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皆為天子所封醫(yī)師，爾竟將其于巫覡相提并論，當真是不識真寶的愚夫愚婦！”

    聽到此話，顧義做出一副大怒的姿態(tài)：

    “身受鄙夷還與爾醫(yī)治病痛，為自甘下賤！此時在場之人，我等盡皆不治！”

    說完，顧義轉(zhuǎn)身便回了女醫(yī)身邊，和其她女醫(yī)一樣，拿出一卷竹簡，盤腿坐下，誰都不搭理的看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幾個出言不遜的人頓時有些發(fā)懵。

    不是，說她兩句而已，既然不是巫女，而是醫(yī)師，那她為何不辯解，而是說不治就不治了呢！

    別說這幾個人懵，就連其他圍觀的眾人也弄不懂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弄不懂是弄不懂的事情，女醫(yī)們說的‘不給此地的人治病’，她/他們是聽的明明白白。

    人的本能是極為抗拒失去的，哪怕再微小的權(quán)力，失去后仍會感受到不快，尤其是這還不是因為自己作死，而是被別人牽連，那更讓人覺著糟心了。

    就算我不打算上前治病，我不想治和對方不給我治這也是兩回事！

    頓時，這幾個出言不遜的人便迎來了好幾波惡狠狠的瞪視，仿佛只要他們再開口，那就要迎來拳頭了。

    這不過是一種有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并不一定真的會落自己頭上，但青壯和其他幾個人還是停住了嘴，原先沒說話的人又伸頭打量起來女醫(yī)，她們一點都不在意沒有人上前，或坐或站，不管是拿著竹簡看書，還是擺弄旁的東西，就那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點都不在意是否有人過來。

    若是別人，進市里占著攤位不做生意，說不定還要被大家罵做傻子，可這些女醫(yī)這么做，眾人卻覺著好像還挺正常。

    此市坊周圍的居民多靠技藝謀生，基本上是做一天活，就有一兩天的飯吃，那些過來采買的婦人和家仆，更有大量的家事需要忙碌，很難有閑工夫在這兒看著，有些人見她們只是看書，也不做什么古怪的儀式，自己和家人也沒有要死的病痛惡疾，猶豫了片刻，索性便走人去做自己的事情。

    有走的，也就有留的，還有被吸引過來的，人來人往間指點和聽不到的竊竊私語一直沒有停止，可就是沒有人上前求診。

    面對這樣的情況，女醫(yī)們并沒有多少變化，還是穩(wěn)定的看著手中的竹簡。

    而剛才斥責幾個出言不遜之徒的顧義，此刻就更加悠閑了。

    行醫(yī)治病救人，說起來是個很善良陽光的事情，可對于醫(yī)者來說卻并非如此，藥到病除，醫(yī)者患者和患者家人三方喜悅開心的時候總是少的，更多的，是很多家庭錢財不足下，只能放棄治療，任由還能治的病拖到無力回天的心酸故事，還有患者為了活命壓榨兒女乃至將其賣掉、算計醫(yī)者的種種慘惡行徑。

    對于行醫(yī)時間夠久的女醫(yī)來說，她們或許依舊不擅長從政，但對于人性，以及過往所學的‘醫(yī)人’，則有著更為深刻的理解。

    所以，明明韓尚傅并非是不講理的人，連小學徒都能看出來她們穿的不對、在宛安的女醫(yī)也明白拿出來骨架就是嚇人，一不小心還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但大家還是沒有反對的這么做了。

    其原因，便是眾女醫(yī)極為清楚，或是隱約明白的一個道理——

    送上門東西，即便是再好，別人也會覺著它廉價易得，不僅對此物不珍惜，連帶著它的主人也會看輕！

    更讓女醫(yī)們不知道該怎么評價的一點，便是很多人，他就真的是畏威而不畏德。

    有過義診經(jīng)歷的女醫(yī)們，常常會遇到一種情況，就是自己一開始剛?cè)ムl(xiāng)下的時候，說破嘴皮子讓農(nóng)人改習慣他們都沒反應(yīng)，可來個比她們地位還低的婿吏過來罵上幾句，嘿，立馬改了。

    經(jīng)過這些事情后，女醫(yī)們很清楚，想改變?nèi)说恼J知，除了‘威逼’‘利誘’，旁的講道理做好事什么的，都不好使！

    而回到今天的義診來說，她們的目的是為了義診嗎？

    當然不是。

    實際條件上，她們帶來的藥材看著多，但這是一年的用量，甚至去掉皇宮只算平民和官吏的需求，均分下來，一個人只能分到半兩，而藥材——它就像糧食一樣，價格增長的邏輯，是漲到注定被餓死的人買不起才會停止，即便韓尚院沒這么無情，這次義診僅算的是藥材運過來的費用，那看一次病，仍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承受的。

    昂貴的藥價，本就篩掉了大部分人，而從人性的角度來說，女醫(yī)們再像以前那樣壓榨自己的極限，一天看上百個病人，爭取給每個人都看一次，那結(jié)果不會迎來更高官吏們的尊敬，而是他們更狠的壓榨。

    尊卑有序，底層那層泥腿子都能這么服務(wù)，我們要求更高點不是很正常的嗎？

    給那么多泥腿子看病的辛苦都能撐下來，怎么到我們這邊就甩臉色了？你是不是對我們有意見？

    這樣的結(jié)果，和初衷的‘定規(guī)矩’完全是背道而馳。

    是的，義診的目的，根本不是義診，而是‘定規(guī)矩’，更詳細點說，就是改變大眾的固有認知。

    那問題便回到如何改變?nèi)苏J知上。

    威逼利誘，威逼在前，說明它的效果絕對要比利誘高，刀架在脖子上就是要比拿錢讓人下跪快，尤其是在她們拿不出多少錢的時候，可問題是，大家沒威逼的權(quán)力?。?/br>
    那就只能迂回，利用一下人的恐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