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長寧的裙角掃過他的膝蓋,宋子非只聽長寧輕聲道:“你又犯了何錯,惹得璟卿罰你?” 宋子非聽見她溫柔的話語,心頭升起陣陣委屈,“陛下……” 可他還沒來得及訴苦,蕭璟便被宮侍簇擁著走了出來,宋子非抬頭看了蕭璟一眼,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那些話怎么也不敢當著他的面說出口。 長寧上次和蕭璟“不歡而散”,這次過來,她臉上卻沒有任何不快,溫聲道:“他都跪了這么久,讓他起來吧?!?/br> 宋子非想著長寧的面子,蕭璟總不會不給,便在一旁道:“陛下,臣侍都已經(jīng)跪了七‖八日了,腿實在疼得很,臣侍知道錯了,讓君后饒了臣侍吧?!?/br> 這么一個囂張的人物,如今在長寧面前扮溫順,蕭璟忍不住瞥他一眼,這一眼卻被長寧看在眼中,長寧笑了笑,“你同朕訴苦沒用,璟卿總不會平白無故地罰你,不然你自己辯一辯。” 宋子非登時低下了頭,蕭璟同長寧行禮,而后他見著兩人進了殿去,將他晾在這里。 今日各宮君卿要聚在立政殿共盡午膳,那些人走到立政殿外,瞧見賢君還在這里跪著,忍不住輕笑一聲,而下一瞬卻都噤了聲,只見長寧從殿中出來,她走到賢君面前,他本歪歪扭扭地跪著,見長寧過來,連忙跪好,長寧伸手過去,“起來吧?!?/br> 賢君如蒙大赦,借著她的手起身,此舉落到薛跡眼中,讓他心頭酸澀不已,他知道自己只是她夫侍之一,沒有什么權(quán)利不滿,可他卻忍不住。不止是他,為首的衛(wèi)淵清瞧見宋子非做作的模樣,也忍不住皺眉。 第24章 上元宮宴 等她離開,他摸了摸唇瓣,在…… 可長寧將他扶起,便收回了手,一眾君卿向其行禮,長寧溫聲道:“不必多禮。” 長寧這番算是了了對宋子非的處罰,不知是不是在長寧身邊,宋子非也乖巧了起來,甚至還會往長寧身邊湊,昭卿看不慣他這副做派,咳了一聲,“賢君的位子怕是不在那兒吧?!?/br> 長寧莞爾一笑,也明白宋子非的心思,可她卻也沒有一味縱容他,“今后,可要恪守宮規(guī),不可任性?!?/br> 宋子非忙點頭,“臣侍知道陛下關(guān)心臣侍,絕不再讓陛下為難?!?/br> 安卿在一旁聽昭卿低聲道:“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彼滩蛔∠胄?,卻也知道這是什么場合,努力抑制住。 薛跡這些時日侍寢最多,眾人難免會將視線落在他的身上,可他如今人處末位,見長寧在眾人面前也并沒有格外厚待他,同幾人都說了些話,儼然如家常一般。 午膳過后,長寧便先回了紫宸殿,蕭璟問詢了安卿有關(guān)宮宴籌備之事,安卿道:“殿下放心,臣侍已經(jīng)準備妥當。” 正說著話,良侍君身子忽而晃了晃,薛晗離他最近,忙將他扶住,薛晗瞧他面色潮紅,關(guān)切道:“良侍君可是病了?” 這時,其余人也看了過來,良侍君似乎在忍著病痛,“沒什么,只是染了風(fēng)寒?!?/br> 蕭璟道:“你既病了,今日宮宴便不必出席了,還是回去好好養(yǎng)病?!?/br> 他這么說,良侍君也不好再堅持。 這上元宮宴由安卿主理籌備,設(shè)在麟德殿,宴請群臣,只是雖氣派無比,但一應(yīng)布置到底有些奢靡了,不比衛(wèi)淵清主理那次,長寧沒說什么,依舊賞了他,蕭璟卻是皺了眉,只怪自己不該置氣,不然也可為國庫節(jié)省些開支。 太后蕭胤來的最遲,長寧帶著人行禮,蕭胤和聲道:“眾卿坐吧?!?/br> 長寧舉起酒樽,敬了蕭胤一杯,蕭胤淺酌一口,往殿中看去,“予這些時日在壽安宮養(yǎng)病,倒沒發(fā)現(xiàn)宮中另有新人了?!?/br> 他說的自是薛跡,長寧往席間看去,輕聲道:“薛卿,過來同太后見禮?!?