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蕭璟見長寧不為所動,“陛下!你難道真的要等到失去才知道收手嗎?”他想提醒她,有人會對薛跡動手。 長寧的眼神漸冷,“蕭璟,這些話是太后讓你來說的吧?!?/br> 她很少直呼他的姓名,“難道陛下覺得,臣侍這些話有不對之處?” “你自然是沒錯,你的舅父是當今太后,早在許多年前,你就已經(jīng)是命定的君后,你的一言一行無不符合君后的規(guī)矩,卻從來都不是我李長寧的夫君。今日當上皇帝的是我,你便是我的夫君,若是當初登上帝位的是長平,我是不是該喚你一聲姐夫呢?” 蕭璟臉上的血色褪去,長寧的話像一記耳光一把打在他的臉上,他從不曾見過長寧這般冷漠的模樣。 第46章 交心 薛跡從內(nèi)室走出時,殿中只有長寧…… 薛跡從內(nèi)室走出時, 殿中只有長寧一人,蕭璟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她立在那里, 眼神之中空洞無物,薛跡慢慢走過去, 他想喚長寧的名字, 可她如今的模樣讓他不敢驚了她。 他伸出手臂輕輕擁住她, 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長寧許久才道:“過幾日快到你的生辰了吧?” 薛跡沒想到她竟知道自己的生辰,幼時的記憶漸漸模糊,而長大之后他疏遠了母親, 薛晗的父親對他不喜,府中更沒人敢得罪正君而為他這個庶子慶生。薛跡輕聲在她耳邊道:“還有五日就到了。”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長寧明明自己還有心事未解,卻將他的事放在心上, 方才他明明聽到她和蕭璟的爭吵, 可她卻悶在自己心里什么都不說。他想要的有很多,如今最想要的是再多出幾十年的時間與她共白首??蛇@簡直是奢望, 怕是連老天都覺得他癡心妄想。 薛跡輕輕道:“我對父親的記憶只停留在幼時,可那時他已經(jīng)病重, 我聽照顧他的侍從說過,父親還未生病時,每次我過生辰,父親都會帶著我逛遍都城里的街市, 他會抱著我給我買冰糖葫蘆, 到后來這些都沒有了?!?/br> 長寧靜靜地聽著,將頭靠在他肩膀上,“我為公主之時, 在江南置了一處宅院,等到朝局穩(wěn)定一些,我?guī)氵^去看看?!?/br> 薛跡嗯了一聲,“你去哪兒,我就陪你去哪兒。” 薛跡回了永恩閣之后,想起蕭璟說給長寧的那些話,蕭璟要她去寵幸后宮,她是因為這個才惱怒嗎?而她今后還會不會像之前那般只來永恩閣。他明明可以在殿上問長寧,可這個時候問她,只是在逼她,他不想讓她因自己為難。他想告訴長寧,他不在乎那些人會不會對自己不利,他只在乎她一個人。他本來的命運,或許是順了薛正君的意,在薛府獨孤病死,如今她給他的這些,都是他向上蒼偷來的。 薛跡忐忑了許久,一直到了子時都還未睡下,他聽到外面宮人壓低的聲音,像剛要行禮,又被長寧止住,似乎是怕他們的聲音會擾到他。而后長寧走了進來,她的腳步有些虛浮,像是飲了酒,薛跡連忙起身迎了過去,長寧被自己的裙擺絆住,薛跡正好扶住她,她一靠近酒氣更重,眼眸微紅,薛跡心疼道:“你怎么喝了這么多酒?” 長寧搖了搖頭,她應(yīng)是醉了,竟以地為榻,頓時便要躺下去,地上很涼,薛跡想抱她起來,可她卻不肯再動,薛跡只能跪坐在地上,讓她躺在自己懷里,他輕輕喚了宮人過來,宮人瞧見他們兩人此刻情狀,連忙低下頭去,只聽薛跡道:“送些醒酒湯過來,再送些點心,陛下應(yīng)是只喝了酒,沒怎么用膳。” 沒一會兒,宮人便將東西送了進來,只是他們?nèi)耘f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宮人有些為難,薛跡伸手往地上一指,示意他放在那里即可。 薛跡左臂攬著長寧,另一手持著湯勺喂長寧喝醒酒湯,她只喝了幾口就不肯再用,薛跡又拈起點心喂她,長寧也撇過頭去,薛跡忽而覺得長寧這個時候,反而更加真實了一些。