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薛跡走到窗邊,清清楚楚地聽到,“你還真拿他當自己兄長對待了?他不過是庶子,到了這宮中也只是個媵侍,晗兒,你心思單純,自不懂人心險惡。” 他聽薛晗爭辯了幾句,“兄長上次為救我落了水,險些有性命之憂,兄長待我極好,父親實在多慮了。” 薛正君似乎被他這話說的不知該如何反駁,默了一會兒,又道:“總之,你聽父親的,不要把他當自己哥哥,更不要讓他隨意接近陛下,他那個人,和他死去的爹一樣,是個會勾女人的,否則總有你后悔的時候?!?/br> 薛跡緊緊握拳,指骨微青,他明白,即便是他為了救薛晗而死,薛正君也不會改變心中對他的惡意,而他也不需要仇人的悔悟。 薛跡只覺得和薛正君同處一個屋檐下都難以忍受,他并未回房,而是從福禧堂出來,一路漫無目的的走著,他手中有福禧堂的腰牌,只要他不去其他宮室,并沒有什么人阻攔他。 他走到玉涼池邊的亭子里,靠坐在欄桿上吹著冷風,他伸手摸向腰間掛著的荷包,取出里面的陶塤。 塤聲哀婉,綿延在幽靜的夜里,長寧從玉涼池走過,她抬頭望去,只見亭中坐著的人,是薛跡。 他像是有心事,眸子看向遠方,連她靠近了都不知,可她能從這塤聲中感受到他的孤寂,她停在那里,聽了許久,直到他轉(zhuǎn)身看見她。 他眸中難掩驚怔,似乎也是沒有想到,她為什么會在這里,一時連行禮都忘了,只聽她道:“塤篪雅韻, 菽水清歡。朕只想著他人父子團聚,竟忘了你。” 薛跡愣了愣,而后明白過來她話中深意,眼眸微紅,她竟知道自己父親亡故了,他定定地看著她走近,看著她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怎么這么涼?” “不礙事。” 薛跡話音剛落,她便將手爐塞到他手里,離得近了,他能嗅到她身上還帶著的酒氣,“陛下飲了酒,不宜在外面吹冷風?!?/br> 她的酒已經(jīng)醒了許多,如今也不過是一些殘留的氣味還在,她看向薛跡,他的臉被玉涼池的湖水里的光映著,明明暗暗,只見他鼻梁挺拔,看著她的眼神也極為認真。 長寧聽見自己問道:“你若是被這深宮束縛,朕可以許你離開,過你想過的日子?!?/br> 她以為,她說了一些,他或許會感激,或許會驚詫,可卻未曾想,竟在他神情中看到了委屈,“陛下這般厚愛,薛跡不敢領(lǐng)受,也不想領(lǐng)受?!?/br> 過去或許是為了報復薛家而入宮,而現(xiàn)在,他知道,自己想留在宮里不只是因為這些,還因為她,他不敢靠近,卻又不想遠離的人。 她低聲道:“朕給了你選擇的?!?/br>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可她卻朝他伸過手來,他不知是她醉了,還是自己醉了,竟這么將手放了上去,跟著她回了紫宸殿。 這是帝王的寢殿,他雖從未來過,卻也聽人說起,佩蘭瞧見長寧帶他回來時,眼神中有些驚愕,卻又收斂好,她為何會帶自己回來,他不敢想,未被她握著的那只手緊緊捏著衣袖。 殿門在兩人身后合上,他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去,待側(cè)身看她之時,卻聽見她語聲如往日溫和,但卻帶著些蠱惑,話語中的意思更不容人拒絕。 “薛郎,侍寢吧。” 第19章 晉封 元日,長寧要受百官朝賀,五更天…… 元日,長寧要受百官朝賀,五更天不到,佩蘭便在殿外喚她起身,長寧昨夜飲了酒,又鬧得晚了些,佩蘭又喚幾聲,她才聽見,剛一動彈,便觸到身旁溫熱的肌膚。 薛跡一向淺眠,若非昨夜那般,他定不會如此遲鈍,他剛要跟著起來,可瞧見長寧白皙滑膩的肩頭,他一時紅了臉。