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出爐
阿音深知這回自己狡計必定得逞,爪勁倍重,還慫恿道:“對了!年輕人沒必要這樣死法呀!能夠活著真好,我代替教主應(yīng)承你,要是你供出誰是同黨,我們賜你一條生路又如何?” 言畢回望教主,夜冥閉下眼睛,緩緩頷首。 “真……的?”尹繼念喜出望外,興奮莫名,目光即時流轉(zhuǎn),雙目在搜索著殘雪。 許多時候,根本不須出口出手,目光,已是一種答案。 殘雪的心在發(fā)冷,他知道尹繼念為求生存,絕對不會留情,可是自己身份一旦被揭,尹家上上下下的滅門之仇將永遠沉在那場烈火中…… 就在尹繼念的目光還距數(shù)尺便落在殘雪身上之際,霍地傳來一聲暴喝,一條人影閃電掠前,一掌重擊在尹繼念天靈之上! “爹……”尹繼念僅叫嚷一聲已當(dāng)場斃命,滿臉難以置信之色,出掌人正是尹昊! 原來在此毫發(fā)之間,尹昊情急之下狂催真氣沖開xue道,他絕不能讓幼子這樣礙了殘雪的計劃,他亦絕不想幼子干出不忠不義之事。 他寧愿他死! 一掌過后,尹昊不知是因為心痛,還是力竭,頹然坐下。 殘雪依然不動、不言、不語,然而他能否不視、不痛、不再有感情? 阿音惱怒尹昊壞其好事,心知今日立功無望,一怒之下,舉掌便朝其腦門直劈! 就在此時,夜冥突然出手格開阿音,阿音陡地一呆,愣愣問:“教主,為何不許……小人殺……” 夜冥未讓他把話說完,兀自冷笑:“憑你也配?” 此語一出,尹昊不由回望夜冥,只見夜冥一臉欣賞之色,道:“殺子存義,不愧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本座敬重你!可惜,凡與本座作對的人都必須死,不過以你此等人物,怎屑死在販夫走卒手中?” 阿音聞言臉上通紅,此時夜冥的目光猝然落在殘雪身上,道:“只有死在我最中意的屬下手上,方是你的福氣!” 真是五雷轟頂,晴天霹靂,驚心動魄! 殘雪雖仍無木表情,但心中陡的一震。 尹昊也是一震,呆望殘雪,卻見這個孩子居然面不改容,不動聲色。 夜冥笑容清俊,緩步走到殘雪身前,囑咐道:“明天破曉,你就替我取其首級,讓他死得痛痛快快!” 說罷旋即轉(zhuǎn)身,揚長而去,阿音又如狗般緊跟其后。 僅余下殘雪靜靜的、靜靜的看著尹昊,看著一地的尹家男尸,看著這個未完未了的殘局。 一個將要由他親手了結(jié)的可怕殘局。 —— 夜分五更。 不同的人,各有不同的夜,不同的夢。 故在短短的五更,世人已夢盡人間所有滄桑聚散、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然而對于一個沒有夢想、沒有眼淚、沒有笑容、沒有親朋、只有寂寞的少年人…… 他的每一夜,又是如何度過? 特別是昨夜。 昨夜悄悄溜去,抬頭已是晨曦。 秋風(fēng)陰冷,吹綻一樹樹的楓紅,楓紅如血浪般冉冉散開。 每塊楓葉皆鮮紅欲滴,紅得就像是一滴滴血淚。 已是深秋。 殘雪冷冷提著刀,穿過血紅的楓林,踏上通往天牢的曲折小路。 他走得比平素更慢,每一步均異常沉重,恍似不愿前行。 只因他要去干一件世所不容的事。 阿爹死了,娘親也死了,尹繼潛、尹繼念死了,今日,連尹昊也要死了,從今以后,尹家將要絕子絕孫! 他加入日月神教本要為尹家報仇,豈料到頭來剛好相反,尹家一脈勢將徹底斷在其冷手之上。 回心一想,也不知是尹家欠他,還是他欠尹家? 鐵門開了,尹昊回頭一望,他知道,死亡即將降臨。 因為名副其實的死神已站在他的眼前。 真正的死神僅會為世界帶來悲哀與死亡,死神本身卻是面目平靜的。 眼前的死神,他縱然不哭不笑,但他為這么多人帶來死亡,自己心中可有半點悲哀? 尹昊佯裝若無其事,淡淡一笑,道:“你來了?” 殘雪緩緩把鐵門帶上,一雙漆黑的眼珠只專注望著手中的刀。這柄刀雖然極盡平凡,此刻在黑暗中卻冷冷發(fā)光,似在嘲笑著今天握刀的人,盡管冷眼冷面,然而一顆心,可冷得過手中的刀? 尹昊瞧著他這個樣子,溫言道:“孩子,不要責(zé)備自己!我橫豎要死,死在誰的手上有何分別?你今日所作一切,倘若皇天有眼,亦必會……原諒你……”他說著說著,聲音亦漸哽咽。 是嗎? 殘雪聽后暗想:那為何抬頭看天,從未發(fā)現(xiàn)半只眼睛?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只因皇天根本無眼! 造化似乎特別“眷顧”殘雪,總為他制造這么多意料之外的悲哀,還有仇恨! 包括殘雪昨日的恨,和今日將要新添的恨。 人間有愛,亦有恨,太多的恨! 