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啪嗒啪嗒的東西落在頭頂?shù)耐瑫r，我就警覺了，伸手一摸，頭發(fā)上沾著幾滴發(fā)粘的東西，帶著很明顯的難聞氣味。我抬頭望上去，老樹很高大，雖然還沒有長出葉子，但是枝杈橫生，頭頂沒有月光，黑咕隆咚的一片，我瞇著眼睛看，卻看不清楚上面是不是有東西。我不敢馬上就大呼小叫的聲張，全神戒備的暗中觀察著。

    他們兩個沒有什么反應(yīng)，彌勒閉著眼睛養(yǎng)神，金大少盤腿坐在哪兒，叼著煙卷皺著眉頭，不停的嘚吧。

    “都說我們金窯有錢，是有錢，那錢是怎么換來的？像我家老爺子，前半輩子當(dāng)苦力背尸，落的一身病，要不是后來發(fā)達(dá)了，找人治好，這世上壓根就沒我這個人兒，難啊，老哥，難。”金大少搖頭晃腦：“誰都不容易，能幫襯著，就幫襯一把，老哥，說句交心的話吧，我那個沒過門的媳婦兒……”

    我沒心聽金大少啰嗦，眼睛始終在周圍不停的晃動，這片林子越來越不讓人踏實，那陣隱隱約約的哭聲，仿佛一直在耳邊縈繞，哭的很凄慘，而且愈發(fā)讓我感覺熟悉。

    我的目光從左到右，重新掃了一圈，當(dāng)再次望向金大少的時候，我一下就驚呆了，頭發(fā)連同身上的汗毛全部唰唰的直立起來。

    金大少一無所知，叼著煙卷在回憶他父親的生平經(jīng)歷，但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他身后僅僅一米遠(yuǎn)的地方，無聲無息站著一個小孩兒。那小孩兒最多一兩尺高，渾身沾滿了血，連兩只眼睛仿佛都是紅的，已經(jīng)慢慢伸出手，抓向金大少的頭發(fā)。

    “你不要聲張。”我壓著聲音慢慢道：“身后有東西……”

    “什么？”金大少正說的有勁兒，一下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不由自主的轉(zhuǎn)頭去看，恰好望到那個小孩兒圓溜溜又血紅的眼睛，當(dāng)時一愣，隨即像被針扎了一樣跳了起來：“這他娘的是什么！”

    嘩啦啦……

    彌勒正靠著樹打盹，金大少一嗓子喊出來的時候，像是把一片東西全都驚動了，兩只發(fā)綠的胳膊從樹后呼的冒出來，攔腰抱著彌勒。那胳膊的力氣非常大，彌勒反應(yīng)的雖然快，但被卡著腰，像是被一道鐵箍給箍住了，他猛然一抖身子，想掙脫出來，兩只手使勁扒著樹后的兩條胳膊。發(fā)綠的胳膊爛哄哄一片，彌勒一把就拽掉兩大團(tuán)爛rou。

    周圍一下子冒出許多窸窸窣窣的聲響，這種林子的地面上全部都是落葉和沙土結(jié)成的硬殼，我站起身的同時，土殼一松，幾只手唰的就從下方探上來，但是還沒有靠近我，就微微的一縮，顯得有點畏懼。我身上帶著鎮(zhèn)河鏡，尋常的邪祟不能沾身。

    “出來！”我隨手拿起身邊的棍子，用力搗穿腳下的土殼，朝上一挑，一具已經(jīng)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尸體騰空被甩飛了，落在前面不遠(yuǎn)的地方，來回晃了晃，骨架被摔的幾乎散掉。

    “滾！”彌勒被箍的急了，一發(fā)火，頭頂和肩膀立即升騰起微微的紅光，他身上的那股先天陰氣已經(jīng)被燒的差不多了，全剩下陽氣，陽火冉冉而出，彌勒猛的一掙，把樹后兩條胳膊硬生生的掙斷，虎吼一聲站起身。

    他這么一掙，震的樹微微晃動，頭頂嘩啦啦落下來一個已經(jīng)快要散架的鳥窩，鳥窩里有兩只黑老鴰，爛的只剩下羽毛和骨頭。

    土殼噗噗的碎裂，不知道多少手一下全都探了出來，彌勒的陽火盛，我有鎮(zhèn)河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是欺軟怕硬的，頓了頓，全都沖著金大少一個人去了。身后那個只有一尺來高的血嬰抓住金大少的頭發(fā)，金大少反手拽住對方，用力甩了出去。

    “摔不死！那是死胎咒！”彌勒也cao起棍子，把幾只探出來的手打斷，前后一望，道：“被人算計了！”

    “這他娘的不公平！為什么都沖我一個人兒來了！”金大少手忙腳亂，但這個家伙其實機(jī)靈的很，跳來跳去的跟一群破殼而出的東西周旋。

    一片一片的土殼被我和彌勒掀起來了，這片林子下頭，堆著不知道多少尸體，大部分尸體顯然死去的時間不久，身上的衣服還是完好的。

    “我們走！不用在這里糾纏！”彌勒抖抖棍子，一步跨出去，道：“先走！”

    金大少比誰跑的都快，一聽彌勒的話，站起身就躥，但是一堆東西全部跟上他了，那只一尺來高的血嬰死盯著他不放，甩丟了又跑回來，反復(fù)了幾次，金大少完全慌神了。

    “干嘛他娘的老跟著我！”

