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子的左眼血流如注，但仍然死死壓著舉槍的男人，不許他開槍射擊。我遲疑了，并非懼怕對方手里的槍，即便有槍，我也不可能被嚇住，讓我遲疑的，是老刀子的態(tài)度。我相信，人是自私而又復(fù)雜的動物，有恩，有仇，都要宣泄報復(fù)?？墒抢系蹲訁s以這樣的方式對我，那種已經(jīng)消失的愧疚感，重新浮現(xiàn)在心頭。

    我不想再停留下去了，如果繼續(xù)發(fā)生沖突，難免會有傷亡，黃沙場胡家歷來憑血眼振興家族，聲名在外，老刀子已經(jīng)瞎了一只眼睛，我不愿再傷他，當(dāng)年名滿大河灘的胡家血眼，現(xiàn)在不是我的對手。我隨后貓著身子，一頭扎進面前的土里。大偉虎吼了一聲，猛跑過來，不過他沒有老刀子的本事，望著平靜的地面，看不出我在什么地方。

    “大偉！”老刀子咬著牙，苦苦的支持，勉強對大偉道：“回來！你斗不過他！”

    “他殺了亦甜！又傷了你的眼睛！”大偉瘋了一樣在原地到處打轉(zhuǎn)：“出來！你給我出來！”

    “老胡，干嘛要放他走！”一個扶著老刀子的男人恨恨道：“這次放他走！要什么時候才能再找到他？”

    “不是放他走……”老刀子慢慢站起身，他的臉上沾滿了鮮血，身子晃了晃，道：“而是留不住他?！?/br>
    “我就不信他能頂?shù)米∽訌棧　?/br>
    “記住我們的任務(wù)！我們要和，不要亂！”老刀子加重語氣，道：“他是七門的首領(lǐng)，七門在抗衡從西邊來的人，還有九黎后裔，現(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不能亂，放心，我沒事，只是眼睛出了點問題，丟不了命的……”

    我靜靜的蟄伏在附近，聽著老刀子和其他人的對話，心里越來越不忍。老刀子，或許也是和七門人一樣的人，心里時刻牢記著自己的職責(zé)，不會懈怠，更不會意氣用事。我悄悄的從旁邊順土遁走了，一口氣鉆出去很遠，悄然回到之前出發(fā)的地方。一切都平靜了，沙幫那些人老老實實的守在河灘的船邊，我讓他們把船先開走，然后所有人隱藏起來，靜靜的觀察。我不知道老刀子他們是偶然路過，還是刻意為了這片河道而來，不過他受了這么重的傷，肯定要醫(yī)治休養(yǎng)，就算是為了這段河道下的東西而來，全盤計劃已經(jīng)被打亂。

    不過我不敢掉以輕心，隱藏在附近，足足等了一整天時間，河灘上一個人都看不到，老刀子他們可能真的走了。直到確定不會再有人過來攪擾，我才帶著人從隱藏處跑出來。反正這段河道不正常，已經(jīng)引起了一些麻煩，我想盡快把水下的情況弄清楚，以免夜長夢多。

    “我下去看看，你們不用跟著了。”我對主事者交代了一下，沙幫里的伙計大多血性，肯賣命，但功夫有限，下水之后說不定就是累贅。

    “這個……”主事者很為難，這兩天事情太多，他害怕我出意外，回去之后沒法跟韓成交代。

    “不用擔(dān)心了，我去去就來，不會有事?！蔽肄D(zhuǎn)身就朝河邊的淺水走去。

    “姑爺，等等！”主事者趕緊一路小跑跟上來，招呼后面的人抬過來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大麻袋，道：“帶著這個下水，穩(wěn)妥?！?/br>
    主事者解開麻袋，里頭裝的是一套那種非常老舊的潛水服，這東西估計還是前些年和蘇聯(lián)沒有交惡的時候?qū)Ψ皆^來的技術(shù)物資，很沉重，穿上去笨的和熊一樣。但是有了它，人就能比較安全的在水下停留較長時間。

    “咱們費了老勁才弄來的寶貝，平時舍不得用，姑爺，你穿上吧。”

    套上這套老舊的潛水服，心里的確有底了。我的神魂已經(jīng)入水一次，清楚的記得水下的情況。一路順流下潛，水位不深，很快到了河底。模模糊糊中，我看到之前旁門那艘沉船就沉在水下，被泥沙掩埋了一半。身上的水肺能堅持十五分鐘時間，這艘船沉沒的比較古怪，我就想先過去看看。水流一動，水底的泥沙就微微開始卷揚，透過亂糟糟的水流和泥沙，我驟然發(fā)現(xiàn)，這艘沉船頭上尾下的陷在河泥里，但是船頭吊著的幾個人，已經(jīng)不翼而飛了。

    尸體被吊在船頭，沉浮之間不是沒有可能被水流甩脫沖走，但是幾具尸體一起無影無蹤，這個事情就顯得很不正常，我繞著沉船游了一圈，尸體確實是不見了。這艘船跑到沙幫的地盤，肯定有明確的目的，船上裝著很多工具，有些我叫不上名字，順手撿了一根鋼筋磨出的撬杠，徹底的放棄了這艘船。

