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服役的長子，可有什么特征？”

    “有，有！”

    見縣令詢問，李翁連忙回答：“我兒體格打出生就壯，和小牛犢似的，大了比別人也高半頭，能有八尺呢！他腿上還有個大黑痣，小時候爬樹還把胳膊給劃傷了，就在這個位置，大了還留了道長疤，就在這兒！”

    李翁事無巨細(xì)地數(shù)著兒子身上的特征，說著說著，還舉起來自己的右胳膊比劃那道傷痕在什么地方，恨不得讓縣令郭乘全部知曉。

    眼見得他說的太雜，郭乘不得不出言打斷道：

    “這些就夠了，寧獄掾，你去看看帶來的田仆之中，可有這么一個人？”

    “喏?！?/br>
    寧獄掾抱拳行禮，轉(zhuǎn)身便去尋人。

    核對需要時間，聽郭乘這么說的老婦人，總算是意識到兒子要回來了，她不再大聲哭嚎，而是抬頭盯著寧獄掾離開的方向，控制不住地抽泣，既盼望著對方將自己‘起了’的兒子過來，又恐懼于他有可能在多年的田仆生涯中死亡，以至于突然出現(xiàn)的希望再次落空。

    隨著時間的推移，老婦人連抽泣聲都沒有了，她呆呆地坐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這寂靜下來的廳堂，極其讓人害怕，眾人的不知不覺地懸了起來，連過往專門打磨過心性的聞世弘都有些受不住了，正當(dāng)他想要起身前去看一看時，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從外傳了過來。

    “阿母！阿父！”

    伴隨著欣喜若狂的呼喚，一個同樣瘦削的男子出現(xiàn)在眾人的面前。

    他腰背有些佝僂，看起來比身后不過七尺多的寧獄掾還矮上幾分，衣衫更是破敗，裸露出來的皮膚上，還帶著不少鞭痕，在廳堂門口看見這么多衣衫華貴之人時，下意識地停頓了片刻，還想往周邊躲一躲，直至看到了比記憶中衰老數(shù)倍的父母，才鼓起勇氣，沖進(jìn)廳堂，跪在父母面前，無數(shù)話到了嘴邊，卻怎么都說不出來，最后只能重復(fù)道：

    “孩兒不孝，孩兒不孝?。　?/br>
    明明多年未見，面容也大變了模樣，可老婦人就是一眼認(rèn)出來自己的兒子，她伸手?jǐn)堖^兒子，再次放聲大哭：

    “我的兒——！”

    寧獄掾沒有打擾這一家人團(tuán)聚的時刻，更沒有出言阻止，而是上前兩步，拱手向郭乘再次行禮，道：

    “縣令，剛才我詳細(xì)核查，這個被改名朱三的田傭，身上特征與李老翁形容的基本吻合，他自己也能說出父母姊妹兄弟名諱，此外，左鄰右舍為誰，住于何村，村內(nèi)地貌如何……盡皆應(yīng)答無錯，必是李牛無疑?！?/br>
    核查得這么詳細(xì)？

    怪不得過來得這么慢。

    郭乘心中了然，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購買的契書，以及戶籍上記載捉到的野人‘朱三’記載拿了起來，面容咻地變得嚴(yán)肅起來：

    “寧獄掾！”

    這聲音急，重，是要判罰的意思，寧獄掾立刻應(yīng)和道：“屬下在！”

    “俞晉，吳田以職務(wù)之便，改良為野，略賣良民之事，證據(jù)確鑿，以國律處置，當(dāng)以死刑，其一人更有誹謗誣陷上官之罪，兩罪共論，應(yīng)為棄市，現(xiàn)命你即刻率人前去抓捕，收至牢獄，待秋后問斬，另查封家產(chǎn)，再與何戶曹核查所販人數(shù)，盡力追回所販之人，以家產(chǎn)補(bǔ)其民損！”

    寧獄掾立刻應(yīng)道：“是！”

    其罪判定，后續(xù)還未處理完，郭乘又喚道：“主??！”

    站在后方記錄的主薄停下筆：“屬下在?！?/br>
    “俞晉吳田一人為掩自身以權(quán)謀私之舉，污損上官，已有時日，衙內(nèi)眾吏不知真相，也跟著訛傳，此風(fēng)不可長也，明日你聚集眾功曹吏目，本縣令要親自宣講此事，嚴(yán)禁訛傳！”

    “是?！?/br>
    正大光明地表態(tài)后，郭乘這才轉(zhuǎn)頭對何玄君道：

    “我你行舉向來端正，必不會行此事，今日果真是小人作祟，玄君放心，日后倘若還有小人污你名譽(yù)，本縣令必將重查！”

    明明縣令郭乘是為她站臺，可聽此話的何玄君心里還是有些不痛快，沒人會喜歡差異化的對待，尤其是如此赤裸的不公，只是此刻她不能露出反感，不然，就是要交惡了。

    壓下去心中的怨憤，何玄君硬扯出個笑容，拜謝道：

    “多謝縣令器重。”

    郭乘認(rèn)為自己處理很好，見何玄君如此識趣，更加心滿意足，他將目光放到了苦主李牛一家身上，稍微沉吟片刻，道：

    “既是公堂之上，又為重逢之喜，莫要繼續(xù)啼哭了，主薄，給李牛重錄戶籍，再從我俸祿中取兩千錢來贈與他們，就此歸家去吧?！?/br>
    李牛一家子沒見過官，膽子本就小，此刻兒子死而復(fù)活，親人團(tuán)聚，情緒正激動著，聽縣令郭乘這么說，是漸漸止住了哭聲，可答謝的話卻說不出來，同鄉(xiāng)的鄉(xiāng)老看不過去，主動站出來謝道：

    “多謝縣令恩德！”

    謝過縣令，其他人也不能忘，鄉(xiāng)老對著何玄君和崔英聞世弘等人一一拜謝道：

    “多謝諸位官長為我等冤屈四處奔走，若非如此，李牛一家還要相隔兩處，兒不能見父母盡孝，父母不知兒正于幾十里外受盡磋磨，命不久矣，如今能李牛能重歸家宅，全在諸位官長啊！”

    “老翁快快請起！”

    見自己所行挽救一個家庭，又懲戒了惡人的聞世弘心中正高興呢，突然見鄉(xiāng)老出來就要對自己長拜，連忙上前扶起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