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絲不得其解
一枝銳箭劃破疾空,從飛鷹的咽喉貫穿,一聲悲鳴都來不及發(fā)出,屍t就掉落至沉默的竹林里,寧靜的讓人窒息。 百絲谷是江湖上的巧匠之地,與大親王朝的兵器販子虎鋒庫位列一等,不一樣的地方是,虎鋒庫專門出產(chǎn)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而百絲脈則鑄造五花八門的機關盾甲之術,適合各路用武獨到的英雄好漢。也因此,百絲谷總是匯聚著各路英雄豪杰,為了神器闖蕩江湖、為了技藝拜師求門、或為了新奇而游蕩徘徊,一下子便將狹小的山谷塞滿了人。 「七、八、九、十!」百絲谷的練習場上,一名男子端起弩箭仔細瞄準,在三秒內(nèi)數(shù)完十下,每一下都扣動一次板機。只見弩矢參差飛出,卻好似被指引一般,一一扣上靶心中央的紅色小點,唯有最後一支弩矢,雖劈開了前矢的矢身,卻失去動力掉落在地上。 「十有中九!化雨,你不愧是當代百絲奇才!佩服!佩服!」男子如獲至寶的抱著弩箭,朝著弩箭的研制者稱贊,開心得像個孩子。 「平柳將軍過獎,只是將接合處墊了一層獸脂,避免後發(fā)的震動,百米之內(nèi)皆可穿楊?!姑谢甑哪凶优L直發(fā),穿著一身雅袍,五官深邃俊俏,拱手作揖,是個翩翩君子。在他身後是一籃大木箱子「這里是與您說好的二十份弩箭?!?/br> 「好!」將軍大喜,顧不上面子就把木箱拆開,又拿起弩箭,兩手齊發(fā),仍舊百發(fā)百中。「好??!這樣就有一只百發(fā)百中的弩箭小隊了!」 「承蒙將軍喜愛,若無其他事,先行告退」 化雨的腳步有點無力,雖然是滿足了將軍,卻還有三個單子在手,他可沒這麼多閑功夫伺候人。剛走回自己的工作室,便撞見一名黑衣人把玩著架上的小機關。黑衣人臉上戴著狐貍面具,狐貍眼睛瞇成一條狡猾的笑容,并在左臉頰邊有兩條鮮紅的痕紋,這是「十二伏魔」的標志。 「又是你,死老虎?!故谴笥H皇室直屬的暗殺部隊,專門在見不得光的地方鏟除對皇權有直接威脅的不明勢力。若不是化雨與「傲虎」有密切接觸,恐怕早已屍首分離。「你的東西最麻煩,沒這麼快?!?/br> 黑衣人擺弄手上的七根木條,y是沒辦法把它組成原先的木盒子,便索性將全部的木條丟到化雨桌上,意興闌珊地說?!笩o所謂,現(xiàn)在不是工作的時候?!?/br> 化雨白他一眼,動手將桌上散亂的木條拼裝,不出三十秒,便將木盒組裝好放回架子上?!覆粸榱斯ぷ鳛榱耸颤N?」 虎沒有答話,只是倚靠著柜子,雙手環(huán)抱。 氣氛像滑翔俯沖般直落,化雨下意識退了兩步,左手拂上右手的機關處,冷冽的鐵散發(fā)著刺骨的溫度。他將工作坊內(nèi)一切的機關都收進眼底,腦中飛快運算著哪些東西可以纏住這條猛虎。 「阿,你放心,我不是來取你性命的。」虎將雙手張開擺了擺,掌心凈白?!刚孟喾矗沂莵砭饶愕?。」 化雨一愣,立刻反應過來,左手將機關掐得更緊?!赣腥艘∥倚悦俊?/br> 又是一陣沉默,化雨幾乎可以想像面具後面的人有口難言的樣子。 「傍晚前,在你常去休憩的密林涼亭邊會有一輛馬車?!够㈤L嘆了一口氣,張開雙臂表明自己并無惡意,穿過化雨逕自走出門外,將一把短刀扔在了他的工作臺上。「保護好自己。記住,傍晚前?!?