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親王在門外站了許久，屋中終于有了回應(yīng)：“請進(jìn)?！?/br>
    他猶豫了一瞬后到底推開了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陌生少年孤零零坐在桌旁看向他，雙手放在大腿上，坐得端端正正，沒有起身，乖巧地眨著眼問道：“請問您找誰？”

    賀親王怔住，見身后一干群眾爭先恐后地探頭往里瞅，忙踏進(jìn)屋子，回手關(guān)上了屋門，低聲問道：“你是何人？”

    齊昭帶著標(biāo)準(zhǔn)的商業(yè)假笑，脆生生地回答道：“草民姓齊，名昭?！?/br>
    “齊昭……”賀親王蹙眉：“齊家的二公子嗎？肅親王何在？”

    “不知?！饼R昭悄悄撩了下衣袍，用腳后跟踢了踢正在桌底下?lián)纤⊥榷亲拥哪橙恕?/br>
    賀親王垂眸，瞥了一眼里屋，故意提高聲音道：“本王方才途徑肅王府，本想登門拜訪，卻聽王府管家說肅王爺與齊二公子一并去往了昶月閣?！?/br>
    齊昭忙接道：“肅王爺確實(shí)陪草民來了這里，但是剛才已經(jīng)離去了。草民不知他去往了何處?！?/br>
    “哦？”賀親王走過去，俯身迎著齊昭努力憋笑的面頰小聲道：“那……他陪你來作甚??？”

    齊昭遲疑了一瞬后，信誓旦旦地回答道：“吃飯！”

    話音剛落，那只撓他腿肚子的爪子瞬間快了一倍，恨不得撓出一層火花。

    賀親王順勢坐在桌子另一側(cè)，倒了杯茶水遞給他：“吃飯？公子可知昶月閣是什么地方？”

    齊昭點(diǎn)點(diǎn)頭，又往后蹬了一腳：“乃長啟首屈一指的風(fēng)雅之地，常有王公大臣出入，齊某也是一時(shí)好奇，這才纏著王爺前來?？上鯛敼珓?wù)纏身，已然離去了。”

    賀親王嘆息一聲，眼睛睨向他的腳：“可惜了，本王本想與肅親王敘敘舊，算來我們已許久未見了。”

    齊昭僵著身子一動(dòng)不敢動(dòng)，雙手捧著茶水，如同抱著松果的松鼠，賊兮兮地問道：“倘若王爺不介意，有什么話，齊某可以代您轉(zhuǎn)告給肅親王?！?/br>
    賀親王若有所思地看向人影攢動(dòng)的屋門，壓低聲音問道：“公子與肅親王是何關(guān)系？本王并無惡意，只是此事事關(guān)重大，只能告予他的親近之人。”

    “我與他……算是知己?！饼R昭憋了半天，終于挑出個(gè)比較合適的詞語：“但若真是緊要的事，王爺還是不要告訴齊某了……嘶……”

    李璆然輕輕擰了他一下，雖不是很疼，但他本就緊張，腿肚子繃得緊緊的，這么一擰，頓時(shí)令他條件反射般哆嗦了一下。

    “公子怎么了？”賀親王察覺到他的異樣，抿笑道：“肅王爺確實(shí)不在嗎？”

    “真的不在?！饼R昭臉不紅心不跳：“在的話，能不出來見您嗎？”

    賀親王收回視線，見屋外的人影逐漸散了，方道：“前一陣子，義豐玉坊被查封，關(guān)押了一批在場的高門子弟?，F(xiàn)在以禮部尚書為首，請奏圣上彈劾肅王，說他以權(quán)謀私，誣陷報(bào)復(fù)?，F(xiàn)在朝中頗有微詞，若再鬧下去，悠悠眾口難以平息，圣上也不得不做出決斷?！?/br>
    齊昭心下一驚，萬沒想到玉坊的事竟鬧得如此之大，忙問道：“那……依著王爺高見，此事當(dāng)如何處置？”

