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陳鐵軍夢醒。

    在夢里，他和戰(zhàn)友們據(jù)守高地，敵軍炮火一輪一輪地覆蓋下來，步兵一波接一波地沖擊著陣地，敵軍的每一次攻擊，身邊就會有戰(zhàn)友倒下再也起不來，更多的戰(zhàn)友負傷依然堅持戰(zhàn)斗。生命定格在十七八歲的戰(zhàn)友，他們家里還好嗎？

    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衣食的無憂，讓陳鐵軍越發(fā)的牽掛犧牲了的戰(zhàn)友家里的生活。他是知道的，許多烈士家中貧困以至于甚至拿不出路費前往戰(zhàn)區(qū)烈士陵園祭拜。每每想起這些，陳鐵軍心中就一陣一陣的揪著痛，痛到骨髓里去。

    披了上衣拿了香煙走出來，準備到客廳陽臺上去抽煙，卻看見老姐和姐夫在陽臺那里坐著皺眉苦臉的說著什么。

    “軍兒，你怎么起來了。”陳向紅說。

    陳鐵軍低頭看到李正濤面前腳下有很多煙頭，便說道，“做了個夢醒了，出來抽根煙。姐，姐夫，你們這是干什么。”

    “沒什么，鐵軍，沒什么事?！崩钫凉龔婎仛g笑。

    拉了把椅子過來坐下，陳鐵軍對陳向紅說，“姐，遇著什么事了跟我說說?！?/br>
    “是沒什么事，你別cao心了?！标愊蚣t說道。

    陳鐵軍說，“這是干什么，說說吧。”

    夫妻倆對視一眼，陳向紅說道，“正濤，你說吧?！?/br>
    拿起煙來分給陳鐵軍一根，給他點上，李正濤這才猶豫著說，“也不算什么事，我想承包村里的地種水稻，和你商量了好幾天，也拿不出個章程來?！?/br>
    “就為這事你倆睡不著？”陳鐵軍說，“那就承包嘛，是缺錢嗎？”

    “不不不，我有錢的我有錢的?！崩钫凉B忙說道，“去年攢了一些錢，你姐也有點工資，錢是夠的?！?/br>
    “你是真磨嘰。”陳向紅受不住這性子了，說道，“你姐夫害怕被人告了，責任田是分了，可是承包的話，還不知道是個什么政策，怕被扣帽子?！?/br>
    哪怕在較為開放的沿海地區(qū)，這樣的顧慮也是重重存在的。前幾年還在打投機倒把倒買倒賣，現(xiàn)在則是小賣部小地攤小飯館越來越多。官方同樣的沒有明確的態(tài)度，或者說沒有態(tài)度就是態(tài)度。環(huán)境是微妙的，心驚膽戰(zhàn)地賺錢總比餓肚子要強。當然，陳鐵軍熟知上下七八十年的歷史進程，他是全球唯一有底氣的人。

    “不會，放心大膽地干?！标愯F軍很肯定地說道。

    李正濤吞吞吐吐地說，“鐵軍，我是打算承包三十畝荒地的，三十畝啊?！?/br>
    現(xiàn)在也只能承包荒地了，良田是按照人頭分下去的。在陳鐵軍的記憶里，南港兩三年前就開始落實責任田制度了，這方面體現(xiàn)出了南方沿海地區(qū)的優(yōu)勢——接受新鮮觀念新鮮事物的速度比內陸地區(qū)要快很多。

    老百姓剛剛拿到田地，自己伺候還來不及怎么會承包出去。

    荒地山地是沒問題的，村集體巴不得用來換錢。

    陳鐵軍皺起眉頭來。

    一看這神情，李正濤心里打鼓了。

    部隊干部一樣是國家的人，李正濤面對陳鐵軍就好比面對政府工作人員，是有天然的心理弱勢的。陳鐵軍這是明顯不滿意的神情啊。李正濤是心里有數(shù)的，如果只是幾畝地，問題應當是不大的，三十畝地的話那就有些嚇人了，搞不好一頂“新地主”的帽子就扣了上來。

    陳向紅一看丈夫這唯唯諾諾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說，“軍兒，我和你姐夫算過賬。你要是承包個幾畝地，那是沒有多大用處的。收成好的話一畝地能收個六七百斤稻，一年兩熟一千來斤。幾畝地幾千斤看著挺多，可是實際的利潤是不多的。你姐夫是打算和家里人一起來種，幾個人平分下去就更沒什么了?！?/br>
    此時陳鐵軍回過了神來，擺手說，“姐，我是覺得三十畝地太少了。既然是承包荒地，干脆就多承包一些，一兩百畝幾百畝，有改造成水稻田條件的都可以承包下來。三十畝是形不成規(guī)模效應的?！?/br>
    一聽這話陳向紅夫妻來都驚呆了。

    “幾百畝啊……”李正濤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陳鐵軍再一次很肯定地說道，“放心大膽地承包，能承包多少就承包多少，肯定是不會有問題的?！?/br>
    陳向紅沉聲問道，“軍兒，你是不是聽到什么消息了？現(xiàn)在關于田地承包官方還沒有明確的態(tài)度，貿貿然去干的話，我擔心出問題?！?/br>
    “是，在部隊的時候有幸見到大首長，聽他們說起來過。改革開放這是趨勢，勢不可擋的，可能會有一些波折，但是總體的方向是不會變的。姐夫，估計你也看到了，現(xiàn)在走街串巷的小販是越來越多，賣吃的賣小商品的攤販也越來越多。再看友誼街，兩邊得有十家飯館了吧。這就是經(jīng)濟制度發(fā)生變化的具體表象啊。你想承包田地種水稻，也是存了把大米拿到市場上出售的心思吧，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大膽點?！标愯F認認真真的分析了一通。