/br> 化雨轉身正要喊住那人,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人已消失無蹤??v然抱持著諸多疑問,化雨仍舊按照自己每日的行程,工作完後來到?jīng)鐾ぬ庰B(yǎng)神。鳥鳴聲、蟬鳴聲、溪水流動的聲音,伴隨著四周的花香、野草香。觀百絲谷全域,在此勝景,沏一杯溫潤好茶,摸著茶杯粗滑圓潤的陶工,品著甘甜清淡的茶香,那是足以將俗塵洗滌的絕妙滋味。 這座古亭坐落幽谷深山間,因棧道改向,使得涼亭荒廢許久,鮮少人知,本是不受打擾的好地方,未曾想過…… 不給化雨時間,一陣急促的馬蹄駛來打斷回憶,這并無道路的地方是不會有馬車經(jīng)過的?;甓硕ň?,看馬夫將馬車艱難的安頓在涼亭下風處,馬匹也焦躁不安地不斷嘶啼。 出於好奇,化雨將身體湊近,探了探頭,卻剛好對視馬夫的撇眼。 「哎呀公子!對不住阿!來晚了來晚了來晚了來晚了!」馬夫熱情地走上涼亭,彎身致歉,拉起化雨的衣袖就想走。「真的對不??!」 「你……你認錯人了?!?/br> 「怎麼會認錯?這偏僻的山我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力才上來的!好大一番!連一個走道都沒有!還怎麼認錯?」 「是誰找你來的?」 「一個客棧的老板,他說他的客人委托我,要我這個時間點來這里接一個人?!?/br> 化雨思索片刻,雖然他知道是虎安排來的車夫,他摸了摸茶杯,還是溫熱的,心里打定了主意。 「真的認錯了,我不認識什麼客棧老板?!?/br> 「怎麼會呢?」 「我知道還有個人知曉此處,不如你再等等?」化雨將茶杯飲乾後迅速收入裹巾,深聞一口四周草木的芳香。「那麼,打擾了?!?/br> 「哪里哪里!您才是!抱歉阿!認錯人了!」 「沒事。」 化雨剛下山,就遇到師妹化恬著急趕來,她穿著與自己身上相同的黑色雅袍,將長發(fā)盤成兩個高高的發(fā)球,因為晃動而顯得凌亂,她輕扶著化雨肩膀,喘著大氣一口都停不下來。夕陽余暉打在二人身上,氣氛頓時變得有些詭譎。 「師……師兄……不好了!」 「什麼事,慢慢說?!?/br> 「阿寶死掉了!」阿寶、阿荒、阿木、阿強是百絲脈的四只護衛(wèi)鷹,牠們盤旋空中,毫無死角的探查谷中任何有不利企圖的危險分子?!冈诠韧鈨砂俪叩臉淞珠g發(fā)現(xiàn)他的屍t,身上中了利箭。師祖說是有人要對百絲不利,讓你趕緊回去。」 「事不宜遲?!够昝约簒ue口,隱於眉間那種不安浮現(xiàn)出來,一把拉著師妹就往百絲脈主樓狂奔。 百絲脈多年來結交江湖賓客,自然也少不了江湖紛爭,為了對抗外敵以求自保,百絲脈主樓的結構非常復雜,不僅通路七彎八拐,還有許多暗門暗道以便對應,但在這十萬火急的時刻,多走一步路都像是要了化雨的命。 搭過三層鏈車,繞過三層環(huán)天井路,耗費三十來分鐘,化雨才到達百絲脈脈主的老巢闐雅堂,此刻的他正如剛見到師妹那般虛累,而他的師妹直接癱倒在化雨身上。 闐雅堂與其說是殿堂,更像是堆滿雜物的工作間,大門的中心是百絲脈主的迎賓座椅,其余兩邊都堆滿巨大的木型機甲,這些機甲像生了根駐紮在地,甚至爬滿了蜘蛛絲。座椅上,一個滿頭斑白的老人閉目打坐,嘴角的白須拖到胸前,穿著同樣的黑色雅袍,只是上面的雕花紋路更加繁復瑣致。 「化雨,何事匆忙?」老人的聲音低沉而老練,休養(yǎng)的雙目更是沒張開過,像一顆屹立不搖的大石頭。 「師祖,您說有人要對百絲不利?」 「那也沒必要如此匆忙?!估先藦堥_了雙眼,清澈的瞳眸道盡古今中來的血色利慾?!赶朐诎俳z脈土地上大動g戈的人從沒少過。