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孫家七七
這女孩子一哭,我心里之前的怨氣就少了些,仔細想想,她一個女娃子,為了自保,對付擅闖到陰山峽來的外人,也不算過分。想到這兒,我也放下手里的鞭子,打量著她。從她的講述里,可以聽得出她爺爺像是出了什么事,我心里就有點急,小聲催促老鬼,要他趕緊過去看看。 “娃子,我跟你爺好些年的交情了,帶我去看看他,行不?”老鬼對女孩子說了一句,之后又沖我輕輕搖了搖頭,他的表情說不出的沉重。 不知道是不是老鬼柔和的語氣讓女孩子放下心里的戒備,甚或是河鳧子七門里頭人與人之間存在某些感應,老鬼這么一說,女孩子就跟著點點頭,捏著手里一根小管子,放在嘴邊吹了吹,那種剛才讓我頭皮都發(fā)麻的啾啾聲又一次傳出,不過隨著這陣聲音,圍在不遠處那些蟲子還有老鼠潮水一般的退到了不遠處的棺材山里面。 女孩兒帶著我們走,她對這里的環(huán)境熟悉到了極點,仿佛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一步路。我們一直走到陰山峽的最深處,那邊的遺尸雖然都被清理光了,但陰風裹著灰云,在頭頂上流云般的翻動。我們在峽谷深處右邊的石壁看到了一個洞,洞被爛布簾遮擋著,估計是住人的地方。 “就在這里?!迸褐噶酥覆己熣谏w的洞口,回頭看看我和老鬼,她雖然止住了哭,但眼睛還是有點紅,可憐巴巴的等著老鬼說話。 “看看吧。”老鬼的表情更深沉,他似乎已經(jīng)察覺到了什么,腳步變的很慢。 山洞口那塊布簾子被掀開的一瞬間,一股很難聞的臭味就順著里面飄了出來,陰山峽里頭本來就不怎么好聞,但這股氣味尤甚,我不由皺起眉頭,洞不大,但光線更黯淡了,老鬼手里的燈折射出去,我依稀看到里面坐著一個人。 那人一動不動,我看的不怎么清楚,只能看到他的頭發(fā)和胡子長的雜長紛亂。但是當我聞到山洞里那股氣味的時候,頓時就知道老鬼臉龐上那種沉重的表情從何而來。山洞里飄著一股尸臭,雖然已經(jīng)不濃,卻隱隱中說明,那個坐著的人已經(jīng)死了很久。 “世勇……”老鬼低低的念叨了一句,身軀晃了晃,抬腿就走進山洞,我跟在后面,只走了那么幾步,心里的猜測就成真了。山洞里坐著的那個人爛的斑斑駁駁,死了最起碼有半年左右。 這是河鳧子七門里的人,默默無聞的死在了陰山峽里,那情景悲涼又讓人心酸,我的余光看到女孩子站在山洞一角,眼巴巴的看著老鬼還有那個已經(jīng)死去很久的老人。這時,我似乎理解她的心情,自幼長在這種地方,幾乎沒有見過外人,當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也遠走之后,她一個女孩子,能做什么?她守著祖父的尸體,心里固執(zhí)的認為,爺爺沒死,只不過不想理她而已。 想著,我的眼睛就酸了,因為也想到了自己的爺爺。 說實話,那具尸體真的慘不忍睹,看一眼就會覺得渾身不自在,但是老鬼絲毫不以為意,他舉著燈,在尸體面前站了很久很久,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五十年歲月,這世間說不上滄海桑田,可很多東西,已經(jīng)物是人非。 “娃子?!崩瞎砺D(zhuǎn)過身,走到女孩兒身邊,輕聲問道:“你爹在什么地方,你有沒有叔叔,伯伯?” 我有點嫉妒般的看著他們兩個說話,老鬼的語氣不但柔和,甚至還一絲不易覺察的慈祥。我瞬間就有點恍惚了,這個人,他到底是怎么樣的?在石頭棺材里初見的時候,他顯得那么可怕又陰森,緊跟著,小盤河一村的人都被殘酷的拉去填河,這些事情讓我始終覺得,他是個鬼,冷冰冰的鬼。但之后的經(jīng)歷,卻讓我心里對他的印象一點點的改變。 “爹走了,掉到河里,在河里飄著?!迸嚎偸强蓿f著又忍不住,眼淚汪汪道:“我爺帶我把爹撈出來,埋到那邊了?!?/br> 女孩兒一邊哭,一邊講,事情過去很久了,她爹死去的時候,她大概只有四五歲,但是這種悲事,給她的印象很深刻,一直到今天都無法忘懷。 在我聽她講述這些時,心里就猛的一震,雙手微微的發(fā)抖。因為她爹死去的過程,跟我爹那么的相像。 這女孩兒必然就是河鳧子七門中孫家的孫女,她家和我們陳家一樣,人丁不旺,在她小時候,她爹也保持著巡河的習慣,只不過和我家巡河的地段不在同一處。那一年,她四歲,還住在陰山峽外面,父母親出去巡河,許久都沒有回來,深更半夜時,母親一個人失魂落魄的跑回家,哭天抹淚,說她爹死在河里了。 