長寧輕輕笑了笑,伸手蹭了蹭他的臉,“你接著睡吧,等朕回來?!?/br> 可長寧走了,他也睡不著,錦被暖衾,昨夜的記憶在他心頭翻涌。侍寢的規(guī)矩,他跟著薛晗聽過一些,可那時他沒有放在心上,如今更是想也想不起來。 昨夜他沐浴回來,長寧拉著他的手坐在榻上,她鬢角的發(fā)絲半干,她的唇靠了過來,觸感溫軟,他閉上了雙眼,不敢去看她,聽她在他耳邊輕笑一聲。 他是喜歡她的,雖不知從何時開始,雖然他在沐浴之時亦有遲疑,但他卻不想再退了,他在心里念著,當那吻不止于唇邊,一點一點地吻在他下頜上,他脖頸間時,他只覺自己的心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一瞬。 他的身體被長寧輕輕壓在榻上,而后的一切他都不知了,顫抖著交付出去時,竟會這么快,他赧然又羞愧,聽著她道:“男子第一次,都會有不足之處?!?/br> 她撐著頭看他,眼神中透著縱容和寵溺,他實在不愿讓她失望,學著她方才的那些,吻住了她的唇,她輕啟齒關(guān),回吻著他。 方才只是輕吻,不似現(xiàn)在這般激烈,他這才知道,就連一個吻,都能讓他失去控制,她的口中似乎還有酒香,盈溢在兩人唇齒之間。 薛跡輕觸著她光潔的脖頸,他忽而想起那公公說過,侍寢之時,不能在陛下身上留下痕跡,他的唇湊過去,輕輕在她脖頸上碰了碰,淺嘗輒止。可長寧的眼神漸暗,將他復又制住,置于他上方,幾度春風,殢雨尤云,讓他將自己此生交托給她。 ———————————————— 朝賀結(jié)束之后,回紫宸殿的路上,佩蘭斟酌著語句,輕聲問道:“陛下,昨夜薛媵侍侍寢之事,可要記在彤史之中?” 佩蘭雖早知長寧對薛跡有心,更肯定他絕非池中之物,但這事既歸她所屬,總要問個明白的。 長寧輕輕“嗯”了一聲,而后又道:“去擬旨,封薛跡為……”她駐足略一思索,“就封為御侍吧。” 佩蘭在心里念著,御侍,正六品,這品級不算高,但薛跡畢竟媵侍出身,又是庶子,這個位置倒也合適,況且陛下從未碰過哪位媵侍,既為他破了例,又留宿在紫宸殿,誰又知曉他今后的造化呢? 既已決定冊封,那便要知會中宮,佩蘭一想到立政殿的人,便忍不住有些頭痛。 福禧堂,薛晗昨夜將父親送走之后,便沉沉睡下了,元日后宮君卿皆要去立政殿請安,馬虎不得,薛晗睡眼惺忪,眼前是林順忙來忙去的身影,卻未見薛跡,他覺得有些奇怪,以往薛跡起的最早,他問了林順一聲,林順也說未見。 可一直到他收整好,準備出門,都未見薛跡的身影,他站在薛跡房外輕喚了一聲,“兄長……” 可里面并未有人回應,他的手搭在門上輕叩,誰知門竟未關(guān)緊,他推門走了進去,瞧見榻上空無一人時,薛晗頓時有些慌了,他還記得昨夜薛跡說了自己回房休息了,他忙要吩咐林順帶人去尋,林順匆忙過來,將他的話截住,“時辰不早了,今日非比尋常,主子可莫要遲了,否則定會被責罰!” 薛晗忙道:“可兄長他不知去哪兒了?” 林順心里自然是他最大,哪里還管得了薛跡的事,嘴上敷衍著,“等請安回來,再找他也不遲?!?/br> 這深宮里,薛晗實在想不出他徹夜未歸會去哪里,他心里忐忑了一路,到了立政殿還想著這事。 連蕭璟說了什么也不記得,只知道他身為六宮之主,賞了不少東西到各宮。 面對這后宮中越來越多的男子,蕭璟自然沒有什么兄友弟恭的心思,那些訓誡勉勵的話,他自己都說倦了,昨晚蕭正君過來,將蕭崢屏退之后,又跟他說了些體己話,只讓他多主動一些,握住陛下的心,才能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一些。 蕭璟不知該如何告訴父親,并非是他不主動,而是身不由己。他簡單交代了幾句,便要吩咐這些人退下,誰知佩蘭竟帶著陛下口諭來了他宮里。 