你與化恬且應記住,不可掉以輕心?!?/br> 「只怕……」化雨將拳心握得紮實,甚至有些顫抖。 「只怕什麼?」 「只怕這次的來者是十二伏魔!」 化雨話音未落,巨大的震動直接撲向三人的所在地,化雨抱著師妹攬著梁柱,而老人僅用一只手按在座椅上便方寸不動,震動持續(xù)十來分鐘,伴隨著一股熱氣蒸騰,濃煙大作。 來了。 「報!」一名報信者同樣氣喘如牛地闖了進來。「主樓四面八房都被暗藏引雷,就在剛剛不知用了什麼手法一同引燃,擺明是要將整個百絲脈困死於主樓內(nèi)?!?/br> 「不急,清點好飛鳶機,讓其他脈眾做好戰(zhàn)斗準備?!估先嗣娌桓纳匕l(fā)號施令,然後看向化雨這里,嘴角洋溢著淺淺一笑?!富辍⒒?,你們兩也快去準備。」 報信者前腳剛走,化雨還來不及應答,又一名報信者喘氣吁吁地跪拜在老人面前。 「脈主!百絲谷南面大門也被人縱火,北面沖進來兩個戴面具的人,橫掃千軍,是要置我們百絲於死地阿!」 「不慌,讓年輕人帶著孩童從東西兩側滑翔至谷坡?!?/br> 「脈主的意思是……」 「化雨,沒有時間了?!估先说谝淮温冻霆b獰的神情,聲色俱厲地揮了揮手,示意化雨快做準備,而他自己走到兩側看似荒廢的木機甲旁,彈手拍掉上面的灰塵。 化雨不敢怠慢,又是那陣急驚風的來到自己的工作間,帶上幾個能防身的閃雷,還有桌上那把自己研發(fā)的弩箭樣品。一個面具人唰的一聲來到工作間門口,化雨斜眼瞄到面具左臉頰鮮紅的兩條痕紋。 「你怎麼還在這里?!共粷M的語氣在面具里撞擊,化雨聽得出來是個責備的語氣。 「不如問問你怎麼在這里?攻擊百絲脈的人戴著面具,難不成是你們十二伏魔的人?」 「沒時間了,快?!够]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招手示意他跟上。 化雨備好兵器,拚了命的奪門而出,并不是跟在虎的身後,而是朝著闐雅殿的方向趕去。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如果要說自己在面對這個情況最好的應對方式,他會選擇讓百絲脈的薪火傳承下去,舍身取義,他相信師祖也是這麼做抉擇的。 「你還想去哪?」 「百絲脈的事情,輪不到你決定!」 巨大的爆裂聲從主樓樓頂迸發(fā),化雨停頓的時間不到一秒,憋著最後一口氣全力往闐雅堂狂奔。闐雅堂的大門揚起陣陣塵埃,散倒的木造機甲b先前擺放更加無序,化雨知道師祖的機甲不應該碎成如此片片,只能是遭到了不測。 還沒等他思索過來,一根利針飆速刺向他的左眼,還來不及躲避,又被一把匕首攔截在鼻頭的位置?;旮σ庾R到敵人尚未離去,一鍾巨錘從頭頂朝著他所在之處掄來,化雨踉蹌躲閃過,只見那錘子砸到地面的同時砸穿了闐雅堂的地板。 化雨正要拉開閃雷,突然十二只匕首從門外向門口奔馳而去,清脆的盔甲碰撞聲此起,接著是利刃刺入rou體的悶聲,殿內(nèi)傳來兩人低喃的聲音,又一錘子敲破闐雅堂的地板,沒入平靜之中。 「沒事吧?!够⑾褚幻炭退频貜奈蓓敺拢A⒃谔猛獾臋跅U上。 化雨無暇理會這只死老虎,狼狽爬進闐雅堂內(nèi),巨大的機甲被支解成碎塊,c控機甲的核心就倒在迎賓大椅的前方。斑白老人的身體上染滿鮮血,看似下半身整個被截斷,在頭頂、左眼窩各有兩條手指印過的血痕,就像虎面具上的兩條紅痕。 「不可饒恕?!够昱糠诒磺盟榈牡匕迳嫌^察,希望能尋得一絲兇手足跡,正當他要往下追擊時,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將他攔住。 