    沉船的附近，就是那個壓船人被拖走的黑乎乎的漩渦，漩渦的轉(zhuǎn)動不明顯，只有些許的水流帶著沙子不斷在周圍來回的打晃，泥沙起起落落，就好像一張嘴巴正在緩緩的呼吸。一靠近這個漩渦，就覺得神魂不安，從漩渦里傳出的那種懾人的威壓四處彌漫，但是這一次，神魂躲在rou身里，不會被震的灰飛煙滅。我在旁邊暗中觀察了一會兒，運轉(zhuǎn)小五行術(shù)中的“水行”，速度一下子快了很多，游魚一般的貼著漩渦一沖而過。

    轟隆……

    平靜的漩渦突然塌下去一片，幾條小小的影子從漩渦里箭一般的飛竄出來，它們來的太快了，我條件反射一般的舉起手里的鋼筋去招架。鋼筋正正的砸到?jīng)_在最前面的那道影子身上，一下把對方砸出去很遠。這一瞬間，我看清楚了，那是幾只鐵猴子。

    這個東西在大河灘上的傳聞很多，都說是用來辟水中邪祟的神物，但我只親眼見過一次，就是當(dāng)時玄黃祖鳥的寶體出水時，鐵猴子曾經(jīng)對抗過圣域和九黎的人。但是現(xiàn)在完全沒有思考的時間了，砸飛那只鐵猴子，我感覺半條手臂都被震的隱隱發(fā)麻，然而那只鐵猴子被砸了一下，渾然無事，在水里翻了幾個跟頭，重新沖了過來。

    嘩啦啦……

    塌陷的漩渦猛然劇烈的轉(zhuǎn)動，從黑乎乎的缺口又接二連三的沖出幾只鐵猴子，十多只這樣的玩意在四周不斷的游動，不拼死力戰(zhàn)肯定是甩不脫它們了。我拖著手里的鋼筋，飛快的后退，等到兩只鐵猴子遙遙追上來的同時，順手一劃。小五行術(shù)主掌自然五行，鋼筋帶動著水流，兩只鐵鑄的猴子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暈頭轉(zhuǎn)向的被牽引著撞擊到一起。

    這一下就把兩只鐵猴子給撞廢了，我抖擻精神，不斷的引著追擊過來的鐵猴子來回亂竄，抓住機會就用小五行術(shù)對付它們，水下的撞擊聲接二連三，相互碰撞的鐵猴子抱著團沉到了泥沙中，不到五分鐘時間，十多只鐵猴子所剩無幾。

    就在這時候，我看見一只體型很小的鐵猴子轉(zhuǎn)身逃竄，朝著漩渦的缺口游去。這個漩渦肯定是要探索的地方，我害怕鐵猴子逃回去之后，會在后面的前進中制造更大的危機和麻煩，所以想要一網(wǎng)打盡，當(dāng)時就挺身追上去。它跑的很快，我借助“水行”，動作更快了一步，追到距離對方很近的時候，舉著手里的鋼筋就猛砸過去。

    唰……

    這只小小的鐵猴子隨即調(diào)轉(zhuǎn)方向，靈巧的一躲，朝旁邊游動過去。我也馬上跟著調(diào)頭，繼續(xù)猛追。前后追了十幾米遠，我又逼近了對方，鋼筋劈頭蓋臉的砸下去。力量在水里肯定要受到一定影響，但這一擊依然神力澎湃，鐵猴子被砸的翻滾了幾下，身軀外面的塵泥鐵銹都被震掉了。

    就在我感覺得手的同時，那只鐵猴子一扭脖子，它臉龐上的鐵銹震脫，露出一副陰慘慘的笑臉，我心里一驚，沒等有任何反應(yīng)，鐵猴子的脖子又飛快的一轉(zhuǎn)，那副陰慘慘的笑臉，隨即變成了哭臉。

    咔咔咔……

    哭臉笑臉在飛速的變幻，我的眼珠子仿佛都不聽使喚了，隨著臉龐的變幻而來回打轉(zhuǎn)，眼神一亂，心緒就跟著亂了。那只鐵猴子的腦袋像是一個撥浪鼓，兩張截然不同的臉不停的在眼前閃現(xiàn)。我下意識緊緊的握著武器，但身軀好像不受思維的控制，渾身上下的戒備頓時懈怠了，懶洋洋的動了動。鐵猴子在游動，我就在后面跟著。

    水下的光線本來就很黯淡，完全靠我手里的一點光源，光影隨著水流在晃，讓周圍的情景浮影般的上下起伏。我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就覺得那只鐵猴子引出了一條寬闊的路，路沒有盡頭，不知道要走多久。

    嘩啦啦……

    身在水中，但腳下的道路卻筆直的延伸到遠處，這條路上看不到一個人，陰測測的風(fēng)不斷的呼嘯，我隱隱聽到一陣水流的嘩嘩聲，下意識的轉(zhuǎn)頭看了看，迷蒙的眼神頓時在大路的一邊看到了一條泛黃的河。

    我陡然一驚，心底的潛意識像是爆炸了一樣。這只哭笑臉不停變幻的鐵猴子引著我所走的這條路，是黃泉路，路邊那條嘩嘩流淌的河，必然就是黃泉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