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跡涼聲道：“君卿自戕乃是重罪，禍連家族。”

    良侍君肩膀忽地垂下，薛跡起身道：“你當(dāng)初為人劊子手之時，便應(yīng)該想到自己的結(jié)局?！?/br>
    薛跡說完便離開了，只留下良侍君一人在殿中，他跪在那里，卻求生無路，求死無門。

    而蕭璟在聽聞薛跡去了纈芳殿之后，嗅到了一些端倪，他喚來玉林，“前些日子讓你盯著良侍君，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玉林不解道：“良侍君這些時日除了來您這兒請安之外，并不曾同他人往來。殿下為何提及此人？”

    蕭璟緩緩道：“太后安插在后宮里的那個眼線，便是良侍君。”

    玉林頗為驚詫，“怎會？”

    又何止是玉林會覺得驚訝，就連他自己也沒有留意過此人，可一旦這么想了，很多事情便想通了。當(dāng)初上元宮宴前，良侍君突然在眾人面前病倒，而后太后又以此為由，讓長寧廣選，誰知后面又多出一個格外受寵的薛跡來。行宮之中，薛跡被人下藥，衛(wèi)淵清被指認(rèn)為幕后主使，為舅父這連環(huán)計打點之人怕也是良侍君?；鼐╆犖橹校制橇际叹鸟R車被刺客動了手，這般兇險之下，他和薛晗卻無恙，還要如何證明呢？

    “薛跡去尋他，必定會說些什么，緊盯著他?！笔挱Z想道：若是不出所料，他定會去壽安宮找太后。

    而后發(fā)生之事果然與蕭璟所想不差，只是半個時辰之后，玉林又匆忙進(jìn)來，“良侍君方才投湖自盡，他身邊的宮人不僅沒有出手，更是連呼救都不曾，殿下可要救人？”

    蕭璟眉心緊蹙，“他自己不敢尋死，又如何會投湖自盡，難道是舅父允了他，等他死了要替他遮掩過去，只需說是不慎落水？”

    玉林還在等著蕭璟的吩咐，蕭璟遲疑片刻，而后道：“良侍君那里不必盯著了，一切自會有分曉?！?/br>
    既是舅父要良侍君死，他又怎么好插手呢？

    可半個時辰之后，長寧卻來了立政殿，蕭璟有些意外，瞧見她眉眼之中的冷淡，他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說什么，“陛下這么晚怎么過來了？”

    長寧看著他，“良侍君歿了，你可聽說了？”

    蕭璟指尖輕陷在掌心中，面有驚訝之色，“怎會如此？”

    長寧慢慢走近，伸手撫在他的眉間，劍眉之下那雙眼眸，曾多少次出現(xiàn)在她少年時的夢里，可這雙眼也太會騙人，長寧收回了手，看著他道：“你當(dāng)真不知嗎？”

    蕭璟喉結(jié)微動，可又將那些話咽下，“不知。”

    長寧自嘲地笑了笑，“是朕多此一問了，良侍君既然是‘失足落水’，君后便替他處置身后事吧?！?/br>
    長寧說完便要走，蕭璟拉住她的胳膊，“我沒有要害薛跡！”

    長寧回頭時臉上帶著些許無奈，“我們走到今日，從來不是因為阿跡，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長寧離了立政殿，回去之時卻未乘御輦，佩蘭知道她有心事，在她身后輕聲道：“陛下心系天下事，莫要為這一樁小事而費神?！?/br>
    夜色之中，長寧幽幽道：“朕對良侍君并無情意，甚至因為阿跡的事，還曾對他起過殺心。方才聽聞他‘落水’，朕便知道是和蕭家有關(guān)，卻還是想到立政殿來問一問，是朕太執(zhí)著了，他和蕭家怎么會分得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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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璟昨夜醉酒，睡到午后才醒，而良侍君的后事，他交給了安卿代為打理，良侍君是長寧后宮中第一個過逝的，無尊位，無謚號，更無追封，任誰都猜得出他的死沒那么簡單。

    蕭璟醒后頭有些痛，心中難安，仿佛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一樣，玉林喚了許太醫(yī)過來，許太醫(yī)看過后道：“君后只是宿醉之癥，并無大礙?！?/br>
    蕭璟又問了一句，“近來榮君的傷可好些？”

    許太醫(yī)答道：“一直是陳太醫(yī)照料榮君，微臣并不知悉榮君如今的病情?！?/br>
    蕭璟也未放在心上，淡淡道：“送太醫(yī)回去吧。”