她爹是被浮尸纏死在水里的,同樣是直立在河里的鐵爪尸,一群沿著河岸尋找尸體的死者家屬遇見了她爹,苦苦央求幫忙打撈尸體。其中有個年輕女人,挺著大肚子,跪在河岸上哭,她爹跟我爹一樣,當時還年輕,一腔熱血,盡管知道危險,卻經(jīng)不住對方哀求,最終冒險下水,再也沒能上來,活生生死在河里。她爺爺趕過去的時候,她爹的尸體還在水面飄著,可能因為這件事,她爺爺心灰意冷,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了,帶著她搬進了陰山峽。 我心里就想,孫家和我家一直沒有來往,至少沒有明面上的來往,相距又這么遠,我爹的死,和著女娃娃父親的過世,絕對不會是一種巧合。 我就覺得,有人故意在害他們。 咯嘣…… 我正想著,老鬼的身體猛然一抖,拳頭緊攥,骨節(jié)一聲聲的爆響,他額頭上的青筋來回跳動了兩下,咬著牙道:“河鳧子家的后人,就這么讓人糟踐!老子這次出來,不想惹事,但是看起來,不攪個天翻地覆是不行了!” 那女孩子可能心里孤苦的很,聽到老鬼要替她家出頭,哇的就哭出聲了。老鬼頓了頓,道:“娃子,不哭,你爺和爹都死了,爺給你做主。” 我當時那個年紀,爭強好勝的心很重,我也可憐這女孩兒,但是平時老鬼對我說話要么就兇巴巴的,要么就愛理不理,我心里那個酸勁兒一股一股的朝上冒,覺得老鬼厚此薄彼。 “她爹和爺都死了,一個人孤苦伶仃,你起碼還有個爺,她有什么?”老鬼轉(zhuǎn)眼看看我,似乎知道我撇嘴擠眼是因為嫉妒了,慢慢道:“死了兒子的爹,心里苦,但沒了爹的娃子,心里何嘗不苦?!?/br> 聽了老鬼的話,我頓時就覺得慚愧,低著頭不敢出聲。 老鬼動手把山洞里的尸體安葬到了陰山峽,前后忙了很久。女孩子給我們拿了些吃的,是她在峽谷外頭的沙土地里種的紅薯還有花生,沒有糧食。 “爺,你吃?!迸⒆优踔话鸦ㄉf給老鬼,又轉(zhuǎn)頭給我抓了捧,道:“哥,你吃?!?/br> “娃子?!崩瞎斫舆^食物,卻一口都沒吃,摸摸那女孩的頭發(fā),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七七?!迸⒆诱驹诶瞎砻媲?,盡管她也隱隱知道,我和老鬼跟她們孫家有很深的淵源,但是畢竟不熟悉,說話怯生生的,低頭揉弄著自己的衣角,小聲道:“我爺說,我生出來的時候可胖,七斤七兩……” “好,七斤七兩,七七?!崩瞎硇α诵Γ昧祟w花生放在嘴里嚼:“以后不要再哭了,好好吃飯?!?/br> 當天我們就離開了陰山峽,我不知道接下來要到什么地方去,老鬼就跟我說,要去找個東西。他沒有明說要找什么,但我卻有種感覺,河鳧子七門的老祖爺,都是斷了一只手的人,我爺爺離開之前再三叮囑我挖出的東西,就是一只斷手,這些線索連在一起,就讓我覺得,斷手,肯定是很重要的東西,而且,河鳧子七門七家,每家都會有一只。老鬼想找的,是孫家留下的斷手。 “是不是,要找那只手?”我試探著問老鬼。 “你怎么知道?” 我把自己的猜測說了下,反正老鬼本身就是七門里的人,這些對他來說都不是秘密,無需隱瞞。 “你這個娃子,終于讓老子看到了一點點盼頭?!崩瞎淼溃骸安碌牟诲e,是要找那只手?!?/br> “要去哪兒找?干嘛不在陰山峽里頭找?”我道,孫世勇最后十幾年都是在陰山峽里度過的,如果要藏什么東西,我估計會藏在陰山峽里頭。 “你不懂?!崩瞎淼溃骸凹依锊粩嗪螅淮鷤饕淮?,那東西肯定不能離身太遠,但家里斷了后,東西必然會放進祖墳?!?/br> 河鳧子死后,下葬的時候不起墳頭,埋進去之后,墳地是平的,外人看不出來,就算本家人,也只記得大概的位置,每年清明還有鬼節(jié),家里人就在墳地旁邊畫圈燒紙上供,等到過了幾代,子孫可能對具體的下葬位置也很模糊。這是一種保護措施,每個河鳧子,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們不想讓人挖自己的墳。 “娃子,你爺叫你挖出來的東西,你放在哪兒了?” “在家里。” “胡搞!”老鬼瞪著眼睛道:“那東西放在家里,安穩(wěn)么?” 我嘆了口氣,整個小盤河村已經(jīng)空了,誰還會去家里亂翻東西,再說那只斷手被我放到了正屋的房梁上,即便遭了賊也不會丟。 “我一直想問問?!蔽页瞎砩磉厹惲藴?,小聲道:“那只手,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