佩蘭也沒想到后宮君卿都在這里,她硬著頭皮請安,而后道:“陛下冊封媵侍薛跡為六品御侍,特來告知殿下?!?/br> 她說完這話,其余君卿皆滿面驚色,而后不約而同地看向薛晗,薛晗只覺那些目光像刀子一般射向自己,可他驚訝之余,倒也放下心來。他不敢抬頭看其他人,只垂著首裝作不知情,可其余人哪里會信。 過了許久,蕭璟才說話,“那……陛下準備如何安置薛御侍?” 佩蘭回道:“陛下說,繼續(xù)留在福禧堂即可。” 蕭璟的手緊緊捏住,“好,本宮知道了?!?/br> 佩蘭行禮退了出去,蕭璟維持著君后的體面,像是并無什么波動,直到眾人散去。 玉林見蕭璟仍舊坐在那里,一動不動,面上毫無波瀾,可握拳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擔憂地喚了一聲,“殿下……” 蕭璟許久才吩咐他,“去將庫里那柄玉如意賜給薛跡?!?/br> 玉林站著不動,“殿下若是有什么不痛快的,說出來會好些?!?/br> 蕭璟忽而笑了笑,“我有什么不痛快?這一切不都是我自己當初求來的嗎?” 若不是他執(zhí)意要讓長寧為帝,或許她早已過上了她想要的自在日子,身邊是一個溫和賢德的王君。如今這一切,他求仁得仁。 賢君出了立政殿,便要去尋薛晗的霉頭,冷嘲熱諷幾句,“本宮還真以為薛侍卿在這宮里踏實本分了呢?原來是謀了更深的算計,自己身有隱疾,便將自己身邊的人送到陛下榻上,就不怕養(yǎng)虎為患?” 薛晗垂著頭,任由賢君指責,而一向善意待人的衛(wèi)貴君,聽了這些話也沒什么反應,只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了。 倒是云侍君來勸和了幾句,“賢君息怒,后宮男子皆為陛下所有,實在怨不得薛侍卿。況且,方才佩蘭女史來傳陛下口諭之時,臣侍見薛侍卿亦有驚訝之色,對此事像是毫不知情?!?/br> 賢君憤憤然離去,云侍君見薛晗縮成一團,笑著道:“賢君脾氣大了些,但并非是對著你來的,你莫要怕。” 薛晗是故意作出懼怕的模樣,他知道如今宋子非在氣頭上,若不讓他出了氣,日后怕是還會尋釁?!岸嘀x云哥哥方才解圍?!?/br> 關(guān)行云道:“只不過,今日這事不僅賢君驚訝,連我也驚住了。但你瞞得也實在緊了一些,陛下從你那里召人侍寢,你總不會不知。” 薛晗想說自己確實不知,莫說傳召,他昨夜連陛下身邊的人都沒見,都險些讓他以為,昨夜薛跡是被陛下?lián)锶チ?。薛晗只傻笑兩聲,應付過去。 云侍君臉上的笑僵了一瞬,他本是想從薛晗這里打聽些細節(jié),可這人不知是聽不懂話,還是故意敷衍他,“不過,薛御侍既得寵,往后福禧堂的日子只會更好,上次在你那里喝的茶,我可喜歡得很,日后怕是還有要叨擾的時候?!?/br> 薛晗大包大攬,“云哥哥只管去便是,我就算自己不喝,也要給你留著?!?/br> 而另一邊,安卿拉著昭卿離開,昭卿面有不快之色,安卿勸道:“陛下要什么人,哪容我們過問?!?/br> 昭卿悶悶道:“我當然知道,可我就是有些心煩罷了,陛下平日里也沒怎么理會過薛跡,怎么一朝就……” 安卿嘆了口氣,勸了幾句,“即便是在尋常人家,都難有一生一世一雙人,更何況是在宮里。陛下這個妻主,已經(jīng)是極好的了。不過,就算你不喜歡薛跡,也不要自己想著出面去對付他,陛下如今對他正有興致,雖是低位,但平日里也要讓他一二。況且,我們不做什么,也有人會去做。你難道沒有瞧見,方才云侍君三言兩語,便將賢君的怒氣引到薛跡本人身上,這往后的日子,怕是熱鬧了?!?/br> 清涼殿,瑞祥見自家主子神色郁郁,只在心里嘆道:這薛跡可真是好本領(lǐng)。 以往淵清即便心頭不快,卻也不會說出來。衛(wèi)淵清讓瑞祥去鋪床,說他昨日沒有睡好,如今要躺下歇會兒。 