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陳年老疤
我心里這樣想著,但動作一絲都不敢松懈,和彌勒抬起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的胡家老頭兒就走。 “鎮(zhèn)河鏡!給我留下!”那女人在后面追,然而跑過拐角之后,她腳下的鐵鏈子也到頭了,死死的把她禁錮在原地,向前一寸都不可能。五個人終于逃到地道的遠(yuǎn)處,老瞎子撐不住了,扶著墻,速度慢了下來,卻沒有停。 就這樣顛簸著一口氣跑到鐵柵欄那里,才算徹底安全,老瞎子強(qiáng)撐著又把彌勒挑開的大鎖鎖上。胡家老頭兒肚子破了,得及時救,老瞎子幾十年不出地道,這時候卻沒辦法,和我們一起從地道跑回了胡家院子后面小屋的出口。這時候天還沒亮,我們叫醒了前院的胡家人,那些人一看我們渾身是血,臉又很生,當(dāng)時就嚇住了,不過沒工夫多說,抬著胡家老頭兒去救。我給了他們一些藥,七門的秘方,治外傷是最好的。傷口一處理,胡家人又去請大夫,老瞎子不想跟下面的小輩多說什么,帶著我們重新回了后院。 等到周圍都沒人的時候,老瞎子就問,鎮(zhèn)河鏡在誰身上。從他的語氣里,我聽不出敵意,而且互相幫襯著才逃出來,所以出面應(yīng)了。 “能讓我,摸摸鏡子嗎?”老瞎子伸出手,在我胸前的鎮(zhèn)河鏡上反復(fù)摸了幾遍,之后,他的嘴角動了動,想說什么卻沒說,噗通一下就跪到我面前:“是鎮(zhèn)河鏡!” 這一下把我弄暈了,拉著他起來。老瞎子摸到了鎮(zhèn)河鏡,對我們更加恭敬,自己坐到小屋的門檻上,慢慢包著傷,道:“龐家的兄弟,是龐老大什么人?” 有些話到現(xiàn)在不用明說,我心里也有數(shù)了,老瞎子說的龐老大,肯定是老鬼的父親,是七門的長門,同時還做了幾十年的七門大掌燈。我心里很詫異,胡家是三十六旁門的頭把,按說和七門應(yīng)該是不死不休的死敵,但是從老瞎子的態(tài)度來看,明顯是兩家交好的。但是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如果說自己是陳家人,又要費(fèi)很多口舌去解釋,所以想了想,我就道:“是龐獨(dú)的侄孫子?!?/br> “幾十年的日子,好像一轉(zhuǎn)眼就過去了,龐家兄弟,問一句,龐老大他……是不是不在了?” “不在了,好些年了。” 我們扯了一點(diǎn)七門里頭的事,老瞎子在胡家的輩分老,知道的事情也多。聊了一會兒之后,我問起那女人的事情。 “龐老大是信人啊,我爹當(dāng)年沒有看走眼?!崩舷棺訃@嘆氣,或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感慨道:“對我們胡家的事情守口如瓶,連自己的后輩都沒透露。” “老爺子,那女人是什么來歷,能說說嗎?” “別的人問起來,我們一個字都不會說,但是欠著龐家的情,沒有什么可瞞的?!崩舷棺邮沁^去典型的江湖人性情,欠了別人一點(diǎn),就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還。一看他這么說,我也想知道更多的情況,厚著臉皮問起了尾巴的事。 “那尾巴,胡家人都不想要?!崩舷棺拥溃骸斑^去,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在背后說,我們胡家一窩子狐貍,占了仙人觀的寶地,才起勢發(fā)家的,滿不是那么回事。” 這些事情說起來,就要扯到很久以前,那時候,胡家還只是憑著力氣在河灘混飯吃的苦哈哈,沒錢沒勢,當(dāng)時,仙人觀已經(jīng)破敗了,只剩下一個老道士,還不經(jīng)常出門,香火完全斷絕。胡家的先祖十八九歲的年紀(jì),天天做苦力,因?yàn)橼s路錯過了打尖的地方,想在仙人觀落個腳,但是當(dāng)他進(jìn)門的時候,恰好那老道士像是要羽化升天,只剩下一口氣。老道士旁邊有個小女孩兒,約莫兩三歲的樣子,守著老道士不哭也不鬧,很安靜。 那老道士肯定在臨死前跟胡家的先祖說了什么,但是具體什么內(nèi)容,連胡家的后人也不知道。老道士當(dāng)夜就死了,胡家先祖隨后做了三件事,第一個就是拆了仙人觀,在遺址上蓋了兩座小房子住,第二個就是開始采砂,第三個是撫養(yǎng)那個沒名沒姓的小女孩兒。 一晃十幾年,胡家先祖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沒娶親,到了小女孩兒長到十六歲的時候,胡家先祖就把她給娶了。具體來說,胡家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發(fā)家的,各路生意做的都非常順暢,采砂的時候時常有水貨,不幾年功夫,打下一片家業(yè)。 