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有口難辨
我恢復(fù)了一些,和苗玉并肩坐在一起,她滿臉都是歉意,連說話間都盡力放緩語氣,仿佛話音重一點(diǎn)就會影響到我。我安慰她,同時心里在默默的想。 很多事還沒有想起來,但已經(jīng)可以推測,這個躺在樹棺里的人,當(dāng)年死在了連環(huán)山,是苗玉把他帶到了這兒,放在傳聞中可以死而復(fù)生的烏蘇木中,期盼他能夠重生,不過烏蘇木沒有傳說中那種神效,他躺了這么多年,依然是一具尸體。 這無疑也說明,這具烏蘇木棺,不是為這個人而打造的。那么,原本葬在九黎古殿中的人是誰?他為什么不翼而飛了? 我們坐了很久,我也想了很久,然后慢慢站起身,當(dāng)我的目光再一次注視到棺中那個人身上時,視線重新恍然。那人已經(jīng)緊閉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眼睛,在此刻好像睜開了,他無聲無息的望著我,沒有開口,目光淡如秋水。 我不感覺畏懼,不感覺可怕,心底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戚。那種感覺,我想沒有任何人體驗過:自己親眼看著自己的尸體,看著它一點(diǎn)點(diǎn)的腐化,一點(diǎn)點(diǎn)萎縮。不知不覺中,我的眼睛里也充盈著淚水。 轟…… 在淚水流滿了眼眶的時候,沉寂的烏蘇木樹棺突然一晃,棺材中的尸體像是將要浴火重生一樣,被一團(tuán)看不見的火焰圍住了,尸體急劇的開始虛化,飄渺,仿佛被燒成了一片灰燼,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從眼前飄散,消失。朦朧中,我聽到了一道聲音,在虛空與耳際之間回蕩。 “我為大河生,為大河死,那根絲,我斬不斷,紅塵鉛華,我洗不盡,你來了,我就走了……” 隨著這道聲音,棺材中的身影完全化成了一片粉塵,我想伸手抓住他,但是手一伸,那片粉塵嘭的爆開了,混入了空氣中,慢慢的飄散,再也無跡可尋。 “他……走了……”苗玉可憐巴巴的望著我,把我的手抓的很緊。 在這一刻,我心里突然明白了,徹底明白了一個道理,有的事,錯過了,不會重來,有的人,失去了,不會再有,那是一種徹底的失去,讓人恐慌。我忍不住也緊緊抓住苗玉的手,看著她那張布滿淚水的臉龐,心里有些甜,又有些苦。我不知道過去曾經(jīng)具體發(fā)生過什么,但我能感覺的到,眼前這個女人,為我吃了所有不能吃的苦,為我承擔(dān)了所有不能承擔(dān)的累。 兩個人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連心仿佛都貼近到了沒有距離。我就想著,她可以好,可以快樂,可以無憂。 “我們走吧?!蔽彝諘绲墓诺?,無心再逗留下去。 我們順著原路離開這里,四周黑暗中依然偶爾會有窸窸窣窣的怪異響動,但從始至終都沒有發(fā)生任何意外,從九黎古殿離開,站在干涸許久的故道里,我又一下子失去了目標(biāo)??雌饋?,想要尋回那些過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你要去什么地方?”苗玉不肯松開我,問道:“陪我走走嗎?” “好?!蔽蚁肓讼耄鷱浝账麄兗s定的日子還有幾天,這樣陪著苗玉在大河中慢慢的游歷回去,時間剛好。 我們買了一條小船,慢悠悠的在河中漂流,和大河兩岸無數(shù)奔波于河中的船一樣。水流湍急的時候,我親自駕船,迎風(fēng)破浪,水流緩和的時候,就放任小船自己漂在河上。我坐在船頭,苗玉靠在我肩膀上,像是慢慢的熟睡了,她的臉頰映出夕陽的一點(diǎn)點(diǎn)紅暈,睡夢中,嘴角露著一絲甜甜的微笑。 浪花一抖,小船來回?fù)u動了一下,苗玉驚醒了,她雖然醒了,卻仍然靠著我。我享受這種感覺,那是爺爺和爹的疼愛也無法取代的感覺,或許是這一年之間,自己經(jīng)歷的久了,漂泊的久了,感覺無依無靠,像是浮萍,總想有根。我就想著,這樣和她在船上相偎相依,慢慢的走著,即便走一輩子,也是很美的事。 這個季節(jié),河上的船多了,來來往往。漸漸的,視線里出現(xiàn)了一條大船,當(dāng)時,河灘上的大船不多,船一出現(xiàn)就分外扎眼。對方來的很快,但是好像并不是沖我們而來的,我的心隨即穩(wěn)了下來。 