她比自己大上兩歲,在后宮君卿面前溫柔沉穩(wěn),不管是宮中男子爭風吃醋,還是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到她那里都會一笑置之,他還不曾見她任性過。 長寧在薛跡的懷里靠著睡下了,薛跡輕輕一動,她的眉心便緊蹙著,等她漸漸醒來之時,薛跡的腿都麻了,她沒想到他就這樣抱著她熬了半夜,長寧怔怔地看著他,而薛跡還未察覺她醒了,他閉著眸像是睡著了,睫毛垂下一片陰影,外面天色漸亮,長寧從他懷中動了動,他便立刻睜開了眼,長寧輕聲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薛跡也往窗外看了一眼,“應(yīng)該快到早朝的時間了。” 長寧站起身來,朝他伸出手去,“今日休沐。“ 薛跡卻想,是因為今日休沐,所以她才敢放縱自己飲酒嗎?他剛一站起來,腿就軟了下去,現(xiàn)在又換作長寧扶著他,往榻邊而去。 兩人又換了一身寢衣,靠在榻上,長寧讓薛跡再睡一會兒,可他卻睡不著,他的腿還有些麻,長寧伸出手去幫他輕輕揉著。 薛跡見她如今神色比昨日好了許多,而她那么晚卻還來這里,是不是代表她已經(jīng)做了決定? 長寧見他愣神,問道:“在想什么?” “君后說的那些,你會去做嗎?” 長寧的手一停,“你想我去嗎?” 薛跡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君后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我不要那些旁人眼里的好,我也不怕什么,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彼?,不要去做那些以為對他好的事。 長寧回握住他,“好?!?/br> 薛跡眼中浮出笑意,他入宮本就晚些,既不是她第一個男人,怕也不是最后一個,他只要眼下,他們怕的是死亡,是流血受傷,是被污蔑陷害,或是家族有損,可他卻不怕,父親死后,他就像存在這世間的游魂一般,無依無靠,更無牽掛,他怕的是她的離開。 長寧靠在薛跡懷里,聽著他道:“我以前聽人說起過父親,說他善妒,不事正君,我怕是也隨了父親的性子,若我今后有行差踏錯之處,你便狠狠罰我,不要像我母親那般,遠離他,疏遠他?!?/br> 長寧輕聲道:“所以你連薛晗的醋都要吃?” “誰讓他總纏著你?!?/br> 長寧笑了笑,而后緩緩道:“我父君位份不高,生前只到侍君之位,當時宮中除了君后,還有其他得寵的卿侍,可有些人今日得寵,明日便犯了錯被關(guān)到冷宮之中。父君他在宮中過得艱難,只求自保,我記得他曾告訴我,宮中男兒活得辛苦,要我日后好好對待身邊的人?!?/br> 她雖是庶出,但薛跡以為她畢竟是公主,不會像他一般,“那你呢,在宮中也求自保嗎?” “母皇雖看重長平,但待我也不算差。明哲保身當然也是有的,在我九歲之時母皇讓我自己來選少師,我最后選的人,修的是黃老之學(xué),講求自然無為,便是想遠離權(quán)力是非,不與長平相爭。母皇應(yīng)該也明白了我的心意,她那時將我抱在懷里,看著我的眼神里帶著憐惜,那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與她親近之時。” 她將這些說來,卻毫無怨懟之意,薛跡想到自己對薛家的怨恨,他忽而明白了,自己最初為何會被她吸引,也只有在她面前時,他才會消磨掉那些戾氣,他不知道她回憶里教她善待男兒的父君是什么模樣,想來應(yīng)該也和她一般美好。 —————————————————— 她前幾日忽而提起他的生辰,可后來卻又沒有再說什么,讓薛跡有些摸不著頭腦,而今日便是他的生辰,他讓宮人去請她過來,陪著他用一碗壽面便好,雖然這長壽面對他也沒什么用。 但宮人回來卻道:“陛下說讓您先用,她晚些再來看您。” 