    許太醫(yī)行禮之后離開了，蕭璟用了些湯羹后又歇下了，到了晚間，晉奴忽而來了立政殿，直言要求見蕭璟。

    玉林見蕭璟還在睡著，本要替蕭璟推拒了，蕭璟卻醒了，輕揉著眉心，問道：“何事如此慌忙？”

    玉林這才請晉奴進(jìn)來，晉奴跪了下去，道：“是太后讓我來給您傳信，說是蕭家出事了！”

    蕭璟身子一僵，“出了何事？”

    晉奴忙道：“是大小姐，在白礬樓中為了一男子和人爭風(fēng)吃醋，而后還把人打傷了！”

    若是尋常人，如何能讓母親坐不住，連忙往宮中送信，蕭璟問道：“她傷的是何人？傷的可重？”

    “是楊毓大將軍之女，楊寰。”后面的話，晉奴硬著頭皮道：“傷的極重，兩人沖突之時，下人沒有攔住，大小姐隨手拿了木椅，砸在了楊寰的后背上，來報信之人說，已經(jīng)請了京都里有名的郎中過去，說是傷了脊骨，怕是……怕是要癱在榻上。楊將軍大怒，命人將蕭府圍住，讓蕭相交出大小姐來！”

    蕭璟心頭一緊，楊寰是楊毓的獨女，此事確實棘手些。到底是自己的meimei，即便是做了錯事，可他此刻卻還是想著如何護(hù)住蕭瓔。楊毓本和母親交好，如此一來，怕是這關(guān)系也難續(xù)了。更不必說，楊毓震怒之下，會做出什么事！

    京中還未到宵禁之時，蕭楊兩家嫡女大打出手之事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京都，楊毓更是讓人將此事呈報給長寧。

    紫宸殿，長寧聽聞此事，面上毫無波瀾，將手中御筆放下，吩咐佩蘭拿了令牌，命太醫(yī)院的人都趕去楊府。

    佩蘭剛從殿中出來，瞧見殿外兩人時愣了愣，而后連忙行禮，“奴婢見過君后，見過榮君。”

    蕭璟面色焦急，從佩蘭身邊匆匆過去，進(jìn)了殿中，薛跡不緊不慢地走在后面，問佩蘭道：“陛下晚膳可用了？”

    佩蘭此刻還有要事在身，只道：“榮君放心，陛下的事奴婢不敢疏忽。奴婢還有事，先行一步?！?/br>
    薛跡看著佩蘭匆忙離去的背影，又看向殿門，蕭璟既在里面，他便不會進(jìn)去，可這兩人都是匆忙之色，必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殿中，蕭璟憂慮之色難掩，薛跡聽得蕭璟道：“臣妹有罪，但若是這般被楊將軍帶走，怕是會出事！還請陛下出面，平息此事。”

    長寧的聲音弱些，薛跡聽不分明，而后見兩人從殿中一起走出來，長寧見他在殿外，怔了怔，“你怎么過來了？”

    薛跡仿佛看不到此刻她身邊立著蕭璟一般，柔聲道：“見陛下久不回去，便過來看看?！?/br>
    長寧溫聲道：“你先回去歇著，朕有事要去處理?！倍竺鼘m人送薛跡回宮。

    她同蕭璟同乘御輦，禁衛(wèi)一路護(hù)送出宮。

    第64章 離心   此刻蕭府外已是劍拔弩張，楊毓氣……

    此刻蕭府外已是劍拔弩張, 楊毓氣勢洶洶而來，還命人去請刑部尚書，誓要將蕭瓔關(guān)進(jìn)牢獄之中。

    蕭韶雖對自家女兒怒其不爭, 但此刻卻也不能任人將她帶走，她走到楊毓面前, 命周圍人退后一步, 壓低聲音道：“這事確實是瓔兒的不是, 不管因為什么而動手, 畢竟是傷她了人，我已經(jīng)狠狠地打了她，今日過后, 我也定會帶著她到府上負(fù)荊請罪。寰兒那里，蕭家會請?zhí)煜伦詈玫尼t(yī)者為她盡心醫(yī)治。你我這么多年的情誼，難道只因孩子們的事便要生分不成？”

    楊毓將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開, 努力遏制心頭怒氣, “倒像是我先翻了臉，蕭相難道就想用這情誼二字, 讓我將此事輕輕掀過嗎？”

    楊毓最后一句話聲音略高了一些，蕭韶皺著眉頭, “你就不能先冷靜一些，仔細(xì)想想此事的蹊蹺之處！”

    楊毓這些年帶兵打仗，性情本就急躁，此刻聽蕭韶這樣暗斥自己, 頓時翻了臉, “蕭相現(xiàn)在能將人命關(guān)天的事說的這么輕描淡寫，是因為傷的并不是你的女兒！寰兒是我的獨女，她后半生就這么被你女兒給毀了, 你要我如何冷靜？我所求的，也不過是依著夏朝律法，秉公處置，蕭相百般阻攔，不也是為了自家女兒嗎？”