但是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胡家的子孫,從出生起,就拖著一條尾巴。那條尾巴很難看,而且容易讓人指手畫腳,卻還不能割,尾巴割了,絕對要活不了很久。這是胡家的一個隱秘,知道的人不多。 不過胡家的子孫里頭,只有一種人出生時不帶尾巴,那就是一兩個甲子才出一個的血眼。胡家活了八十多歲,死后第三年,胡家第一個血眼出世了,那是天生就陽氣旺盛,百邪不侵的異類,帶著胡家人把家業(yè)又?jǐn)U大了很多,而且跟當(dāng)?shù)氐耐练隧戱R多有聯(lián)系,漸漸就走到了旁門的行列中。 “龐家兄弟,你知道吧,這條尾巴,我們胡家不想要啊?!崩舷棺涌嘈α艘宦暎瑥浝諑椭ナ帐凹绨蛏系墓莻?,他道了謝,接著說道:“后輩的子孫里頭,有的氣性太大,長到十幾歲的時候偷偷自己把尾巴給割了,尾巴一割,活不過三十的。在我們胡家,割尾巴一直都是禁忌?!?/br> 割尾巴,割尾巴…… 聽到這里的時候,我心里突然就冒出一種非常非常奇怪的感覺。如果沒有接觸到胡家人,我可能一輩子都想象不出好端端的人長出一條尾巴是什么樣子,但是此時此刻,我極度的不安,眼前總是晃動著那些胡家子弟因?yàn)橄胨γ撨@條尾巴而下手去割的情景。 毛茸茸的尾巴,一刀下去,鮮血淋漓…… 有些事情,別人不說,自己或許想不到,但是只要一聽見,就會如坐針氈。我身上頓時冒出一層汗,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兒,打斷老瞎子的話,借口去方便,起身就跑到小屋旁邊的茅房里。 我的手開始發(fā)抖,慢慢伸到身后,摸了摸自己的尾巴骨。按道理說,尾巴骨都長在皮rou里頭,但是我的尾巴骨上,有一塊明顯的老疤。那塊老疤從記事起就有,因?yàn)樘焯於嘉嬖谘澴永?,沒人能夠看到,不疼又不癢,沒有任何不適,我知道這塊疤,卻一直覺得它無足輕重,甚至來開口問問的必要都沒有。 但是現(xiàn)在卻完全不同了,我感覺眼花繚亂,心里亂成了一鍋粥。甚至一回頭,仿佛能看到自己身后也拖著一條毛茸茸的尾巴。尾巴骨上這塊老疤是怎么來的?它有銅錢那么大,像是一塊磨出的老繭。我汗流浹背,腦海里重新浮現(xiàn)出尾巴被一刀割下去的情景。 這,難道是割了尾巴之后留下的疤? 我在茅房里至少呆了十分鐘,完全混亂了。事情到底是怎么樣的?我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離開過爺爺一步,我身上有銅錢那么大的一塊疤,他可能不知道嗎?為什么連他也沒有提起過一句? 我穩(wěn)穩(wěn)心神,這個事情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我重新走出茅廁,裝著沒事的樣子,繼續(xù)跟老瞎子聊。這條尾巴的事情,老瞎子只知道這么多,反正胡家歷代人代代相傳的說法就是這樣。 “那地道里頭那個女人呢?她是什么來歷?”我問老瞎子,那女人身上也有一條尾巴,卻并非胡家本家的人,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必須要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問清楚。 “那女人……”老瞎子顯得有一點(diǎn)點(diǎn)猶豫,不過最后還是開口道:“說起來有點(diǎn)不光彩?!?/br> 胡家從辛亥革命前后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他們家有錢,不是江湖草莽,依然算是豪門大戶,日子過的很闊氣。當(dāng)時胡家的老太爺,也就是老瞎子的父親,喜歡聽?wèi)?,但是黃沙場太偏,所以他隔三差五就要到縣城里去走走逛逛。 有一次,胡家老太爺在看戲的時候,被戲臺上一個當(dāng)家的小花旦迷住了,那個小花旦約莫就是二十來歲的年紀(jì),長的很漂亮,而且又柔又媚,把年過六旬的胡家太爺迷的有點(diǎn)失魂,要納她當(dāng)妾。那個年月,唱戲的戲子跟青樓的人地位都差不多,有錢人看中了唱戲的戲子,會給她贖身,但全部都悄悄的養(yǎng)起來,不會大張旗鼓出去說,否則就是傷風(fēng)敗俗。但是胡家老太爺拿她當(dāng)命一樣,硬是敲鑼打鼓用花轎抬回了家。胡家一大家子人,老太爺最大,下面的子孫也不好說什么,對這件事睜只眼睛閉只眼睛就過去了。 那個小戲子被娶回胡家之后的三五個月里還算好,很少出門,也很少跟胡家人打交道。所以日子一久,誰都沒在意,有的天天在外面跑,甚至都忘了家里頭還有這么一個人。但是三五個月之后,胡家有人發(fā)現(xiàn),那小戲子有個很大的怪癖。 那怪癖頓時就讓胡家人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