尹昊雖然聲音哽咽,但仍未有落淚,接著道:“孩子,事到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br> 他的語氣如此凝重,殘雪亦不由抬眸望住他。 “應(yīng)承我,無論前路如何艱苦,你必須支撐下去,一定要好好活著。” 殘雪牢牢的看著他,良久良久,終于點頭,堅定地道:“我,仍然是爹心中的尹燁霖。尹家永遠不會絕后,因為夜冥必死在尹家后人手上。” 在此之前,他從沒開口對尹昊說過半句話,此刻乍一開口,尹昊登時驚喜不已。 他喜,并非因為殘雪終于開口對他說話,而是因為他終于喚了他一聲“爹”,并且對他做出堅定的承諾。 一個口若懸河、輕易作出承諾的人,大都半途而廢,或是草草收場。 不輕易出口的,這種人最可怕,有恩必報,有恨必雪,一旦開口應(yīng)承,肯定辦到。 尹昊聽得他重新承諾,很是放心,嘆道:“很好……那潛兒和念兒也算死得不枉了……” 他這句話說得不無悲哀,強忍的眼淚又再次于眼眶內(nèi)不住打滾,勢將奪眶而出,然而對這個冷酷可憐的孩子,他老大的一個男人怎可示弱流淚?他忽地轉(zhuǎn)身,背著殘雪,假裝打了個呵欠,手順勢向雙眼一抹,便偷偷把快要滾下來的眼淚抹掉,一切若無其事。 饒是如此,殘雪可在此倉促之間,瞥見他拭下來的老淚? 殘雪突然再次開口,問:“你,有沒有其他心愿?” 他口舌笨拙,然而此番心意,尹昊怎會不明? 在此命絕前的一刻,他深深感動,于是轉(zhuǎn)過頭來,以手輕拍殘雪的肩膊,微微苦笑道:“沒有了,不過……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你能把我們父子三人的尸首燒為灰燼,把骨灰?guī)Ыo少林寺的智空大師……智空大師是我的摯友,這次我們來行刺夜冥,他曾盡言勸阻,相信他定會把我們好好安葬,念經(jīng)超渡……” 殘雪點了一下頭,眼珠子凝結(jié)成冰,正自沉思之間,忽聞尹昊道:“孩子,你如今就立刻動手吧!” 殘雪抬首,靜靜的凝視他的臉,未有舉刀。 尹昊凄然問:“你下不了手?” 殘雪并沒回答。 “孩子,不要心軟,心軟就不能報仇,更不配當(dāng)男子漢!” 他說著突然一把捉著殘雪握刀的手,手勁一吐,狠狠便把其手中刀向自己心房一戳,鮮血登時激濺而出,濺得殘雪滿額滿臉滿頸都是血! 血熱面冷,他的冷面,可會被尹昊的熱血所融化? 事出突然,殘雪并沒抽刀,因為已經(jīng)太遲。 他的刀已貫穿尹昊心房,且由背門破出。 血,正自尹昊的心房源源滲出,沿著刀鋒刀柄,染滿殘雪握刀的手,但他的手并未有絲毫顫抖。他的臉也一樣。 不要懼怕! 不要哀傷! 不要痛哭! 只要復(fù)仇! 尹昊已奄奄一息,他虛弱地看著這個孩子那張木無表情的臉,看著他那只未有顫抖的手,一直逞強忍著的老淚終于不聽使喚,狠狠滑下他的臉龐,他的嘴角卻泛起一絲苦澀笑意,若斷若續(xù)道:“很好……爹很欣慰……爹有……一個……了不起……的兒……子,燁霖,你……真的……很了不起,因為……你始終……不哭,你……很……堅……強……” 是的,連他自己也要哭了,這個孩子依然不哭,真是談何容易?可是他雖把面對生離死別而不哭的殘雪視為堅強,一般人卻定會視之為冷血。 尹昊說到這里,已然支撐不住,口中猛地噴出一大蓬鮮血,但他堅持下去,一字一字地吐出他最后的一句話。 也是他最想說的一句話:“但……爹……知道,你……你……的……心……卻……在……哭……” “哭”字方吐,他的身子倏地劇烈抽搐起來,一只手緊緊抓著殘雪的肩膀,像是不忍心留下這個孤單的孩子,獨自去面對未來莫測的噩運。 他就這樣定定地注視著燁霖,良久良久,慈愛而酸楚的目光始終沒有再移開過。 因為從此以后,他的一雙眼珠已無法再動。 血,滴答,滴答,滴答…… 血,一點一滴,落到地上,漸漸凝成一條血路,凄厲地朝光明神殿的方向延伸而去。 血,是尹昊的血,自他的頭顱滴濺下來,血滴如淚。 他的頭顱已被一刀斬下,此際散發(fā)披面,老目含淚,真的死不瞑目。 頭顱并不伶仃,因為一旁還伴著一雙比它更伶仃的腳,正在踏著這條真正的血路。 腳是屬于殘雪的。 他的臉還是一貫的木無表情,然而尹昊在他額上面上頸上的血仍未抹去,就像所有的血都是從他頭上流下一般,模樣異常嚇人。 嚇得從樹上飄落的楓葉也不敢飄近。 他始終沒有流淚。 日月神教并不是落淚的地方。 江湖也不是落淚的地方。 可是走至半途,忽爾雨粉霏霏,連天,竟然也開始哭泣……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fā),請勿轉(zhuǎn)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