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崽崽
殺戮的鎮(zhèn)定徒增了紀清的急切,后者騰地站起身來,幾欲動手搶奪那只看上去價格不菲的籠子,然而殺戮只是稍稍坐直身體,用一句平靜的話制止了紀清。 “回答我的問題?!睔⒙菊f,“你別無選擇?!?/br> 還是那樣的嗓音,還是那樣的語氣,沒有任何壓迫感,也沒有任何威脅之意,可正是殺戮那猶如詢問午餐吃什么的平淡模樣,莫名激起了紀清心中的戰(zhàn)栗。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思緒順延至殺戮的問題上,竟好像也感染上殺戮那種古井無波的氣質一般,慢慢平復下了焦躁的情緒。紀清重新坐回原位,他低頭沉思,殊不知恰好錯過了殺戮意味深長的目光。 “我與季家不是敵人?!奔o清皺起眉,一邊想,一邊慢慢地說,“我與你、與你們都不是……這個世界上哪里會有完全敵對的兩個陣營?不存在的?!?/br> 殺戮專注地看著紀清。 “不是敵人,不代表我接受你們的行事作風。最先把我推到季家對立面的,是上任家主。當然了,如果沒有人告訴我我才是下任家主,說不定我會在獸軍軍營中過一輩子?!闭f著說著,紀清的語氣慢慢平靜下來,他仔細地思索著,又清楚地闡述著,“上任家主剝奪了我的身份,而我剝奪了季藍的生命。那個時候起,我開始覺得這一切都十分荒謬,我覺得季家統治下的整個搖箏都透著荒謬。當然,你們大可以說,季家很早就退居幕后,將權利平攤給三位親王,可真正做決定的,不還是姓季的?” “我是紀清,是季家家主,是本代最高權利的擁有者。既然我發(fā)現了這個國家的荒唐,那么自然想要憑我的能力改變時局、改變腐爛到骨子里的制度,季家阻止我,相當于再次把我推到了懸崖邊上。”說這話時,紀清抬起頭來,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殺戮,眼中半分情感都無,“我應該為搖箏做點什么,或者說,我應該想盡辦法讓這個國家變得不再專權、不再血腥、不再武力至上。而作為統治者,季家不該不知道這一點。你們跟我抗衡,削弱我的力量,你們又是為了什么?” 話音落下,室內一片寂靜。 殺戮毫無波動的面容無法露出會心的笑容,他只能輕輕鼓掌,而后靜靜地回答:“為了復仇?!?/br> 為了復仇。 這四個字從眼前人口中說出,仿佛讓人如墜冰窟,紀清忍不住地皺眉,甚至有點頭皮發(fā)麻:“復什么仇?復誰的仇?就我所知,季家退居幕后,從不與人結仇?!?/br> 殺戮頷首,他輕輕把小籠子推到紀清那側,卻是答非所問:“我的問題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從現在起,你可以和寶寶一同留在季家。等我們的計劃完成,我會力排眾議,恢復你的身份與權利——如果你再次試圖阻攔我們,不好意思,誰都別活?!?/br> 說到最后一句話時,殺戮整個人的氣場仿佛脫胎換骨一般凌厲逼人,饒是紀清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禁不住心顫了下,等反應過來后,殺戮已然步出會客廳,不知所蹤。 寂靜的空氣中依舊殘留著讓人心悸的氣息,紀清不得不做了幾次深呼吸來平復波瀾的心情,可一旦平靜下來,他又絲毫不愿浪費精力去管殺戮與季家的計劃是什么——至少現在,他只想掀開小籠子上的那層布。 這個過程是忐忑而興奮的,在不知覺的情況下,紀清掌心早被汗?jié)瘢靡桓割^輕輕撩起柔軟的布料,露出籠子的一角。 ——恰好看見一條手指粗細的小尾巴。 大概是被外面的涼風吹了一下,那細細的尾巴尖顫了顫,往回縮了一下,蜷在身子旁邊。 一股奇異的溫暖霎時填滿紀清的整顆心臟,他小心地撥開籠衣,看到小小一只淺褐色的幼崽正蜷成團酣睡,或許是被會客廳的燈光打擾,它舉起細小的爪子撥弄兩下腦袋,翻個身繼續(xù)睡覺。 紀清湊上前,近乎癡迷地看著籠中小小的幼崽,離得近了,他甚至還能聽到它輕輕呼吸的聲音,微弱而有規(guī)律,是生命的脈動。 尚還年幼的小崽看不出梵洛那樣的體型,甚至連脊上的翅膀也只奓著蓬亂的兩三根羽毛,打眼一瞧,這小家伙和普通的寵物幼崽也沒什么分別,不知道幾個月的時候才能生出護族之獸那樣的雛形……紀清趴在茶幾上看著呼呼睡大覺的崽崽,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鼻酸。 他曾經毫不猶豫地選擇殺死它,而梵洛也毫不猶豫地選擇原諒他。 幸好,殺戮保住了它。 幼崽總是愛睡覺的,就算被燈光打擾也一樣睡得著。它睡了多久,紀清就趴在茶幾上看了多久,看它每一根細細的淺褐色毛發(fā),看它那滑稽的兩三根羽毛,看它毛茸茸的小爪子,看它軟乎乎的小耳朵…… 每一處,紀清都用目光仔細地捋過,他想彌補今天之前從未陪伴它的過失與遺憾。 當然,這小崽沒有直接一覺睡覺第二天早上,在紀清的肚子開始咕咕叫的時候,它似乎也被餓醒了——翻個身,伸伸爪子,張開粉色的小嘴打了個哈欠,小尾巴在身后懶洋洋地晃了晃,將眼睛睜開了。 與梵洛深色的獸瞳不同,小崽的眼睛是淺淺的薄荷色,那晶瑩剔透的眸子還帶著懶倦的光,似乎沒睡夠似的。須臾,稍稍醒覺的小家伙來回轉了轉它的小腦袋,突然發(fā)覺籠子外面有個人正呆呆地望著自己。 鼻頭動了動,崽子謹慎地嗅嗅空氣中的氣息,敏感地察覺到外面這個人的味道有些親切。 它蹦跳到籠子邊緣,本能地伸出爪子去夠那個人,小小的爪子在籠子外面抓捏抓捏,夠到了那人遞來的一根手指。 小家伙的體溫通過指尖直達紀清心口,后者的眼睛霎時就酸了,他將籠子打開,那小家伙毫無防備心地跳出來,轉而又跳到紀清腿上,被一雙溫暖的手捧住了。 “嚶嗚——” 崽崽奶聲奶氣地叫起來,覺得有點餓。 紀清全然不知此時該干點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捧著小家伙,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不過手掌大小的毛茸茸的一團,陡然意會到血脈相連是種怎樣的溫暖牽絆。 只是這樣互相感受著體溫,都足以讓人幸福滿足。 紀清忍不住親了它一口,可小崽似乎感覺人身安全被威脅了,遂兇巴巴地露出稚嫩的爪子,揮舞了沒兩下,又被這個奇怪的人類親了一口。 “咿嗚!” 崽崽氣憤地控訴。 然后又被親了一口。 小家伙沒脾氣了,蔫不唧唧地趴在紀清手心里,順便十分不滿地抓撓這個人類的掌心——餓死了,別親了! 小崽子的爪子還不足以將人撓傷,這樣的反抗充其量像是另一種程度的撒嬌,紀清一開始還覺得小家伙在跟自己玩,等了片刻,它依舊兇巴巴地撓自己手心。 紀清后知后覺地想到,它是不是餓了? ……可它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