卻聽謝景熙繼續(xù)道:“且后來郡主和霍將軍在宣陽坊附近,遭遇了二十名刺客的伏擊,若不是大理寺及時趕到,后果恐不堪設想?!?/br> 他言訖一頓,看著額角冒汗的李京兆叮囑到,“不管王寺丞之死,兇手是不是霍將軍,有人想借朝廷之手除掉霍將軍卻是不假。想北庭侯霍連將軍統(tǒng)率十萬大軍,前有叁子命喪沙場、為國捐軀。如今霍將軍是霍侯唯一血脈,若是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京兆府……李京兆這可是,沒辦法向霍侯交待了?!?/br> 一語畢,李京兆已經面如土色。 他顫顫巍巍地往殿上一拜,然而話沒出口,人就已經先“識時務”地暈了過去。 李冕駭然大驚,慌忙配合地讓福公公宣太醫(yī)署前來看診。 羅仁甫沒料到李京兆這只老狐貍還能使出這一招,氣得鼻子都歪了,卻也只能無話可說。 大殿里一陣sao亂,一場廷議就這么不了了之。 紫宸殿的廊道外,謝景熙辭別同僚,走下臺階。 王瑀悠緩地走在后面,直到目送那個紫色背影從視野里消失。 “大人……”羅仁甫跟上來,甫一張口,就被王瑀揮手制止了。 他知道羅仁甫想說什么。無非不過就是寬慰他兩句,說點什么“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種毫無意義的廢話。 本以為沉傅死后,沉黨會如一盤散沙、不攻自破,卻不曾想半路還能殺出謝景熙這么個意外??伤幌蜃畈幌驳木褪且馔狻?/br> 王瑀冷笑,轉而問羅仁甫到,“從吾兒遇害到你攔截霍起,你說……他謝景熙是如何總是這么快知道消息的?” 羅仁甫聞言大驚,張皇解釋到,“大人!這、這您可不能錯怪下官了!您就是借下官一百個膽子,下官也萬萬不敢……” 王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本官若是懷疑你,便不會同你說這些。本官只是好奇,分明你和秦策都是本官同時知會的,他偏偏等到謝景熙插手后才姍姍來遲……” 羅仁甫駭然,看向王瑀半晌無聲。 “千秋節(jié)的點燈儀式,是在七日后吧?”王瑀問。 “回大人的話,是在七日后的亥時?!?/br> “嗯,”王瑀眸色沉冷,聲音溫淡地道:“不能為己所用之人,該當如何?” 羅仁甫怔忡,愕然失語。 不待他答,便聽王瑀繼續(xù)道:“謝景熙不能留,而秦策……” 王瑀一頓,繼續(xù)道:“點燈儀式就是個機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