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蕭正君神色黯然,這宮中男子若無子嗣在旁,終是不妥的,這后宮里將來又不知會進多少新人。 父親走后,蕭璟在殿中獨坐了許久,直到天色漸沉,“玉林”慢慢走了進來,將殿中燭火點亮,他閉上了眼,“出去吧,我想靜一會兒。” 可“玉林”卻不聽他的吩咐,走到他近前來,蕭璟察覺到什么,倏地抬起眼眸,長寧靜靜地立在他身前,他忽而想放縱自己,不再去想那么多后路,他伸手攬住她的腰,臉輕輕貼在她腹部,衣袍上的錦緞柔軟,她的手撫觸著他的長發(fā),這幾年兩人之間忽遠忽近,可唯有擁抱在一起時,他才能繼續(xù)堅持下去,陷落在泥淖中的身心才能得到片刻喘‖息的機會。 自從上次她深夜自立政殿離開,這還是第一次過來找他,他很想問,那一夜她究竟夢到了什么,為什么看著他的眼神里滿是疏離,但他最終還是沒問,她肯再過來,他便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他改變不了入宮的宿命,中宮之主,天下男子仰慕歆羨,于他而言卻只是枷鎖。從一開始,便是他私心作祟,他處心積慮讓長平和舅父生了嫌隙,他明知道她不愛權勢,卻因為太想得到她,將她困在這深宮里,既然他是命定的君后,那帝王的寶座又怎么能讓長平來坐呢? 長寧溫聲道:“聽宮人說,今日蕭正君入宮來看你,你若是想家,我許你回府省親便是?!?/br> 蕭璟仰起頭來,“陛下莫非以為我是稚童?還是和薛侍卿待得久了,便拿哄他的那些手段來哄我?” 長寧笑了笑,蕭璟將她松開,站起身來,她站得太久,腰間又被他一直圈著,有些酸麻,蕭璟的手扶著她走到內(nèi)室,一手在她后腰輕輕揉著,而后又喚玉林備好晚膳。 晚膳時,蕭璟一邊執(zhí)筷給長寧布菜,一邊輕聲道:“夜間寒意深重,不如就在這兒歇下。” 今日本是良侍君侍寢之日,可蕭璟眷戀她的溫暖,不想她離去,第一次這般挽留她。 長寧應了下來,蕭璟眸中微亮,聽著長寧道:“你前幾日罰了薛侍卿,倒是不太尋常。” 蕭璟回道:“我倒是覺得,陛下對薛侍卿的喜歡不太尋常。” 長寧眼中含笑,“他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對他可什么也做不了?!?/br> 薛晗的事幾乎闔宮盡知,就連前幾日去蕭胤宮中請安時,他都曾過問,可那些人說出來,總不如長寧自己說來讓他覺得又無奈又好笑。 蕭璟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我罰他只因為他險些傷了你?!?/br> 長寧略一恍神,昔日他仿佛也說過這樣的話。 那時她尚為公主,住在皇宮內(nèi),他和長平一道而來,而她腳邊正有一宮人求饒。 她輕聲對那宮人道:“沒什么,你下去便是,許總管那里本宮自會替你求情?!?/br> 蕭璟看著那宮人道:“他犯了何事?” 長平笑了笑,“必是這奴才出了錯,被許總管責罰,知道皇妹心慈,這才求情不止。” “也不算什么大事,不過是昨日奉茶時灑了一些,恰好濺到我身上一滴而已。”她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 蕭璟聞言立刻看她的胳膊,見其上紅痕隱隱,沉了臉來,“他既傷了你,便該罰,你何必替他求情。” 長平道:“表哥有所不知,長寧這丫頭待下人向來寬容得很,要是在我宮里,他們哪里敢來求情?!?