    蕭韶耐著性子道：“你為何不想想，寰兒和瓔兒動手，讓你我之間勢同水火，這究竟對誰有利？這或許便是有心之人的離間之計，你此刻越是這般，越讓那幕后之人jian計得逞！”

    楊毓定定地看著蕭韶，沉默不語，蕭韶已為她已經(jīng)聽進(jìn)了自己說的話，繼續(xù)勸道：“此事，我們二人私下商議便是，我定不會虧待了寰兒，瓔兒的過錯，由我這個做母親的來彌補，若是寰兒的身體真的無法回到從前，我也定會許給她無上的尊榮，你我之間的大事還未成，難道你便忘了嗎？”

    楊毓聞言，卻往后退了一步，“蕭相巧言善辯，我是知道的，可我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你為了讓自己女兒躲過去，連什么話都敢說，你口中的離間之計，不過是莫須有之事。你口中的大業(yè)，與我何干？”

    楊毓怒笑了幾聲，“白礬樓上那么多人親眼看見，蕭瓔當(dāng)時想要的是我寰兒的命，難道這也是別人的計謀嗎？是別人將刀架在蕭瓔脖子上，逼她重傷我寰兒的嗎？”

    蕭韶知道此刻她怒氣正盛，怕是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可沒想到她竟然執(zhí)迷不悟，瞬間也冷了臉色，“我方才所說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你為何就聽不進(jìn)去？好，既然你不愿和解，那我便讓人將蕭瓔帶出來，她如何傷了你的女兒，你也如何傷她便是了，這樣你可滿意？”

    蕭楊兩家雖交好，但蕭家世代顯貴，早年楊毓也算是得了蕭家的提攜，因為這些，楊毓在蕭韶面前始終是低一頭的，平素兩人交好之時倒不算什么，可眼下這情景，楊毓只覺得在蕭韶眼中，自己并非是什么大將軍，不過是她蕭家的家奴罷了！

    楊毓剛要開口，便聽聞外面?zhèn)鱽硪宦?，“陛下駕到！”

    蕭韶看了楊毓一眼，而后側(cè)過身去，見人群散開，禁衛(wèi)分列兩側(cè)，御輦之上，蕭璟先從上面下來，又回身去扶長寧。

    蕭韶與楊毓一同跪下行禮，“拜見陛下，君后萬安?！?/br>
    八月的天多了些涼意，長寧與蕭璟一路相攜而來，緩步走到蕭韶兩人面前，道：“愛卿不必多禮，快起來吧?！?/br>
    蕭韶卻跪著道：“為了瓔兒的事，竟讓陛下連夜趕來，微臣實在有愧?！?/br>
    蕭韶這話說得坦誠，可長寧卻聽出些言外之意，不過不是對著自己，倒像是說給楊毓聽的。長寧溫聲道：“蕭相與楊將軍，皆是朕的肱股之臣，若是有什么誤會，還是要早些解開。”

    兵部尚書這時被請了來，瞧見長寧也在，連忙行禮，蕭韶見狀，道：“陛下既然來了，若是不嫌棄，還請到府中一坐，還有楊將軍，鄭尚書?！?/br>
    楊毓卻拒絕了蕭韶的提議，“臣的小女還在府中受苦，陛下，臣不便久留了，還請陛下恕罪。”

    楊毓不再繼續(xù)糾纏，要將蕭瓔帶去刑部，卻也不接受蕭韶的示好。

    鄭尚書被楊毓的人“請”來，本就猶豫著到了蕭府外該幫誰，沒想到她二人卻已經(jīng)偃旗息鼓。長寧面色如常，看著楊毓道：“朕已讓太醫(yī)院的人去了楊府，必會盡心為令嬡治傷?！?/br>
    楊毓連忙謝恩，而后長寧又握住了蕭璟的手，“君后是蕭相嫡子，蕭家的事也算是朕的家事，楊將軍莫要焦急，若有什么紛爭，還需靜下心來處置?！?/br>
    蕭璟看著楊毓，直言道：“瓔兒是本宮的meimei，若是做了錯事，惹怒了楊將軍，本宮在這里替她賠罪了?！?/br>
    楊毓被兩人的話弄得騎虎難下，只得道：“臣不敢當(dāng)?！?/br>
    長寧含笑道：“君后也多日未曾省親，既然此間事了，今日就先留在相府吧，君后以為如何？”