/br> 薛跡未有遲疑,走到蕭胤座前,撩起衣擺拜了下去,蕭胤卻久未讓他起身,等長寧要開口替他求情時,蕭胤又讓晉奴過去將人扶起,笑道:“這孩子,確實與眾不同。” 蕭璟輕聲道:“這是陛下新封的御侍。” 蕭胤看著長寧道:“聽說薛御侍很得陛下喜歡,想必是有過人之處。予一直深居壽安宮,身邊也只有幾個老奴說話,難得見這么沉得住性子的孩子,陛下可舍得讓他平素去壽安宮陪予說說話?!?/br> 誰都知道蕭胤的真實意圖,絕非是喜歡薛跡,可他話說的誠摯,倒讓人難以反駁,長寧笑了笑,道:“薛卿溫順體貼,能入太后的眼是他的福氣,只是他身子骨弱,只怕不僅不能服侍您,還會給您添不少麻煩。” 蕭胤的神情像是極其惋惜,又看向席間空著的座位,“良侍君也沒來嗎?” 蕭璟一直留意著這邊的動靜,不止是他,幾乎殿中所有人都在看著這邊,他聽得蕭胤詢問,答道:“良侍君病了幾日了,本想強撐著過來,我看他實在病得厲害,心中不忍,便讓他在寢宮中好好養(yǎng)病?!?/br> 蕭胤嘆了口氣,“陛下身邊的君卿本就不多,如今卻又有這么多體弱多病的,陛下子嗣艱難,中宮又是出自予母族,予實在不知百年之后,該如何去見先帝?!?/br> 蕭胤此言一出,長寧只覺這殿中溫?zé)嵘⑷ピS多,她還未想好如何應(yīng)對,便已經(jīng)有老臣應(yīng)和,“陛下后宮之事,本是陛下的家事,但子嗣之事,事關(guān)國本,陛下應(yīng)該早做打算??!” 另有人附和,“陛下未有子嗣,后宮中君卿之位更是空懸許多,更不必說往下的侍君侍卿?!?/br> “是啊,陛下應(yīng)該廣選士族公子入宮?!?/br> 蕭璟心頭一震,原來他竟想錯了,他一直以為蕭崢是棄子,沒想到蕭胤另有打算。他怕是知道,難以讓未來的太女有蕭家的血脈,便想要借著后宮大選之機,送他信得過的人入宮。 蕭璟側(cè)眸去看長寧的臉色,可她容色淡淡,喜怒不形于色,對宴上朝臣的提議更是不置可否。 衛(wèi)淵清忍不住道了句,“今日是宮宴,這些事就留到以后再說吧,陛下自有決斷?!?/br> 那臣子卻直言道:“衛(wèi)貴君這般阻攔,難不成是怕新人入宮,會威脅到貴君獨寵的地位?” 衛(wèi)太傅亦在席間,被這番話氣的滿面通紅。衛(wèi)宴門下不少學(xué)生在朝中任職,聽得貴君被這般羞辱,立刻回擊,“你這是以下犯上?!?/br> “貴君賢德之名遠揚,豈容你置喙?!?/br> 而丞相蕭韶卻作壁上觀,只看著殿中兩派人爭論。 長寧眸色一凜,這上元宮宴,原來竟成了蕭家所設(shè)的鴻門宴,見衛(wèi)淵清面色難堪,卻又忍耐下去,他性情溫和,鮮少與人起紛爭,如今卷了進來,全是因為自己。 長寧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而后將酒樽擲在地上,方才還咄咄逼人的臣子立刻不敢作聲。 這件事以薛跡作引,一步步謀算,讓自己就范,長寧心知肚明,她并未直斥那些人,而是看著薛跡道:“薛卿先回座上,今日酒宴剛起,聽說安卿還安排了宮中樂坊獻藝?” 蕭璟瞥了安卿一眼,安卿立刻會意,起身道:“正是,臣侍這就讓他們過來?!?/br> 薛跡有些擔(dān)心的望著長寧,長寧沖他淡淡一笑,薛跡知道她是在讓他放心,這才回了座上。他一直聽聞長寧處境艱難,今日才真正見識,可她卻從不向人提起這些,薛跡忍不住心疼她。 只是這事既是有人蓄謀已久,便不會因為長寧今日刻意打斷而停止,蕭璟知道,今日只是開端而已。 宮宴散后,佩蘭扶著長寧坐上了御輦,蕭璟跟了過去,停在輦前,恭聲道:“今日是十五,立政殿也已經(jīng)備好了醒酒湯,陛下這就過去吧?!?/br> 長寧撐著額,她今日飲了不少酒,已經(jīng)醉得厲害,可蕭璟的話她卻還是能聽進去的。蕭璟只聽見長寧低聲道:“那便一同上來吧?!?