    賀親王思付再三后答道；“放了，只能放了。不管這里頭有沒有通敵叛國的，只能把他們放了。因?yàn)槲腋掖蛸€，他根本就查不出什么東西?！?/br>
    說著他不動(dòng)聲色地抬腳往桌底踹了一下，果然碰到了某個(gè)軟乎乎的家伙：“真想插手朝堂，先要有自己的黨羽。一個(gè)擁兵自重，仗著陛下寵愛飛揚(yáng)跋扈的冷面王爺，做什么都是錯(cuò)的?？瓷先ヒ皇终谔?，實(shí)則敗絮其中。與他一起征戰(zhàn)的好友早就死在了疆場上，本來還有個(gè)竺陽王能替他說兩句話，如今也被得罪了徹底。當(dāng)然，如果他有膽子來個(gè)重兵壓宮，逼著陛下把那群人全給殺了，此事了得也快……只是……”

    他又跺了一腳，正踹在李璆然的腰上：“他敢做一個(gè)試試？”

    李璆然委屈地往外爬了爬，蹭著齊昭的褲腿暗起思量。賀親王一向不過問朝政，定是有人將事情鬧到了他的面前，他才過來敲打敲打。

    正想著該如何是好，齊昭忽然開口道：“原是如此，王爺費(fèi)心了，草民定然如實(shí)轉(zhuǎn)告給肅親王。其實(shí)那些個(gè)達(dá)官貴祿家的公子哥，并不足以為患。把他們放出來，反而會更好調(diào)查。至于朝中黨羽……”

    他頓了頓，以質(zhì)問的口吻說道：“賀親王，您既然如此掛念肅王爺，之前王爺在宮宴上醉酒生事，被陛下關(guān)押至宮中。您為何不出面替他說句公道話？”

    砰地一聲，桌子一顫。李璆然捂著腦袋拱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亂說話。齊昭以胳膊肘壓著桌子，用力把他壓了回去，一字一頓道：“賀親王，肅王爺位及至此，若再結(jié)黨營私，豈不是犯了為人臣子的大忌？若王爺真替他著想，齊某斗膽請您在朝堂上表個(gè)態(tài)，告訴諸臣。人，放了，是看在同朝為官的情分上，不是心虛怕了他們，而是不忍傷及朝廷根基；不放，則是依法辦事。畢竟國法面前，不是誰聲音大，鬧得歡，誰就有理！”

    賀親王愕然，呆呆凝視著他許久，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齊公子啊齊公子，本王對你早有耳聞，只是沒想到你竟是如此真性情。朝堂上的事，沒你想得那么簡單。本王不出聲，還好，一旦出了聲，反會更添麻煩。不過……”

    他又給齊昭倒了杯茶，微微舉了舉，似是在敬他：“我很欣慰，終于有個(gè)人全心全意地對他好了?！?/br>
    齊昭一怔，隱隱有些后悔。雖不知這賀親王對李璆然而言到底有多重要，但能讓殺神肅王爺趴在桌子底下吃灰的，定是個(gè)特殊的人物。自己這般咄咄逼人，很不明智。

    這時(shí)賀親王起身舒展了一下胳膊，沖他拱手道：“本王就不多叨擾了。最后再請公子多轉(zhuǎn)告給他一句——莫問前塵事，珍惜眼前人?！?/br>
    齊昭目送他離去，外頭再度響起了攀談聲，與他來時(shí)如出一轍。李璆然打桌子一側(cè)緩緩爬了出來，卻是盤坐在地上不吭聲，似是在耍小性子。

    齊昭低嘆，蹲下揉了揉他的額頭：“撞疼了？”

    李璆然依舊不說話。齊昭無法，只得小聲問道：“為什么躲著他？你怕他？”

    “不是怕……”李璆然微微抬起頭，眼神中滿是迷茫：“只是沒準(zhǔn)備好見他?！?/br>
    齊昭頷首，猶豫了一陣后又問道：“你在生氣嗎？氣我口不擇言？”

    李璆然搖搖頭，抬起胳膊，環(huán)著他的脖子一用力，將他帶了個(gè)踉蹌?chuàng)湓谧约旱募珙^上，緩緩道：“我很開心?！?/br>
    “開心什么？”齊昭跪在地上枕著他的肩膀，輕輕吹落掛在他額角上的灰塵。