    “這是死胎咒！你禍害過孩子！”彌勒道：“不跟你跟誰！”

    死胎咒，那是很邪門的一種法門，傳聞來自佛家，但是正統(tǒng)的佛法中不存在這樣的陰邪密咒。佛家講究因果，傳聞死胎咒?？四欠N未婚孕子，又無法生產(chǎn)被迫墜胎的人，一旦纏上了，就會死纏到底。

    “就那么一次，實屬無奈！”金大少臉色慘白，一邊逃一邊作揖：“求求你行行好，放過我吧……”

    襲擊來的非常突然，但是總體局勢還不那么要命，我穩(wěn)住神，就打算先從這里跑出去，到外面的曠地再說。身子剛剛一動，那陣本來隱隱約約的哭聲一下子清晰了很多，我的眼神立即朦朧了，哭聲漸漸的夾雜出了人的聲音，語氣絲絲縷縷，幽怨到了極點。

    “你要走了……你不記得我了……你一直都在怨恨我，是不是……”

    這陣伴隨著哭聲而來的聲音飄飄忽忽，它傷感而且讓我愈發(fā)覺得熟悉，我的心神隨著這陣聲音一個勁兒的發(fā)顫，一股股寒意順著心底直沖頭頂，讓身體都開始瑟瑟發(fā)抖。我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情，什么可怕的東西都見了，不會被這些東西嚇住，然而正是哭聲中讓我越來越感覺的熟悉氣息，帶來了森森的寒意。

    “是誰！出來！”我左右的望，但那陣聲音像是從四周黑暗中每一個角落里一起迸發(fā)出來的，分辨不出具體的來源。

    轟……

    本來一片黑暗的林子里，驟然冒出一片閃亮的白光，刺得人好像睜不開眼睛。白光萌生，一片隱約的佛號，也在林子里面裊然出現(xiàn)。莊重的佛號聲，把一切陰霾震散，像是羅漢金剛乍現(xiàn)，驅(qū)退一切邪魔。

    鐘鼓齊鳴，還有肅穆的誦經(jīng)聲，一下子讓人覺得來到了一片佛門寶殿之中。我的腦子像是被什么東西攪和成了一團(tuán)，混混沌沌，頓時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緊跟著，林子里那片白光中，好像慢慢顯出了一尊佛的影子，還有觀音羅漢，十方菩薩。我一直眩暈著，有點不知所以，但是內(nèi)心里的潛意識卻時刻在提醒我，那不是真的，肯定不是真的！這片陰森的老林里，邪氣跟佛氣不可能共存。

    “你真的把我忘記了……你不理我……不體諒我……”模模糊糊中，那陣哭聲中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像是一根根針，透過耳膜，扎的腦子生疼：“你不問我冷不冷，孤單不孤單，就想轉(zhuǎn)身走……不知道，你的心為什么這么狠……”

    我?guī)缀鯊埐婚_嘴了，身體還有思維都被那陣突如其來的佛號聲給牽制住，我暈頭轉(zhuǎn)向，兩邊的彌勒和金大少已經(jīng)把持不住，噗通跪到地上，對著隱隱現(xiàn)出的佛影磕頭。河灘上信什么的人都有，信佛，信道，信龍王爺，佛儒道長存不衰，佛祖道祖孔孟，早已經(jīng)逝去，它們的力量，都是信徒的一股念力。

    我不懂佛法，不知道那陣飄蕩在周圍的誦經(jīng)聲到底是什么經(jīng)文，我的膝蓋發(fā)軟，一個勁兒的想要跪倒，然而心底的意識卻告訴我，一旦跪下來，就等于屈服，等于被對方掌控在掌心，永遠(yuǎn)沒有翻身的機(jī)會！

    鎮(zhèn)河鏡，百邪不侵的旺盛陽火，在這時候仿佛都不管用了，我的雙腿越來越軟，手也在發(fā)抖，臉上的冷汗一片一片的朝下落。漸漸的，我的一條腿仿佛不聽使喚了，慢慢的彎曲下來，膝蓋觸到了地面。

    就在這個時候，胸口上好像有什么東西一跳，像是一陣清流，流進(jìn)混沌一團(tuán)的心里。胸口的東西嗡嗡亂響，一道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的淡淡的金光，從衣縫間迸射出來。我的腦子頓時清醒了一點，我回想起，那是苗玉上次分別時，給我的那顆如同牙齒一般的東西。

    我彎曲的膝蓋重新站了起來，盡管還是不能說話，但是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不少意識。我的雙腳好像在地上生根了，使勁拔都拔不出來。余光一瞥，兩邊的金大少和彌勒不知道在原地磕了多少個頭，接著就慢慢爬起來，懵懵懂懂的向著那片如同佛光般的光芒走過去。我情知他們中了魔障，但是卻一個字都喊不出來。

    彌勒和金大少像是被那片白光中的羅漢菩薩虛影牽引了，佛號聲越來越遠(yuǎn)。胸口的牙齒一直在動，我全力掙扎，腳步終于開始挪動。

    此時此刻，最要緊的就是先追上彌勒他們，但是不等我邁出一步，頭頂又啪嗒滴下來什么東西，伸手一摸，那好像是一滴淚，又好像是一滴血。

    唰……

    一團(tuán)東西從頭頂大樹密密麻麻的枝杈中掉了下來，當(dāng)我看到這東西的時候，腦子立即就變的空空蕩蕩，說不出是苦，是悲，是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