/br> 蕭璟坐到她身邊,可她明明已經(jīng)難以支撐,卻寧愿靠著輦廂,都不愿靠在自己肩上,蕭璟伸手過去,將她的肩膀攬住,讓她倒在自己懷里,長寧頭暈得厲害,心下更是煩悶,睜開眼輕斥一聲,“君后這是以下犯上!” 蕭璟低頭看著她,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阿若,再信我一次,我不會讓她們得逞的?!?/br> 長寧靜了下來,任由他抱著自己,可兩人身上的衣袍繁重,無法真正取暖。 到了立政殿,長寧已經(jīng)醉倒,蕭璟將長寧從御輦中抱了下來,一路回了自己寢殿,他未假手于人,親自替長寧除去衣袍,又取了濕絹給她擦拭臉頰脖頸。 長寧在他面前難有這般毫無防備之時,恐怕也是因為現(xiàn)在醉了吧,她拉住蕭璟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乖巧地讓他心都軟了,她的長發(fā)披散在肩頭,他伸手輕撫,看著她陷入沉思。 他似乎想起,五年前母親的壽宴上,她和長平一同來賀,長平被人簇擁著,而她身旁只跟了兩名隨侍。那時在所有人眼里,長平是未來的新君,自要巴結(jié)討好,既自幼被蕭胤撫養(yǎng),同蕭家也甚是親近,直稱呼母親為姑母,可長寧并無落寞之色。 那時長寧酒量甚淺,又無人替她說話,等他知曉之時,她已經(jīng)被京中貴女連番敬酒灌醉。他讓府中侍人將她帶到廂房中休息,而后他走了進去,長寧躺在榻間并不安穩(wěn),許是胃中燒灼,整個人也熱得厲害,她不住翻身,更將衣領(lǐng)拉開了一些。 他剛一坐在榻邊,她便直起身抱住他,口中喃喃道:“佩蘭,帶我回去?!?/br> 原來竟是認錯了人,可她穿得單薄,又衣襟半敞地緊緊擁著他,他耳邊頓時紅了一片,心頭狂跳,他將長寧扶住,拉開些距離,輕聲問她,“可還有哪里難受?” 長寧悶悶道:“頭疼……” 他的手指輕輕揉捏在她兩鬢之間,可她身子軟的厲害,又倒在他懷里,讓他不知如何是好,她是醉了,若是沒醉,又怎么會在抬頭時唇瓣觸碰到他的下頜,又怎么會如尋甘霖一般吻著他的唇瓣。 蕭璟喉結(jié)微動,他終是沒忍住,低頭回吻著她,可那時兩人都青澀的厲害,只在唇邊輕輕研磨。長寧雙臂勾住他的脖頸,將他帶到床榻間,蕭璟如夢初醒,他竟然險些做下錯事。長寧醉了,難道他也醉了不成? 他將長寧的衣衫整好,匆匆離了房門,瞧見走過來的佩蘭,他穩(wěn)了心神輕聲道:“你們公主醉了,方才我去看過,一會兒我囑侍人送些醒酒湯來。” 佩蘭不疑有他,回道:“多謝大公子?!?/br> 等他走出院子,在院落拐角處又遇到了趕來的長平,長平見了他怔了怔,卻也沒說什么,笑著道:“長寧這丫頭真是麻煩,我去看看?!?/br> 等她離開,他摸了摸唇瓣,在心頭道:怎么會是麻煩呢? 那時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成為長平的君后,恐怕就連長平自己都這么覺得,可他不喜長平,他喜歡的是她的meimei,和長寧的親近,讓他心頭升起隱秘的歡愉。 第25章 廣選(上) 第二日,長寧也沒有傳喚薛…… 長寧眉頭皺得厲害, 似乎胃中十分不適,蕭璟忙將她扶在懷里,而后命玉林帶人進來, 長寧忍不住吐了出來,宮人連忙收拾, 他撫著長寧的背幫她順氣, 為帝數(shù)年, 她的酒量也比從前好了許多, 可他知道,她不喜歡這些。 長寧慢慢睜開眼,宮人捧了茶過來, 讓她飲了漱口。玉林見蕭璟仍著著那套華服,忙道:“殿下還是先去沐浴更衣吧,陛下這里奴才們會照料著。” 蕭璟點了點頭, 他去了偏殿沐浴, 等回來之時,寢殿里已經(jīng)收拾妥當, 長寧又換了一身寢衣,如今她清醒了大半, 正靠坐在榻上喝著醒酒湯。 蕭璟坐在榻沿上,她正好喝完,蕭璟順勢將她手中的空碗接了過去,遞給玉林, 宮人們也退了下去, 守在殿外。 蕭璟將肩頭披著的外袍除去,著了寢衣靠過來,“往后宴上少飲些酒。”