    李正濤被說服了，陳鐵軍說出來的話和政府說出來的話沒什么兩樣，都有著一樣的權威。這是當前絕大多數(shù)老百姓的認為。

    “沒那么多錢的?！标愊蚣t卻是說道。

    陳鐵軍笑著從上衣口袋內袋里把所有的錢取出來，把二十張十元大鈔分出來，剩下的零散鈔票重新裝進去，遞給李正濤，說，“姐夫，當幾年兵就攢下這些錢，這二百塊你拿著，我只有這么多了。”

    “不不不，那怎么行！”李正濤連忙擋住，急聲說，“我怎么能要你的錢，不行不行，鐵軍，你趕緊的收起來，錢財不好外露的?！?/br>
    陳衛(wèi)紅說，“軍兒，你干什么這是，你的錢你留著，你姐夫如果真的能承包幾百畝地，錢不夠我會想辦法?！?/br>
    “姐，我要錢干什么，在部隊什么都有根本沒花錢的地方，爸媽不要我總不能帶回部隊去，這千山萬水的丟了怎么辦。拿著吧姐夫，自己人不要推來推去?！标愯F軍態(tài)度堅決。

    李正濤依然不愿意拿著。

    陳衛(wèi)紅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的性格，說道，“你拿著吧?！?/br>
    繼而對陳鐵軍說，“軍兒，承包幾百畝地的話，靠自己人是種不過來的，意味著要雇工。承包田地可能還能說得過去，可是雇工太危險了?！?/br>
    “變通一下。”陳鐵軍說，“不要大張旗鼓地雇工，悄悄的來，對外就是朋友之間幫忙，工錢支付完全可以找個合適的名目來應對相關部門的調查?？傊彩菃栴}不大的?！?/br>
    李正濤懷疑地問，“能行嗎？”

    笑了笑，陳鐵軍說，“能行，退一萬步說，真到了那一步，咱們還是有辦法可以想的，是有其他方式解決問題的。姐夫，你就放心大膽的去干，沒問題的。”

    要徹底打消顧慮沒那么簡單的，但是，只要動手去做，什么問題都不會是問題了。陳鐵軍只能借助部隊干部的身份給李正濤吃定心丸，讓他放下顧慮甩開膀子去大干快上。至于陳向紅，卻是志不在此的。陳鐵軍很清楚他jiejie是心存從政理想的。

    談了一個多小時才各自去睡。

    二百塊錢不是小數(shù)目，約等于一個農村五口之家小半年的伙食費，能買一輛自行車，等于普通工人四五個月的工資。陳鐵軍服役五年攢下來的二百塊錢，是名副其實的巨款了。

    睡覺前，李正濤輕聲說，“老婆，我打算把鐵軍這二百塊錢算作他的份子錢，賺錢了按照份子給他分錢，你看怎么樣？”

    “你自己看著辦吧，我弟弟我了解，他不在意這個?！鳖D了頓，陳向紅低省說，“二弟變化很大了，部隊是真的很鍛煉人啊。你發(fā)現(xiàn)沒有，他拿錢的時候的神情很麻木，感覺他就沒把錢放在眼里，就跟拿報紙一樣。再一個，人也成熟穩(wěn)重很多了，有當官的氣勢?！?/br>
    李正濤說道，“當官的氣勢……沒錯，面對他我總是感到有很大壓力，就跟見村書記一樣。他是部隊干部嘛，不看重錢正常，國家什么都給發(fā)。不過咱們不能不當回事啊，這也算是做生意了，一分一毫得算清楚?！?/br>
    陳向紅問，“打聽了嗎，荒地多少錢一畝？”

    “水庫邊的村長開價十塊錢一年，那里面積倒是挺大的，幾萬畝的山地荒地，都是咱們村的。位置也好，直接從水庫引水，投入最小。其他地方都得挖引水渠，投入很大。不過水庫那邊的最貴，其他山地五塊錢就能承包一年的?！崩钫凉f。

    陳向紅是個雷厲風行的人，說，“我弟那二百塊就算二十畝吧，就水庫邊的，承包一百畝，全力干上一年，虧了就虧了，能賺錢就再接著承包?！?/br>
    “只承包一年啊……嗯，行吧，也可以，大不了重頭再來，只要老婆你同意我就沒意見。”李正濤只是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下來。

    歸根結底兩人心里還是顧慮重重的，就想著動作迅速的干一年看看情況。如果沒問題，自然是會繼續(xù)走這條路的，如果有問題，就等于是拿積蓄去賭一把。

    至于會不會因此坐牢，兩人倒是不擔心這個。陳家的家長陳長安是正科級企業(yè)干部，在政企區(qū)分不明顯的當下，這個職務也是許多人不敢小覷的。再說了，陳家在南港當?shù)匾彩穷H有一些厲害的關系人脈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