    李璆然沉默片刻，與他耳語道：“我本以為，他不會再理我了。還有……你能替我抱不平，我很開心。”

    ……

    半個(gè)時(shí)辰后，齊昭與李璆然自后門離開了昶月閣。馬車上李璆然一直說自己腦袋疼不舒服，靠著齊昭的肩膀閉目養(yǎng)神。

    齊昭疑心他撞出了腦震蕩，憂心忡忡地揉著他的大腦袋瓜子嘀咕道：“你說說你，挺大個(gè)兒的肅親王，有事往桌子底下鉆可還行？”

    “里屋不是有人嗎?！崩瞽G然舒服地喟嘆一聲：“那個(gè)叫錦心的女人在里頭。我不想跟她站太近?！?/br>
    “嘖，那么好看個(gè)美人，你還嫌棄她?！饼R昭仔細(xì)探查著他的腦門：“倒是沒紅腫……你打算怎么辦？放還是不放？現(xiàn)在你里外不是人，我也幫不上什么忙，若能有幸結(jié)交些說得上話的人就好了……”

    李璆然闔眸，順勢將手繞過他的腰身打算摟他，卻又有點(diǎn)踟躕，幾經(jīng)試探后虛飄飄地放在了他的身側(cè)：“放了吧，以后慢慢再查。對了，過一陣子“西獵圍場”要比馬球。你若是想結(jié)識友人，可以去湊個(gè)熱鬧。不過我怕你去了，他們對你……”

    “放心，我想辦法不暴露身份?！饼R昭有自知之明，琢磨了一陣后忽然眼前一亮：“哎，王爺，那個(gè)禮部尚書家的兒子……叫汪良駿的，能讓我折騰折騰嗎？”

    李璆然回憶了半天，打犄角旮旯里找出了他的信息：“沒關(guān)注過，但你若想捉弄他，盡情去做。出事了本王給你擔(dān)著?！?/br>
    “出不了事，我就氣得慌?！饼R昭砸吧著嘴說道：“爹跟兒子一對王八蛋……王爺您幫我打聽打聽，這家伙去不去打馬球？去的話，我就能揪住他好好玩一玩?！?/br>
    “嗯。”李璆然的手往里挪了挪，試圖搭在他腰上。

    這時(shí)馬車忽然一陣顛簸，齊昭下意識地架著他往上一抬，抱緊了生怕他滑下去。李璆然的鼻子蹭在了他的勃頸上，瞇眼看向他的側(cè)臉，不禁心跳加速，再挪不開視線，滿腦滿心就剩了一句話——

    他到底是中意我的。

    “系統(tǒng)提示：李璆然的殺意值降低為0，好感度持續(xù)上升中，目前已無法衡量。請少俠堅(jiān)持一下，不要在公共場所做出不該做的事?！?/br>
    齊昭眉頭一皺，低頭看向懷里的李璆然。見他直往自己肩窩里拱，頓時(shí)忍無可忍地抬手敲了他一個(gè)腦瓜崩，結(jié)果不但沒把他彈走，反震得自己手指發(fā)麻……

    *

    “嘿嘿嘿……”昶月閣里，錦心坐在銅鏡前，撐著面頰一臉的姨母笑：“真沒想到冷酷無情的肅王爺，能有這般柔情的一面。跟那齊家二少爺真是天生一對……”

    “姑娘！齊大公子給您的信?！焙鋈?，一小廝跑了進(jìn)來，將一封書信遞給她：“他讓您務(wù)必好好看看?！?/br>
    錦心不耐煩地撕開信封，冷哼道：“都是一家出來的，性子可真是天差地別。不用看都知道，他在上頭放了什么酸屁……”

    當(dāng)?shù)匾宦?，一枚簪花忽然從信封中滑出，落在了地上。她狐疑地將其撿起，端詳了一陣后登時(shí)面色大變，起身時(shí)不慎撞在了桌角上，捂著肚子問道：“沫兒去哪兒了”

    小廝茫然道：“沫兒？閣主讓她去買脂粉，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算來都走了小半天了，也不知這丫頭跑哪兒去買的。”

    “該死的……”錦心恨恨地咒罵著，攥著那簪花匆忙跑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