他邊說著, 邊將手覆在她脅下胃脘之處,輕輕揉著。 此刻溫情脈脈,讓長寧有些恍惚,一時也不愿打斷,只輕輕“嗯”了一聲,蕭璟溫聲道:“我方才還想起那年母親壽宴,你醉酒的情景,轉(zhuǎn)眼間竟已過了五年,不知道你可還記得?” 她怎么會不記得,她回宮以后,蕭璟還曾讓人送了些東西過來,佩蘭在她身邊笑道:“大公子對您可真好,若仍說只是為了酬謝,奴婢可不信。會不會是大公子他對您有意?” 可那次是她為數(shù)不多地在佩蘭面前冷了臉色,“莫要讓我再聽到這些,我與蕭璟之間什么也不會有!他自有他的路要走,和我南轅北轍?!?/br> 佩蘭見她這般,也不敢再說什么。那日在蕭府,她醒了酒之后,只看見長平立在床榻邊,她輕聲道:“皇姐怎么在這兒?” 長平定定地看著她,看了她許久,卻不理會她的話,她不是看不出長平眼神中的冷漠,可她當時卻弄不清緣由。 她要起身下榻,但身子晃了晃,竟險些沒站穩(wěn),長平手伸出去又停在那里,道:“你若是還沒醒酒,就在這里再歇會兒。” 她婉拒了,“這里畢竟是蕭相的后宅,我在這里歇息并不妥當。” 長平語聲中有試探之意,道:“方才表哥來看過你了,還讓人送了醒酒湯來,他對你確實照顧得很?!?/br> 原來他真的來過,她竟以為那只是個夢,在夢里她可以不用掩藏心意,吻住他的唇,那蕭璟呢,為何又會回應(yīng)她的親近。 長寧這才明白長平的敵意從何而來,長平雖還未坐上帝位,與蕭璟更無婚約,但她儼然已經(jīng)把帝位視作自己囊中之物,這其中也包括蕭璟。或許無關(guān)情愛,但他們兩人之間的來往,卻還是讓長平心生不滿。 她低聲道:“我并不知蕭公子來過。” 長平面色緩了緩,話中的告誡之意卻是未減,“自古以來,皇室之中為了帝位爭奪便少不了腥風(fēng)血雨,母皇只有我們兩個女兒,我實在不愿看見你我走上那一步,長寧,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守本分,做你該做的事,有些東西不該你肖想。” “皇姐說的話,我聽不明白?!彼€沒能將以往一向厚待她的皇姐,同此刻陌生的面孔結(jié)合起來。 長平也知道自己話說的重了,“你幼時便失去父君,我以往對你的愛護并不是假的,只要你將這些雜念在心頭澆熄,你仍舊是我最親近的meimei?!?/br> 那也是她第一次明白,她和長平的姐妹之情無法同帝位權(quán)勢相比,她安分守己,長平才會施舍她一些關(guān)懷,她心頭只覺得無趣可笑。 長寧看著她道:“那皇姐可將這些話問過蕭璟了?” 長平撇過眼去,只這一個動作,長寧便知了答案,她心中不滿自己和蕭璟的往來,可卻不敢對蕭璟苛責(zé)一聲,只敢這樣威脅自己的meimei,因為她還需要蕭家的支持,而她現(xiàn)在也還沒有讓蕭璟臣服的底氣。 長寧嘆息一聲,“皇姐放心,我對皇位并沒有什么企圖。我要娶的王君,也不會是他?!彼龥]有隱藏對蕭璟的心思,卻也直接告訴長平,她不會去爭搶蕭璟。 對長寧而言,這天下間并沒有什么非得到不可的人,她喜歡蕭璟,可這份愛慕并不能讓她失了本心。 長平似乎有些愧悔,臉上努出一抹笑,“你這么想自然是最好,況且,表哥容色出眾,你如今年少,對他有愛慕之情也是難免。不如,我物色幾個清白男兒贈予你,權(quán)作曉事之用?!?/br> 這份好意,長寧自然敬謝不敏,長平或許是覺得,送幾個男子給她,便能讓她真正放下蕭璟,可她若真是這樣淺薄,長平又何必擔(dān)憂呢? 自從那天之后,她便有意疏遠蕭璟,幾個月難見一面,后來先帝提及她的婚事,想選了那禮部侍郎嫡子做她的王君,而長平尚未議親,先帝此舉也是在告訴她,她與皇位無緣。她雖然對皇位無所求,但還是不免被自己的母親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