化雨回頭,是虎,是那個兩條紅痕的面具,燒灼難耐。 「殺人兇手!」 化雨抽出腰間的短刀轉身就向虎張牙舞爪揮去,卻被虎輕松接住他的手腕,正要引燃的閃雷也被拍至地板的大洞,強烈的閃光從破口射出,藉著這個機會,化雨騰出的右手抄起弩箭,就要往虎的面具中心瞄準。 「化雨……是化雨嗎……」聽到四周的sao動,脈主用盡留著的最後一絲氣息。 「是,弟子在。」 老人的最後,連瞳仁都變得漆白,貌似是某種毒素致使他已經(jīng)全盲。他用盡力氣將冰冷的手貼上化雨的脖子,吐出最後幾句話?!赴俳z脈要……活……活下……去……」. 化雨不忍心看他只剩半截的身體,那空洞的眼神訴說著迷茫,又在接觸到化雨的那一剎那有了希望?;臧l(fā)現(xiàn)師祖的右手食指與中指沾著兩條血跡,這或許是他最後誓死也要奮戰(zhàn)的證明。從現(xiàn)在開始,他將要繼承師祖的使命,他唯有能做的,就是保護好百絲脈的每一個脈徒。 他率先想到一個人,化恬。簡單的給師祖做完吊唁,他又像只脫韁的野馬沖了出去。 「你還不懂嗎?你師祖要你盡可能地活下去!你背負著百絲脈的希望!」虎緊跟在化雨身後,字字句句都刺痛化雨的內(nèi)心。 「你懂什麼!」化雨激烈大吼,一個回身端起弩箭就是十來連發(fā),虎只險險避過,并用手中的匕首擋掉兩三發(fā)避不開的弩箭。 待到化雨來到化恬的工作間,化恬已經(jīng)成為一具乾屍,她口吐白沫倒在自己的工作臺上,臉色猙獰扭曲成詭譎的綠色,眼神如同師祖一樣的空洞泛白,幾近全盲。她攙扶起師妹的遺t,將她安置在自己臥榻,抹去嘴角的沫白,就好像她只是睡去那樣。然後他注意到,一根銀針卡在化恬的喉間,銀針的末端除了血色,還有發(fā)黑的毒素。他曾近距離看過這樣的銀針,他知道是誰所為。 虎一直安靜的跟在化雨後面,看著化雨將自己師妹的遺t整頓好,他不好意思打破這安靜肅穆的時分,提了工作間的筆,留下一段話釘在門扉上,那是一定會被注意到的地方,便悄無聲息地離開。 濃煙通過層層盤旋的結構終於竄出頭,化雨甚至可以聽見脈眾的哀號聲、火勢燒穿木材的劈啪聲,被濃煙嗆得不斷咳嗽的聲音,還有在百絲脈主樓之外,那刀光劍影揮舞的聲響。他站到欄桿處俯瞰,日幕已落、夜色已黑,百絲脈廣場在百絲脈主樓燃燒烈焰的照耀下,一片血色。廣場晃動著兩名騎著馬匹的人影,一個縱橫長槍、一個劈砍斧戟,兩人帶著面具馳騁廣場,將那些逃出火場自以為僥幸逃生的人送上最後一程。他們兩人的面具,一個在額間有一條紅痕,另外一個在左眼窩間有一條紅痕。 化雨想起師祖最後那一句話,師祖聽到十二伏魔時,就已經(jīng)想到了這個結局,所以他安排飛鳶機,所以他留下來年輕一輩先走。他無能為力拯救百絲脈的所有人,甚至守不住百絲谷,該做的就是讓百絲脈的種子乘風飛揚,播散四處種下百絲的種子。 火舌已經(jīng)舔到臉上,化雨沒時間多想,他進去化恬的工作室,翻到老舊的飛鳶機,想起師祖說過的一段話:「縱然密道橫生,也會有無法脫逃的時候,飛鳶機能幫助你們自己建造生路。」他仔細端詳飛鳶機的損壞情況,并在匆匆離去時見到釘在門框上的字條。 「百絲西墻上馬,千縷驛站臥榻。」 他不再猶豫,撐著欄桿一躍而下,熟練的打開飛鳶機關,一雙翅膀展開再黑夜之中,新月正要升起。Χdyъz.cōм(xdyB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