薛跡有些失落,而后又問道:“陛下她在忙嗎?” 宮人回道:“奴才沒有親眼得見,這話還是佩蘭女史回的?!?/br> 薛跡揮手讓他退下了,宮人將午膳呈了上來,他看著那晚壽面出神,衛(wèi)淵清生辰之時,她還同他琴瑟合奏,他如今難道不比衛(wèi)淵清嗎?想到這里,他忍不住怨自己,長寧定然是有要事在忙,他又何必吃衛(wèi)淵清的陳年舊醋。 自從薛跡封了卿位,宮中有不少人來巴結(jié)討好,更不必說他生辰之時,當初衛(wèi)貴君的生辰宴可是請了許多命夫入宮同賀,都在等著陛下又會如何對待這位新寵。 可誰知到了日子長寧竟不動聲色,那些新封的常侍自然是要過來的,可薛跡卻什么東西都沒收下,那些人離去之時,宮人還曾聽見他們議論了幾句,說薛跡恃寵而驕。 而薛晗自然是少不了要來,薛跡讓他進了殿,對他送來的賀禮只掃了一眼,又問:“陛下賜給你的那個玉簪呢?你若是真的想送,便把那個送來?!?/br> 可薛晗支支吾吾,裝作聽不懂。 過了一個時辰,宮人進來,喜道:“主子,陛下讓人接您過去?!?/br> 薛跡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袍,明明也是新衣,他卻還是又去換了一身,才坐上御輦?cè)プ襄返睢?/br> 而他到了紫宸殿之后,卻被眼前的長寧驚住了,她穿了身淡紫色衣裙,長發(fā)半束,以銀簪固定,余下的青絲如瀑般垂在肩后,儼然是京城之中尋常女子的裝扮。 佩蘭笑著讓人將東西呈上來,薛跡低頭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長寧的心思,“你要帶我出宮?” 長寧點了點頭,又打趣他道:“不知道夫郎愿陪我去否?” 薛跡一顆心起起落落,如今才到實處,他伸手觸摸著眼前這套衣袍,是他往日在薛府時會穿的式樣,薛跡眼眶微熱,“一切都聽你的。” 第47章 出宮 薛跡眼眸瑩潤,“愿歲歲有今朝?!?/br> 他們像剛成婚不久的夫妻一般, 在都城里的夜市中閑逛,只不過當然不止他們兩人,隨行的暗衛(wèi)都隱藏在人群之中, 時刻保護著他們二人。薛跡對這里比她熟絡(luò)一些,長寧和他挽著手, 輕聲問道:“你經(jīng)常出來嗎?” 薛跡想起從前, “我沒有什么出來玩鬧的心思, 是薛晗喜歡?!?/br> 長寧瞧見前面刻木雕的攤位前圍了一些人, 她扯著薛跡過去,她的衣裙被風吹動,薛跡看著她的身影, 眼神如水一般溫柔,長寧看了攤前擺著的木頭人偶,回眸問道:“你要不要一個?” 薛跡點了點頭, 對那攤主道:“照著她的模樣來。” 長寧道:“刻兩個吧?!?/br> 那攤主笑著道:“好嘞。”而后又仔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 像是要記住他們二人的相貌,只是那攤主停留在薛跡身上的時間要長了一些, 他像是認得薛跡,“小公子如今是成婚了嗎?” 薛跡低頭看著兩人緊扣在一起的手, 聽長寧溫聲道:“是啊,去年成婚的?!?/br> 薛跡心頭一暖,和長寧相視一笑,同那攤主問道:“你認得我?” 那攤主笑道:“公子去年曾和另一個小公子來過, 是那小公子多給了些銀子, 小人這才記得牢些。公子當時抱臂立在一旁,整個人像冰霜一般冷淡,和現(xiàn)在倒是大有不同??!” 長寧忍不住笑了笑, 倒也能想得到薛跡當時的神色,她從荷包之中取出碎銀,給了那攤主,“我們還要去別處逛逛,你先刻著,我們一會兒回來取?!?/br> 那攤主看著兩人遠去的身影,動手刻了起來。 長寧還記得薛跡說過的冰糖葫蘆,甜食她也喜歡,只不過著實受不了這酸味,薛跡遞給她一不串,長寧敬謝不敏,薛跡卻堅持道:“不酸,真的。” 長寧接過去咬了一口,倒也沒有那么酸,但卻也不肯再用,將她吃過的那串冰糖葫蘆遞給薛跡,薛跡慢慢吃著。 白礬樓上甚是熱鬧,從上面可遍覽京都燈火,長寧想上去看看,可薛跡卻有些猶豫,“這里是京中貴女常出沒之所,我怕她們會認出你?!?