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我為山野之人，不知自己年歲幾何，只記幼時是因避苦役，方隨父母遁入山中，后來又興戰(zhàn)火，常有兵卒過境，亦不敢出，再后來，聽聞新帝登基，不僅允民以饑餓自賣為人奴婢者皆免為庶人，還允我這般野人重歸于民，我原想入籍，可剛到了山下，便又見兵卒過境，后又聽聞此律廢除……自此不敢離山，更不敢與外人交往了?！?/br>
    劉徹不得不承認(rèn)，這人演得還真像一個山間不知歲月更替的‘奇人’，畢竟自己一個人過，又無人提醒，怎能知道自己年歲如何呢？

    只是靠著對方給的這些大概信息，他也難以對方確認(rèn)年歲，正當(dāng)劉徹看向更加博學(xué)的侍中，想看看他是否知曉時，下方的延尉張湯突然“咦”了一聲。

    這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劉徹聽到，他看了過去：

    “卿是想到了什么？”

    “回陛下。”

    張湯拱手行禮，道：“此律臣覺著耳熟，似是當(dāng)年楚漢之爭時，高祖所下的律令之一。”

    聞言，眾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高組建國至今已有七十七年，而這條律令頒布的時間更早，就算那時下山的申卜年歲不高，那他至今最低也要接近九十歲高齡！

    這個歲數(shù)實在是讓大家驚奇，但想想前不久去世的南越國王趙佗可是足足活了一百多歲，其壽數(shù)比面前老人還要多些，眾臣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對于他怎么能山野之中活這么久，大家還是有些好奇。

    長壽的誘惑，從來不只存在于皇帝身上，達官顯貴其實都想擁有它，年歲已高的大司農(nóng)克制不住地問道：

    “山間多野獸，又缺衣少食，不知申翁如何生活，竟能有此高壽？”

    此話一出，眾人齊刷刷地望了過來，期待著申卜的答復(fù)。

    “不瞞諸位上官。”

    申卜也沒有賣關(guān)子，他直接答道：“在下曾遇山中之鬼，得受密法，一可示其吉兇，二可強其身軀，故此方能避猛獸之禍，獵草獸為食，得壽至今?！?/br>
    劉徹瞇了瞇眼，立刻問道：“既是如此，可能與朕使之？”

    “這……”

    申卜面上多了些許為難，他遲疑片刻，道：

    “倒不是我不想，只是為他人問其吉兇，山鬼上尚有應(yīng)答，可為他人強身健體，卻要看山鬼是否樂意，而此術(shù)也并非全然有效，只是強健身體，并不防刀槍，其術(shù)效果也只有……二十年的樣子，之后便漸漸與常人無異?！?/br>
    “喔？”

    劉徹眼神玩味地看了一眼韓盈。

    不得不說，最了解你的，永遠是你的敵人，韓盈和她那些屬下研究太多騙術(shù)，對這些人騙人時該說什么話才能規(guī)避漏洞簡直是一清二楚，她們主動騙起人來可真是天衣無縫！

    看著面前的毫無破綻的申卜，劉徹心中竟生出幾分茫然。

    這世上，究竟有沒有仙人？

    劉徹已經(jīng)開始對鬼神產(chǎn)生了懷疑，只是面上未曾表現(xiàn)出來，而是饒有興致地繼續(xù)追問道：

    “若是失敗，可有什么損傷？”

    申卜搖了搖頭：“并無?！?/br>
    “嗯……”

    劉徹略微沉吟，又問道：“今日可否為皇子卜其吉兇，看能否請來山鬼，施術(shù)強身，護佑及冠？若是能成，朕愿為其立廟祭祀！”

    說完，劉徹停頓片刻，又道：“若是不成也無礙，朕賜你百金，于鄉(xiāng)間安老。”

    申卜的呼吸明顯重了一些，他站起身，拜道：

    “老朽勉力一試?！?/br>
    據(jù)說是申卜攜帶來的請神器皿被一一拿了進來，杯碟，鼎爐，宮燈……均是青銅打造，還帶著銹跡，眾人觀其樣式，極為古樸，像極了百年前的物品。

    這人……或許真的有些本事？

    位置靠上，同樣能看清朝臣面容如何的衛(wèi)青有些無奈。

    從容貌，言語，再到這些物品，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根本找不出破綻，就算是他知道此事為假，可還是克制不住地覺著對方好像是真的，何況那些不知道內(nèi)情的列卿？而列卿尚且能穩(wěn)住，后面的那些朝臣，以職級更低些的千石官吏，個個都伸長脖子在看，就差沒站起來了！

    剛剛應(yīng)答的張湯面色還算平靜，只是心情并不像面色，乃至回應(yīng)陛下的那樣平靜順服。

    他對這個申卜極為反感。

    原因很多，之前陛下頭疾導(dǎo)致長安城內(nèi)多了不少假的巫覡方士騙人，以至于不少人家被坑害，就算這人為真，今日之事恐怕也要引民間再興鬼神之事，擾亂國家法度，更何況以他對韓盈的了解，以及今日明顯人工安排的痕跡，他便更覺著申卜此人有問題，很有可能是假的。

    可直到現(xiàn)在，張湯還未看出破綻，心中實在是驚疑。

    對方的騙術(shù)怎么如此厲害？

    抱著挑刺的心態(tài)，張湯看著這老翁請神的動作，既不需要沐浴更衣，也沒有三拜五叩，只是依次點燃了盆中木柴，然后以看似混亂，實則有一定規(guī)律步伐這些火焰念念有詞的繞圈。

    這請神之法太過于簡單，以至于張湯身邊的衛(wèi)尉直接皺眉，完全不相信這么簡單的儀式能招來山鬼，可對張湯來說，招不招得來山鬼另說，這簡單到稚童都能做的請神之法，還真符合申卜這個山野之人的身份。

    深山老林，人煙稀少下，還想講究三牲齊全，鼓樂具備？那怎么可能，越簡單，越容易準(zhǔn)備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