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失蹤
—— 天空陰沉如墨,似乎快要下暴雨,烈烈的狂風(fēng)吹卷著庭中央的梧桐樹,震下了一地的落葉。 羽林院里,氣氛是緊滯而冰冷的。 真是不知死活,竟敢私自跑出去玩。 看著被當(dāng)眾責(zé)罰的兩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圍觀看熱鬧的人各個表情麻木而冷硬,仿佛在觀賞著一部鬧劇。 “啪——!” “啪——??!” “啪————?。?!” 伴隨著一記記狠辣的鞭子,一道道清晰可怖的血痕在兩個赤裸瘦小的脊背上綻放開來。 趴在板凳上,雙手死死地扣著地面,凌風(fēng)沉默的咬著牙,雖然額頭已經(jīng)冒出了涔涔的冷汗,但他的表情卻是倔強而無懼的。 此時,身旁的慕云臉色蒼白得駭人,已經(jīng)發(fā)出了輕微的痛哭聲,眉頭緊緊地皺在一塊,似乎快要支撐不住了。 負(fù)責(zé)管理雜役弟子的是一個滿臉橫rou的莽漢,身著黑色長袍,留著山羊須。他雙手叉腰,趾高氣揚地站在前面,目光冷峭的瞪著正在受訓(xùn)的兩個弟子。 四周的光線一片昏暗,空氣中夾雜著血腥味兒,有些刺鼻。 人群嘖嘖不已地四下散開,只留下了兩個被打得半死的孩子。 凌風(fēng)輕微地痛吸了一口氣,顫顫巍巍地滑下了板凳,跌躺在了地面上,他無聲的笑了笑。 慕云一動不動地趴在凳子上,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師兄,疼痛的眼睛里閃著悲哀的淚水。 他想喊,很疼,很疼!! “哎——!”凌風(fēng)側(cè)過臉,“那個害了咱們的家伙,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咬了咬牙, 背上火辣辣的一陣鉆心的刺痛。 慕云無言,臉色凄苦。 真不該跟那個家伙一起出去,否則也不可能挨這一頓鞭子。 “再讓我再碰見他……”輕哼了一聲,凌風(fēng)冷冷地吸氣,“我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頓?!?/br> 聽著伙伴忿忿不平地說出了報仇的誓言,慕云哽咽著笑了笑,聲音艱澀而低顫,“只可惜我們連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讓哪兒去找他???” 鼻子里流淌著又痛又酸的氣息,他覺得希望渺茫得很。 兩個孩子咬著牙,忍著渾身的抽痛,站起身來,互相攙扶著,向后院的屋子走去。 一跛一跛地向前走著,凌風(fēng)抿了抿嘴,“一定還會見到他的,我記得他的臉,他躲不掉的?!彼灰啦火埖乇г怪牡缀懿桓?。 —— “找到了沒有——?” 看著一個個回來報告消息的屬下,風(fēng)云堡堡主的臉色是蒼白而緊張的。 “堡主,屬下們已經(jīng)將院子里的每個角落,每個房間都仔細(xì)搜尋了幾遍,可還是沒有找到小少主……”聲音低低的,說到最后,那位單膝跪地的屬下只得惶恐不安地埋下頭去。 沐清愁神色一黯,些微遲疑后,冷定地?fù)]手,“再去找,加派一些人手?!?/br> 在下屬們恭敬地退出大堂以后,風(fēng)云堡堡主踉蹌著后退了幾步,跌坐在檀椅上,臉上露出了難以察覺的震動。 —— 一望無際的大漠上,肆虐的狂風(fēng)卷起一地的黃沙,似乎要吞沒正在艱難跋涉而上的隊伍。 囚犯們在烈日中仰起頭,神情萎頓困乏,紛紛抬起手阻擋著迎面而來的風(fēng)沙。 隊伍的行進速度在大風(fēng)中越來越慢。 “混蛋,不要停下來,快走?。 鳖I(lǐng)頭的押解士官揮鞭一指,滿臉的橫rou,齜牙咧嘴,回馬折身沖落在后面的犯人怒吼。聽到了上頭的命令和叱責(zé),后面的幾個侍衛(wèi)隨即耀武揚威地用長鞭狠狠地抽打落在最后面的幾個人。 哀嚎聲陣陣,凄厲無比。原本由長繩連綁在一起百十人的隊伍,經(jīng)過了岷山的沼澤地,夷陵的亂葬崗,到了這片一望無垠的大漠上,便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爹,我餓了!”