    他確實有話要對母親說，可此刻長寧這般提出來，倒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事，蕭璟拱手道：“臣侍謝陛下恩典?！?/br>
    長寧又看向楊毓，“朕便隨楊愛卿去一趟府上，令嬡安然無虞，朕才能放心?！?/br>
    蕭韶卻有些緊張，她生怕長寧會同楊毓說些什么，動搖楊毓的意志，將人趁機收攏了去。可她又無法主動開口阻攔，只能看向蕭璟。

    蕭璟會意，心中有些為難，卻只能道：“天色不早了，陛下還是先回宮吧，不然臣侍放心不下?！?/br>
    長寧唇角微彎，她側(cè)眸看向蕭璟，“夏朝的兵權(quán)朕都交給了楊將軍，去楊府又有何不放心的?！遍L寧眼眸一轉(zhuǎn)，“蕭相，你說呢？”

    楊毓也聽出了長寧話中之意，見蕭韶母子二人都在阻攔皇帝到府上，便唱起了對臺戲，“寒舍簡陋，承蒙陛下不棄，臣這就先回府中，灑掃相迎?！?/br>
    ——————————————————

    蕭府中人跪送長寧離去，蕭璟也被迎進(jìn)了府中，蕭正君聽到消息，連忙從后院中過來，可到了正廳之中，見蕭韶沉著臉不發(fā)一言，還是蕭璟抬頭看了一眼，“父親?！?/br>
    蕭正君走了過來，“璟兒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難道有人傳了信給你？”

    蕭璟問了一句，“瓔兒可還好？”

    未等蕭正君言語，蕭韶便冷哼一聲，“她有什么不好，惹下這等禍?zhǔn)?，絲毫不懂分寸！”

    蕭正君一向愛護(hù)子女，“還不是你平素對她管束甚嚴(yán)，她這才去白礬樓玩鬧，要不然也不會出了這等事，更何況，我已經(jīng)聽她身邊侍女說了，此事怨不得瓔兒，是那楊寰主動尋釁，瓔兒受不得欺辱，這才反擊。”

    “你住口！”蕭韶起身怒聲道：“方才楊毓已經(jīng)同我起了二心，你以為她將皇帝請去是為了什么，不過是讓我有所顧忌，她這是在威脅我！若不是你平日里溺寵于她，她怎么會做下這等蠢事！”

    蕭正君臉色漲紅，被她當(dāng)著兒子的面這般訓(xùn)斥，只覺失了顏面，拂袖而去。

    蕭璟上前追了幾步，而后轉(zhuǎn)身勸道：“母親息怒，此刻還是要先想好對策更為緊要?！?/br>
    蕭璟問道：“楊寰的傷情我已經(jīng)知悉，但她畢竟與母親交好多年，想必不會被陛下幾句話就拉攏了去。只不過，楊寰就像是橫在母親和她之間的一根刺，即便她不再追究，母親又真的能相信她真的放下了嗎？”

    這些蕭韶如何不知，莫說是現(xiàn)在，就算將來她繼了位，也不敢保證楊寰會不會有不臣之心，蕭韶瞧見手邊的茶盞，抓起來狠狠擲在地上，“我原本想著，若是皇帝有了身孕，便待她生女之時動手，扶持幼主繼位，再以輔政大臣的名義把持朝政，而后逼迫幼主禪位，到時這天下便是我們蕭家的?？蛇@一切的計劃，卻都被你的meimei攪亂了！”

    原來母親當(dāng)真是這樣打算的，蕭璟在心頭暗暗想道。他問道：“母親的計策聽上去天衣無縫，可卻忘了一件事，李長平還在，上次孩兒遇險，怕是和李長平脫不開干系。更何況，先帝的大公主仍在，哪有幼主禪位權(quán)臣的道理？怕是母親一登基，長平便會揮師北下，整個夏朝便會陷入戰(zhàn)火之中?！?/br>
    蕭韶冷哼一聲，“李長寧當(dāng)初將她放走，不就是這么打算的嗎？她這是要我投鼠忌器！”

    “李長平的威脅，楊毓的不臣，都會給蕭家?guī)淼溁?，母親若還是貿(mào)然行事，只怕不妥。”蕭璟撩起衣擺，跪在蕭韶面前，“母親，事已至此，何不將一切放下?，F(xiàn)在陛下她不敢動蕭家，只要您將稱帝之心收回，蕭氏仍舊顯赫！”

    蕭韶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我籌謀半生，將蕭氏的性命與榮辱全都押上，你竟要我回頭？”

    “母親！”

    蕭韶截住了他的話，“你不必說了，莫說眼下還未到絕境，即便是到了，我要定會絕處逢生。李長寧真的以為離間了我和楊毓，她便能高枕無憂嗎？她想得太過輕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