/br> 她聽到長平喚了他一聲表哥,眼中的笑意漸漸隱去一些,長平幼時養(yǎng)在君后蕭胤宮中,一向同蕭家走得近,蕭璟看著她,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方才去舅父宮中,正好碰到?!?/br> 這是在解釋他們一同過來的原因嗎?可對她而言,卻也沒什么不同,蕭璟是未來的中宮之主,長平是繼承大統(tǒng)之人,不管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與她總沒有關系。 長平宮中忽然來人,只道陛下召她過去,長平不敢耽擱,她匆匆離去,這里便只剩她和蕭璟兩人。 蕭璟從袖中取出一瓶藥膏,將她的手拉了過去,輕輕替她涂抹,“你的性子這樣和善,將來開府別居,自要有個厲害的王君替你撐著才是,不然這些奴才都會欺負到你頭上來。” 長寧將手抽回,“蕭哥哥言重了?!?/br> 蕭璟似乎察覺到她的疏遠之意,道:“我并非是恰好路過這里,我想來看看你?!彼焓钟|摸著她額前碎發(fā),“阿若,為何這些日子我總覺得你離我這么遠?你之前不是喜歡我來看你嗎?” 為何疏遠,她心里清楚,十二三歲時她不通情愛之事,可如今長大,卻是明白一些,既然她不能和蕭璟在一起,便不要放縱自己的心,更何況他對自己怕也只有兄妹情誼,或許像他所說,那年她“救”了他,他早已把她看作極其親近之人。親近之人,可以是兄妹,可以是至交,卻絕不會成為夫妻。 她聽著自己道:“蕭哥哥想多了,你是皇姐的……表哥,便也是我的?!?/br> 蕭璟將一塊玉佩從袖中取出,放在她的手中,“是璟哥哥。” 她沒有辯駁,捧著手中的玉佩問他,“這是送給我的?” 蕭璟笑了笑,“喜歡嗎?” 她點點頭,蕭璟每次來都會帶些東西給她。以往不便之時,會讓他信得過的宮人送來,長平也有瞧見之時,可他總做得滴水不漏,讓旁人拿不到什么錯處。 蕭璟無奈道:“你總是這樣淡淡的,讓我拿你如何是好?” 她既收了他的禮物,便親自倒茶給他喝,蕭璟坐了下來,猶豫著問道:“我方才說的話,你可有什么想法?” 她不解地抬眸去看他,蕭璟嘆了口氣,“我說你娶王君之事?你……喜歡什么樣的男子?” 她喜歡的人便在眼前,可若是無果,她也不會自怨自艾,“皇姐比我年長三歲,總要等她大婚之后再議我的婚事?!?/br> 蕭璟卻有些著急,“我不管她的事,我只想問你?!?/br> 她回之一笑,“那就如璟哥哥所說,便娶個厲害的王君回府。” 他忽而也笑了。 她從回憶中醒過來,蕭璟正看著她道:“你在想什么?” 長寧笑了笑,“沒什么,不過是些陳年往事而已?!?/br> 晚膳過后,蕭璟端來一盞茶給她,“這茶有消食溫中之效?!?/br> 她生來便脾胃虛弱,冬日更甚,她不曾說起過此事,可他卻總知曉和她相關的所有事。 那茶微甜,長寧將它飲盡,便去偏殿湯池中沐浴,暖爐燒得正熱,長寧褪了衣袍,將身子浸在水中,閉眸沉思,她今日會到立政殿來,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批閱奏章乏得厲害,便獨自出來走走,不知不覺便到了這里。 水聲傳來,她能感受到湯池中的水紋輕輕拍在她身體之上,修長的手指觸著她的脖頸,男子溫熱的唇貼在她的唇上溫柔廝磨,聽著他呼吸不平地在她耳畔道:“阿若不睜開眼看看,眼前的人是誰嗎?” 長寧輕笑一聲,“管他是誰,良宵美景,不辜負便是?!?/br> 蕭璟在她脖頸間輕咬一記,“那你也不管那人是美是丑?” 長寧捧著他的臉,定定地看了許久,并沒有回他的話,只將吻落在他的眉心,鼻尖,唇角,下頜,蕭璟將她抵在池邊,一手扶住她的玉背,“喚我的名字?!?