那條大船乘風(fēng)破浪,一路飛快,短短片刻間就到了眼前,一直等大船走近之后,我頓時慌了,大船的兩側(cè)船身上,插著兩面毫不起眼的小旗,小旗子離的太遠(yuǎn)的話,根本看不清楚,但是一走近,就會發(fā)現(xiàn),那是排教行船時的標(biāo)記。 排教的船?我抬眼一看,這艘大船好像并不是要做什么河道上的生意,船頭站著幾個人,視線一清楚,兩團(tuán)顯眼的紅色就映入眼簾。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因為一眼就看到了紅娘子,還有站在她身邊的小九紅。我跟苗玉相伴了幾天,想要把心底那種復(fù)雜的情愫全部壓下去,但是當(dāng)我看見小九紅的一刻,那種情愫,還有心里隱隱的矛盾,頓時就壓不住了。 苗玉為了救我,情愿拼命,小九紅又何嘗不是? 又是很久沒有見到小九紅了,她站在船頭,呆呆的望著一側(cè)河岸,她好像又瘦了,白皙的臉上沒有一絲絲血色。她沒有了往日的歡快,往日的直爽,就像是一個被鎖在籠中許久許久的鳥兒。 排教走水,船頭都有負(fù)責(zé)觀風(fēng)的人,那些人從小眼力超強(qiáng),大船貼近,我連躲閃的機(jī)會都沒有。船頭的紅娘子抬眼就看見了我和苗玉,她的神情微微一怔,隨后就露出一絲冷笑,拍拍正在失神的小九紅,示意她朝這邊看。 小九紅轉(zhuǎn)過頭的時候,本來呆呆的眼睛,猛然一睜。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那個讓她朝思暮想的陳近水,正在大河中和另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相偎前行。 “九兒,你自己看看,你每天朝思暮想的人,在做什么?”紅娘子帶著一股嘲諷又冷酷的笑意,轉(zhuǎn)眼看看小九紅:“你記得他,忘不了他,可他呢,他能記得你嗎?” 小九紅說不出一句話,她的眼睛睜的很圓,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嘴巴微微的開合了兩下,像是定住了。 “擠他們靠岸!”紅娘子回頭喊了一聲。 這段河道水流平緩,大船隨即調(diào)頭,小船的速度不及大船,馬上就被硬擠住飛快的涌向岸邊。船身一晃,唰的沖上河灘,我和苗玉在船里呆不住,閃身跳了下來。 一直到這個時候,小九紅的眼神還是直直的望著我,她什么都沒有說,但是卻哭了。 “傻丫頭,你知道那個女孩是誰么?”紅娘子對小九紅道:“那是九黎掌壇的孫女,苗不異的女兒,九黎公主一樣的身份,陳近水會丟下她,想著你么?” “近水……”小九紅遲疑了很久,呆滯了很久,嘴唇在發(fā)抖,聽完紅娘子的話,她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滴落在腳下,聲音發(fā)澀,道:“是真的嗎?你告訴我,是真的嗎?” 那一刻,我想起當(dāng)時在桑園村,小九紅面對大河灘三十六旁門上上下下的人,大聲叫道:我是陳近水的女人!陳近水死了!小九紅絕不獨(dú)活! 想到這兒,我的心一下軟的像一團(tuán)泥,然而余光一瞥,又看到了身邊的苗玉。 我該怎么辦?怎么辦???我心亂如麻,兩個女人,在我心里都像山一樣重,我不忍傷害任何一個,也不想丟下任何一個。但是此情此景,我難以面對,恨不得現(xiàn)在就死過去。 “你告訴我,是真的嗎?”小九紅站在船頭,身子已經(jīng)不穩(wěn)了,一把扶住身邊的紅娘子,顫聲道:“是真的嗎?” 我實在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啞口無言。紅娘子在旁邊冷笑道:“他沒臉跟你說話,你還看不出么?” “我不信!不信!”小九紅拼命搖著頭,淚如雨下:“他寧肯丟了命,也去桑園村找我,他不會這么做!不會!” “醒醒吧!傻丫頭!那時候他去找你,只是不認(rèn)識九黎的女人!現(xiàn)在他有了九黎的女人!怎么還會記得你!”紅娘子加重了語氣,扶著小九紅,道:“人,都是會變的!” 小九紅好像完全站不穩(wěn)了,身子一軟,旁邊的人趕緊伸手扶住,她微微的喘著氣,盡力忍著淚,不讓它再滴落。她看著我,眼睛里的神色變幻不定,憂郁,怨恨,深愛,眷戀,不舍,忘卻…… “陳近水……我永遠(yuǎn)不要再見你!”小九紅終于爆發(fā)出最慘痛的大哭聲:“永遠(yuǎn)不要再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