瑞祥道:“可主子您還未用早膳?!彼麆傉f完,便聽衛(wèi)淵清問了句,“你說,她究竟喜歡的是什么樣的男子?” 瑞祥知道,他還在為薛跡的事而傷情,“主子,陛下對您與旁人,是不一樣的?!?/br> “真的嗎?”衛(wèi)淵清第一次產(chǎn)生了質(zhì)疑,或許并非是從此刻,也并非只是因為薛跡,他一次次地告訴自己長寧待他好就夠了,難道真的是因為除此之外別無所求,而不是他在說服他自己嗎?他要的,遠不止這些。 “您一入宮,便被封為貴君,這是后宮里其他君卿都不能比的。薛跡如今只是御侍,或許也只是陛下一時新鮮而已,這宮里圣眷最隆的,還是咱們清涼殿?!?/br> 衛(wèi)淵清道:“也許吧。” 第20章 承諾 長寧回了寢殿,見薛跡已經(jīng)起來了…… 長寧回了寢殿,見薛跡已經(jīng)起來了,坐在桌邊沉思著,不知在想些什么,宮人參拜之聲驚醒了他,薛跡看到她回來,立刻站起身來。剛要給長寧行禮,又被她止住了。 長寧溫聲道:“可用過早膳了?” 薛跡搖了搖頭,方才宮人倒是來問過,可他卻想等長寧回來,長寧拉了他的手,“那一會兒陪朕一起用膳?!?/br> 宮人們靠了過來,正要像往日那般為長寧更衣,長寧卻看向薛跡,“可會替人更衣?” 薛跡耳尖微紅,明明已經(jīng)侍寢,更親密的事都已做過,可當手指伸向她腰間玉帶時,他還是有些羞赧,心跳如擂,她的腰纖細,昨夜他便已經(jīng)知道,可現(xiàn)在他如同環(huán)抱之姿,和她緊貼在一起。薛跡身量高些,略一低頭,對著的便是長寧的鼻間,長寧抬起頭時眼眸流轉(zhuǎn),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惹得他的心更亂幾分。 宮人捧了一件紫色金絲滾邊裙袍,薛跡接了過來,又替她穿上,可他從未曾服侍人,裙袍上的衣帶被他系成了死結(jié),宮人連忙上前來,又幫長寧收整好。 用膳時,薛跡一直沒有說話,長寧將手中筷子放下,淡淡道:“后悔了?” 薛跡立刻回了一聲,“沒有?!彼ь^見長寧笑著看他,這才知曉她是故意問的。薛跡想了想,又道:“我只是覺得,這一切都像夢一樣,我怕我一觸碰,這夢就會破碎?!?/br> 長寧知道他的擔憂,“朕既然要了你,便不會棄你于不顧。” 長寧眸中都是認真之色,薛跡點了點頭。 長寧見他用得不多,輕聲道:“昨晚宮宴上,你便沒用多少,難不成,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嗎?” 原來昨晚她坐在高座上,竟有留意他的一舉一動,薛跡抬頭看著她,鼓足勇氣去問,“陛下,是真的喜歡我嗎?”他問完這句,竟有些不敢看她的雙眼。 身為帝王,臨幸六宮里的任何一個男子都是她的權(quán)利,他似乎還記得,昨夜她飲了酒,他怕昨夜那番,于他是此生難忘之事,于她,卻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夜。 長寧并沒有答他所問,只是道:“朕與你,來日方長,并非只圖一夕之歡?!?/br> 用完早膳之后,長寧并沒有提讓他回去的事,約摸過了半個時辰,佩蘭帶著人送了藥過來,到他面前停下,薛跡有些怔愣,長寧看著他,薛跡并未多問,仰頭便將那藥飲下了,這藥確實有些苦,長寧拈起一顆蜜餞塞到他口中,她的指尖從他唇瓣上滑過,一時間他倒也不覺得苦了。 他將那蜜餞輕輕咬住,長寧笑著道:“你都不問這藥是什么?” 薛跡將那蜜餞咬碎咽下,而后道:“陛下總不會害我。” 長寧看著他的眼里滿是溫情,又看向盤中蜜餞,“還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