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兔
他自己少時無人教導,并未專門研習過,都是求了書肆掌柜才能窺探一二。王書、虞書、褚書皆有臨摹,因而他的字跡瞧不出派別,頗有些不成體統(tǒng),當然也成不了大家。 卻怎看著,這陳大人似也同自己一般。 姚修心覺自己這想法可笑,搖搖頭走開了。 陳元卿人坐在幼金當初的屋子內,她在麥秸巷留下的東西都叫他搬了來,布置得與那處幾無差別。 原來她早有打算,屋主早清楚她不打算續(xù)租,她那樣財迷,小算盤打得極好,竟舍得將這些家私留給屋主。連剛才姚修半句未提她不見的事,怕也是心知肚明。 偏就他什么都不清楚,給自己留了張字條便罷,可上面寫的話……她倒是心狠。 鄭或將東西都安置妥當才來尋陳元卿,原本這些活計本輪不到他堂堂總管來做,可這屋子都是國公爺親收拾的,連娘子走時留下的字條還好好地留在案上,他如何再拿喬。 “爺,貼好了,要回么?”鄭或站在門外低聲道。 陳元卿將手中書擱下,拂了拂袖口站起身站在窗前,外面日頭正盛,灼得人睜不開眼,他閉了眸子問:“永安可有信了?” 永安派了人盯著的,若有消息定然會加急傳入京師,近來兩月,爺已經問了叁回,鄭或有些為難,只不得不答:“爺,還沒有。” 陳元卿“嗯”了一聲,心道她竟沉得住氣,又想莫非路上出了岔子,如果她當時要回永安,自己應下便好。 他不知想了多少回,隱隱有腸子悔青的跡象。 “回罷?!?/br> 良久后,鄭或才聽到陳元卿這樣說。 鄭或知道國公爺在想什么,爺遇到娘子后,這樣悵然若失可不是頭一回了,但這次維續(xù)的時間未免久了些。 元日剛過沒多久,幼金便打算關了鋪子。 “回去永安,以后再也不來了?!庇捉鸬溃惲艨h嚴格意義來說還屬于汴京。 王婆在一旁幫她收拾衣物,其實娘子衣服很少,就那兩套輪流著穿,她將衣物攤開,卻從中滾落了個荷囊來,上面用金線繡著竹紋,一看便不是婦人用的樣式。 “收起來吧,之前閑著無事給家中父親縫制的?!庇捉鹋ゎ^瞧見,面上露出絲不自在,又瞬間恢復了平靜。 王婆信以為真,未瞧見幼金臉上異樣,將荷囊撣了撣收好與她道:“既是給陶丈用的,娘子下次還是該換個稍重些的色?!?/br> 這樣的顏色,給陶父那個年紀的老丈用,顯得略輕浮了。 幼金幾不可聞應了聲。 宣德十六年叁月中旬,幼金終于回到了永安縣,她十叁年十一月離開時,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回來,如今其實也不過兩年又四月而已。 永安縣是水鄉(xiāng),王婆活這么久都沒坐過這樣的小船,船身被涂成黑色,極為狹小,蓬頂也低,她緊抓著船身動都不敢動。 “婆婆你膽子竟這樣小的!沒關系穩(wěn)著呢?!?/br> 幼金忍不住大笑,王婆子緊緊握住她的手:“娘子莫笑,你看這船都在晃了?!?/br> 永安人愛水是天生,印在骨子里的,便就像陶幼金,因水遭了場大劫難,這輩子也沒怕過。 船停在雙清橋,幼金遠遠地看到自家鋪子關著,她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又要繞到后頭進院子,剛走了步,兩人卻讓人給堵住了路。 “娘子?!睘槭椎哪瞧抛幼呱锨敖o幼金見了禮方道,“陶公他們已搬到京師去了,國公爺特意讓小的們在這邊守著,好給娘子傳個話?!?/br> 幼金聞言不由地失笑,她也沒跑,只問那婆子:“他們何時搬走的?你們又在這守了多久?” 婆子禮節(jié)有度絲毫不亂,恭敬地答道:“回娘子,陶公去年年初往京師去了,奴婢四月就在永安?!?/br> 這婆子竟是一清二楚的,想來爹娘他們搬去京師與那人脫不了干系,只他好端端的,把自己爹娘兄嫂弄過去作甚,免了自己回永安的念想么? 幼金不清楚,對王婆道:“婆婆,怕你一時半會兒吃不到我娘煮的魚了?!?/br> - 到京城時天漸暖和起來,之前幼金懷著身孕進京,陳元卿人沒來,直接讓鄭或把人拉倒通宣巷。 這回倒早早在崇明門附近等著。 馬車停下幼金便知不對勁,她正要喚王婆,卻聽到外面幾人拘謹的請安聲。 男人嗓音低沉,應了一句。 下一瞬,便有人上馬車,簾子掀起又落下,車廂內頓時局促起來。 “國公爺?!庇捉鹦χ鲱^望向來人,行了禮。 陳元卿瞧見,步子微頓,半句話未說躬身走到她身邊坐下。 小婦人穿了身揉藍窄袖褙子杏黃裙,鬢發(fā)耳間都未戴著首飾,不過她看起來卻是過得不錯,沒受什么苦,男人稍稍放了心。 一年多未見,上回與她說話還是兩人起了爭執(zhí)后。這婦人慣會騙人,在他面前動不動就下跪求饒,背地里主意極大。 陳元卿方才還在想,要是她見面就給自己跪了該如何是好。不想她卻不曾,非但不曾,還對他笑了下。 陳元卿猜不透她如何打算的,只溫聲與她道:“你在麥秸巷的那屋子已叫屋主另租賃了出去,今日天色不早先去通宣巷罷,明日你再回家。” 半句不提她跑了的事。 幼金沒說話,點了點頭。 “要你覺得不合適的話,我讓人送你回茶湯巷,你父兄如今都住在那處?!标愒湎肓讼胗值?。 幼金看他,這才開口:“大人不用了,您怎把他們弄到京城來?” 要不是爹娘在京師,她哪里會乖乖回來。 陳元卿嗯了聲,道:“這事回頭再與你細說。” “哦?!彼p輕應,便再沒了聲。 馬車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外面?zhèn)鱽磬嵒虻囊簦骸盃?,到宅子了。?/br> 陳元卿先下馬車,幼金待要跳,他卻伸了手出來作勢要扶她,幼金低頭看著男人的掌心,一時愣怔住,遲疑片刻才將手擱上去。 這人掌心都出汗了,他攥緊了她的手就沒松開,順勢拉著幼金進去院子。 原先送幼金來京的人都被打發(fā)走,連王婆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幼金扭頭看,陳元卿瞧出她的心思:“你那婆子丟不了,我讓人先送她去茶湯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