隊伍中,一個扎著發(fā)髻,眼睛水靈靈的小女孩拉住了父親的胳膊,虛弱地祈求。她的臉色早已因旅途過度的勞累而變得枯黃,嘴唇也干到裂縫,有清晰的血絲隱隱滲出。 諸葛青云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和塵埃,他無奈地看著憔悴的女兒。 “小蝶,再堅持一會兒!啊!”看了看前面高馬上的人臉色,他知道女兒的請求根本就是奢望。連續(xù)一個月的行路途中,除了晚上休息時每人發(fā)一兩個饅頭,其余時間便只能挨餓受凍的硬挺著。 小女孩扁了扁嘴,終究還是安靜了下來。低著頭,任由父親拉著向前走去。 他諸葛青云本是朝廷的兵部侍郎,卻無緣無故地卷入了一場明爭暗斗中。說他有通敵叛國之心,并從府中他的書房中,搜出了大量敵國的文書通牒。明明是陷害,可是當(dāng)今圣上昏庸無能,聽信佞臣之言,誣陷忠良而不自知。 而他們諸葛一門,世代忠良,滿門忠烈,他的曾祖父曾拜朝廷的兵馬大元帥,跟隨先帝為朝廷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然,誰能料到他們諸葛一家到頭來卻落了個抄家卸職,發(fā)配充軍的下場。 他冤?。?/br> 他怨過,恨過!可如今他只希望能帶著僅剩的女兒逃出虎口,過上安穩(wěn)人家的日子。 “咯,這個給你!”沉思中,一個臟兮兮的饅頭遞到了女兒的眼前。面對突如其來的饋贈,諸葛青云滿懷感激,急忙直眼望去。 他看到了一雙雖然萎靡但是卻隱約透著清澈光芒的眼睛。 這次通敵叛國案牽扯到好幾個朝廷大官,雖然下場大多一樣。但,一路上,為了自保,他們之間并沒有過多的言語接觸??粗矍斑@個目光清亮,長發(fā)飄然的少年,諸葛青云一時無語,心中略略有些壓抑。 不知道他是哪一家的公子?他心中疑慮。 “這個給你吃!”少年的目光卻是鎖定在他女兒身上的,“餓了就吃吧!”將饅頭塞到對方手里,他咧開嘴天真地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 小蝶的表情訥訥,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動,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手上的饅頭,似乎一時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在她抬起頭放眼望去時,卻只能看到少年融入前面人堆中的瘦弱背影。 “快吃吧!”諸葛青云勉強地笑著,心中一陣苦澀。 “還不快走!”剛抬起頭來。 “啪——”一道鞭影迎面襲來,他急忙將年幼的女兒拉進了懷里,結(jié)實地挨了一鞭。 “老不死的東西,骨頭還真硬!”惡毒地咒罵了一句,領(lǐng)頭的官兵白了他一眼,然后騁馬繞過他,向隊伍的前方走去。 諸葛青云彎下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饅頭,吹了吹上面的臟屑,他慶幸剛才衙役的馬蹄沒有踩到它。 一群烏鴉哀啼著從蒼茫的空中橫掠而過,轉(zhuǎn)瞬消失在天幕的盡頭,似乎在奏響著一曲哀怨的悲歌。隊伍頂著狂風(fēng)和野沙慢慢地行進在人煙罕至的大漠上,身后留下了一串串煩亂混沌的腳印。 夜幕悄無聲息地降臨,黑暗即將籠罩一切。 “我看到前方的樹林了!那兒一定有水喝!”忽然有人大喊,帶著無比的興奮和驚奇。很快人群中起了一陣sao動,大家瞪大了眼睛,爭先恐后的向前方踉蹌著跑去。 奇怪的是,押解他們的官兵卻沒有阻止這一群瘋狂的人們。他們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人群外,視若無睹,嘴角噙著一抹陰梟的冷冷笑意。 他已經(jīng)將這一群奴隸送到了目的地,可以回去復(fù)命了。 堡主之令,絕不能留下一個活口! 騎著馬揚長而去,他們的笑聲響徹云霄,帶著無比的譏諷和快感之意。 “你看他們回去了!”人群中,少年指著遠(yuǎn)去的馬匹,大聲說道。 