/br> 長寧看向一旁,待瞧見那攤上的東西時,她沖薛跡笑了笑,“有了?!?/br> 薛跡握著長寧的手上樓,怕她看不清前路,一直小心翼翼,長寧頭上戴著的幕離擋去了不少人的眼光,夏朝雖是女子為尊,但也有一些常拋頭露面的男子會娶妻,是為入贅。而長寧便被人當作了贅妻,薛跡怕她心里不舒服,可長寧并不在乎。 前幾日她一直郁郁寡歡,今日出來,薛跡倒從她眼神中看出一些快意來,在深宮里待得久了,即便是帝王,是宮的主人,也難免會覺得束縛。 薛跡身量修長,今日著的墨色長袍又極顯腰身,里面坐著的一些貴女不免看向他,他袖口緊束,手卻緊緊握著身旁的女子,容色冷淡,那些人又覺得沒趣??蓞s也有不識趣的人擋在他們前面,薛跡冷冷地看著那人,“勞煩讓開?!?/br> 那女子看了長寧一眼,伸手要去將她的幕離揭開,薛跡將她拉向自己,不許那人靠近,“這是我妻主,你想做什么?” 那人笑得肆無忌憚,“妻主?我們做女子的,這么藏著掖著做什么?” 見薛跡臉上都是敵意,那人更是快哉,長寧此時不便露面,她輕聲對薛跡道:“此處雜亂,我們還是下樓吧?!?/br> 薛跡的好心情被這人擾了,他同長寧正要下樓,可這人卻不依不饒,薛跡頓時便要出手教訓(xùn)她一番,卻有一人道:“你這般攪擾旁人,是不是太過了一些?” 長寧尋聲看去,雖隔著幕離,卻也看清了為他們說話的女子的面容,這人有些眼熟,長寧回憶了一番才想起來,是百花宮宴之時,那要同她奏對的長留侯之女,木云硯。 那女子笑得猖狂,“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木二小姐?!?/br> 木云硯示意他們先走,薛跡正猶豫著,長寧卻拉著他的手,“走吧。” 方才鬧事的女子嘲諷一笑,“讓你強出頭,旁人可是不領(lǐng)情呢。” 長寧下樓時只聽那木云硯道:“見不平事,做不做是我的事,并未要求旁人如何?!?/br> 薛跡有些疑惑地看著她,長寧輕聲道:“方才鬧事的女子是大將軍楊毓的獨女,行事一向張狂,但楊毓家教甚嚴,她還不至于沒了分寸同木云硯動手。” 薛跡點了點頭,長寧回身看向樓上,她內(nèi)心之中忽而有了些打算,只不過還要再等上一些時日。她下樓后將那慕離摘下,對薛跡道:“走吧,回去看看那木偶做好了嗎?” ———————————————————— 阮衡又去清涼殿求見,衛(wèi)淵清拒了他數(shù)次,如今總算肯讓他進來。 阮衡來此,其一是為了感謝衛(wèi)淵清幫助他入宮,其二卻是要拉攏他。他在這宮中地位不穩(wěn),而宮中不少卿侍都對君后言聽計從,顯然是蕭家那一派。而得寵的榮卿,卻除了他那個弟弟之外不同任何人來往,想來想去,他也只有來找衛(wèi)淵清了。 衛(wèi)淵清聽他又提“謝”字,打斷了他的話,“純侍君,本宮從不喜歡訓(xùn)導(dǎo)旁人,可如今卻也要提醒一句,你入宮是因為陛下,可從來不是因為本宮。至于落水之事,更與本宮無關(guān),這些事,你明白了嗎?” 阮衡自知失言,“臣侍今日過來,只是聽說貴君身子一向不好,特來看望一番?!?/br> 衛(wèi)淵清臉上這才有了些笑意,道:“多謝。” “貴君客氣了,只不過臣侍卻也有一事想請教貴君?!?/br> 衛(wèi)淵清淺淺飲了一口茶,聽他有些羞赧道:“臣侍入宮已有半月,可表姐她,卻一直未召臣侍侍寢。不知貴君,可否給臣侍指點一番?!?/br> 在阮衡的心里,衛(wèi)淵清如今已經(jīng)失寵,他現(xiàn)在必定想要扶持新人復(fù)寵,而自己的投奔,他定然不會拒絕。 可衛(wèi)淵清卻似乎并不如他所想,“本宮入宮差不多有兩月,才真正侍寢。純侍君有些著急了?!?/br> 阮衡道:“陛下那是敬愛貴君,可臣侍只怕得罪了她,幾次三番去紫宸殿求見,陛下都留榮卿在那里侍候筆墨,卻讓臣侍回來。今日臣侍還去了,可陛下似乎不在殿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