/br> 長寧的手攀在他的肩頭,“璟哥哥……” 這舊日的稱呼,已是多年未喚過,蕭璟身子一震,他眼眸頓時溫熱一片,再次吻住她的唇,可不同于方才的淺嘗輒止,他吻得又兇又急,長寧快要喘不過氣來,可他眸中卻滿是失而復得的欣喜。 他們在這湯池中胡鬧了許久,回到榻上又荒唐了一番,長寧鬢發(fā)微濕,淺笑著倒在他肩頭,“早知道,朕便去良侍君那里去了?!?/br> 蕭璟似沒想到她會說出如此煞風景的話,氣的臉色通紅,長寧笑了起來,“良侍君自不如卿多矣。” 誰都喜歡在這事上比旁人勝之一籌,可被這樣比較,又讓他心生醋意,他在這君后的位置上太久,若非他們今日這般忘懷所有,他還想不到自己竟也會這樣吃一個侍君的醋,那人自然是不如他的。 “看樣子,陛下還要好好比較一番?!?/br> 第11章 猜疑 他們仿佛回到了新婚之時,飲食起…… 第二日蕭璟很早便醒了,宮人們捧著冕服進來,隔著一層帷幔,宮人們自然看不到榻內(nèi)之景,平素矜冷俊美、不茍言笑的君后,衣衫半敞,從長寧的身后擁住,下巴擱在她頸窩處,輕吻一記。 他們仿佛回到了新婚之時,飲食起居都要黏在一處,半刻都不愿分開,那時長寧對皇位并無想法,對他也算放下了,可轉眼間,她成了繼任女帝,三月之后,她年少之時愛慕的璟哥哥做了她的君后。 長寧輕撫他的手,“時辰尚早,你再躺著歇會兒吧,我要上朝去了。” 以往他克制自己,她去別處倒也無妨。而現(xiàn)在,若非殘存一絲理智,他必會讓她今晚再來立政殿,陪他消磨這漫漫長夜??伤蛞箯牧际叹抢飺屃怂褚谷羰窃倭羲?,必會惹舅父猜疑。 蕭璟將心頭的話壓了下去,聽著她走遠。昨夜少眠,可他現(xiàn)下卻睡不著,只躺在榻上輾轉反側。 一個時辰后,請安的君卿坐在前殿,等著君后起身。薛晗坐在末位,他往日在家中被人慣著,一向起得晚些,可到了宮中卻是不敢,只是來時他還有些困倦,可到了這兒,聽得這唇槍舌劍,卻是想不清醒都難。 賢君笑了一聲,“良侍君今日來得倒是早,怕不是翡翠衾寒,本宮這里倒是多些手爐,一會兒良侍君拿去幾個?!?/br> 良侍君面色難堪,可又不敢顯露出來,只道:“多謝賢君掛念,臣侍又豈敢要您的東西?!?/br> 昭卿一早便知賢君會拿了良侍君取樂,果不其然,他出聲道:“賢君的手爐,哪里是尋常人能用得的,別說是良侍君,就是臣侍,也覺得燙手呢!更何況,咱們這手爐里裝的是炭灰,賢君的手爐里裝得怕不是醋吧。” 薛晗見賢君被氣的眉毛斜起,努力忍住笑意,就連一向不參與紛爭的衛(wèi)貴君,唇角都輕輕彎起,賢君見自己反被奚落,可昭卿那張嘴他又實在辯不過,便只能將戰(zhàn)火引到衛(wèi)淵清的身上。 “是什么都不打緊,反正我們這些做臣侍的,即便再得寵,也比不過正頭的主子,本宮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從不敢有什么僭越的心思。一妻一夫,向來便沒什么可說的,貴君,你說是吧?” 他這話生拉硬拽,衛(wèi)淵清不是不知,可他更知道宋子非是想看他失態(tài),他又怎能償其所愿,“賢君說是自然便是,那宮規(guī)賢君可是抄了十遍,淵清自愧不如?!?/br> 而另一個抄了十遍之人,卻在腦海中搜索一番,宮規(guī)里有這條嗎?薛晗一頭霧水,昭卿卻道:“賢君在這上面一向是楷模,臣侍也自愧不如。” 見賢君氣地站起身來,安卿出來勸和,“賢君還是喝些茶,有什么話坐下說便是?!?/br> 云侍君輕聲道:“陛下溫柔和善,即便是罰,臣侍也覺得是種福氣。只是臣侍的字實在丑陋,怕是入不得陛下的眼?!?/br> 衛(wèi)淵清看了關行云一眼,云侍君平日里不怎么說話,對誰都面帶笑意,可他依附君后之事后宮皆知,眼下他又三言兩語,便給了賢君臺階下,倒實在是讓人刮目相看。 薛晗擦了擦額頭薄汗,只巴不得早些離開此處,所幸沒過多久蕭璟便出了來。 依舊是每日常說的那幾句,只是臨散之時,蕭璟賞了良侍君一些字畫,道:“平日里常聽陛下提起良侍君的畫作得極好,本宮這里正好有前朝崔大家的幾副花鳥圖,良侍君倒也可以拿去好好看看?!?/br> 誰不知昨夜君后自良侍君那里搶了人,如今的賞賜怕是有意為之,權作補償安撫之意,良侍君笑著領了。 薛晗如今倒也學得謹慎一些,薛跡在立政殿外等得他出來,見他欲言又止,那些話憋了一路,回了福禧堂才說。 薛跡聽他說完,沉思片刻,才慢慢道:“這明蘭殿的云侍君倒是個深藏不露的人?!?/br> 薛晗不解,”云侍君比我位份高出一級,可他對我卻從不像其他君卿對我那般冷淡,是個極好相處之人呢!倒是賢君,每日請安之時都會夾槍帶棒,出言諷刺于我,只不過今日倒霉的是良侍君。” 薛跡瞥了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只看表象,卻不究其根本。賢君不過是為人狹隘刻薄了一些,那些話都只是明面上讓人難受罷了,可今日依你所說,幾位君卿都有看他出丑之意,他必定記恨不已,可云侍君卻出言替他解圍,讓他心存感激。” 薛晗似懂非懂,道:“那我以后可需防著云侍君?” 薛跡坐了下來,“倒也不用這般如臨大敵,他是君后的人,只要你不在宮中依附于君后,與他有了爭奪,他不會對你怎樣?!?/br> 薛晗疑惑道:“君后的人?可也不怎么見君后對他如何啊!” 薛跡輕敲桌子,薛晗立刻會意,給他將茶倒?jié)M,“難道你以為這后宮之事,如你平日里吟誦的詩詞歌賦那般直白嗎?你只需想想,為何你與他一同入宮,他封為侍君,你只是侍卿。為何他住在明蘭殿,而你住福禧堂呢?” 薛晗縮了縮腦袋,“那不是因為我……不能侍寢嗎?” 薛跡只想將他的榆木腦袋剖開,“你莫非以為陛下是重色‖欲之人?” 薛晗忙道:“我記下了我記下了。”心中卻道:那你還讓我非治病不可。 他也坐了下來,剛想給自己倒杯茶,卻見茶壺已經(jīng)空了,薛跡方才喝了三杯,見薛晗看向自己,兇巴巴道:“我在殿外冷了那么久,喝你幾杯茶又如何?” 薛晗只好往門外喚了一聲,“寧兒,再去沏壺茶來?!?/br> 薛跡將寧兒兩字在心頭默念,只覺這寧字似乎纏繞在自己舌尖上,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夢境之中她靠近自己的情景,他忙將心思打散,可又察覺出不對來。 薛跡盯著薛晗道:“你方才喚他什么?” 薛晗怔怔地看著他,“寧……寧兒啊……”他一出口才察覺不對,忙將嘴捂住。 薛跡瞇著眼,冷笑一聲,“我只知道你有個小侍叫林順,何時叫寧兒了?” 被他喚的“寧兒”走了進來,又被薛跡喝了出去。 薛晗低著頭道:“是我錯了?!?/br> 薛跡站起身來,恨鐵不成鋼,道:“我記得四年前新帝繼位之時,為避帝王名諱,他便改了名字,可你居然還敢喚他寧兒!”薛跡回憶起來,那一日似乎薛晗也喚了寧兒,更是當著長寧的面,怪不得陳太醫(yī)當時神色怪異,怪不得陛下一向溫和,臨走之時卻言語訓誡了薛晗幾句,怕并不是為了他失誤傷人,而是要告誡他,莫要犯了這等大錯,日后被旁人拿了把柄,連累親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