然而他的話語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艱難跋涉之后,囚犯們都累得全身散架,已極度不耐煩起來,四顧著大聲歡叫著向前方詭秘的樹林跑去。 少年神色微微一沉,倏然止住了腳步,眼睛雪亮,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在眼眸中燃燒。 霍然間,他抬起頭來,臉上忽然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樹林的上空,幾只黑瘦枯大的禿鷹在盤旋歡嘶著,聲音凄厲無比。 少年心中頓感不妙,“大家快停下,不要再往前了!”狂風(fēng)卷起了他蠶絲般的長發(fā),他厲聲大喊,很是焦急的樣子。 然而已經(jīng)遲了! 頓時,沙飛漫天,吹得人睜不開眼睛。樹林里有樹木折斷下墜的“呲嘍”聲。 “天啊!你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衣衫襤褸的流民們驚呼,驚恐交加。 那黑色的翅膀淹沒了黯淡的天光,撲扇著,攪起了激烈的旋風(fēng),飛揚的黃沙,呼嘯著,從頭頂上齊刷刷猛沖而下,如萬馬奔騰,向著林中的人群撲來。 “啊——!”凄厲的慘叫聲刺破了天幕,沖上了云霄。 這一刻,天上地下,風(fēng)云變色! 囚犯們紛紛抱頭逃竄,一時間,偌大的樹林陷入了一片可怖糜爛的血腥味之中。 刺耳的驚叫聲縈繞在她的耳旁,倉惶的人影從四面八方奔竄而來。 年幼的小蝶在洪流中很快就與父親沖散了。 “爹——!” 纖弱的小身體被撞倒在地上,她神色慌張,放聲地大哭,艱難地向前探出一只手。 周身是嘩然的奔竄身影,已經(jīng)看不到爹爹的身影。 “爹——!”她稚弱的聲音被紊亂的腳步聲淹沒。 小女孩掩面哭泣。 狂風(fēng)把樹林吹得簌簌作響,大片大片的樹葉被吹落枝頭,一根根堅硬的樹枝被猛烈的勁風(fēng)折斷,當(dāng)空砸下。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可憐的女孩子。 絕望無助中。 “小蝶——!” 她的手被緊緊地挽住,下一刻,她的身子被人從地上拉了起來。心跳提到了嗓子眼,她什么都聽不到了,害怕的淚水迷濕了眼眶,眼前一片混亂,她只能清楚地感覺到那人掌心的溫度。 “不要怕,我會保護你!”少年喘息急促,他握緊了她的手,在緊急關(guān)頭對她輕輕保證。 ——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粋€月過去了?。。?/br> 依然沒有兒子沐易航的消息。這個孩子就像憑空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 秦清在得知愛子丟了以后,整個人幾乎陷入了與世隔絕的狀態(tài),神色恍惚而悲痛,不吃也不喝,眼看著一天一天憔悴了下來。 月華如霧,天空清廖而蒼寂,流云中穿梭過一縷縷壓抑的晚風(fēng)。 風(fēng)云堡的大院里燈火通明,所有弟子們在入夜的冷風(fēng)中靜靜侍立,忐忑不安。 挨身而立的凌風(fēng)和慕云低垂著小臉,手指劇烈地顫抖著,動了動嘴角想說些什么,卻又怕招來殺生之禍。 對照了一下庭院中的尋人畫像,他們才得知那天來找自己一起溜出去玩的竟是小少主沐易航。凌風(fēng)傻眼了,慕云早已驚得目瞪口呆。 只是沒想到那個孩子在街上走丟了,看起來挺聰明機靈的,怎么會走丟了?! 在一片屏息凝神中。 沐清愁雙手背后,站在大堂中央,空蕩蕩的身影斜斜地拉扯在地板上。 幢幢的燈光映照著,清俊的臉上泛著幽幽的冷光,他的目光逐一輕掃著無功而返的幾個屬下,漠然地勾了勾唇角。 看著堡主冷然犀利的眸子,那些下屬只得將頭埋得更低,大氣也不敢出。 “清愁,航兒找到了嗎?”這時,一個蒼白羸弱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從長廊上奔到了大堂門口,雙手緊緊地抓著門框,指骨慘白如印,她怔然而滿心期許地凝視著自己的丈夫。 望著妻子痛楚失神的摸樣,沐清愁心里黯痛,他疾步走了過去,握住她窒息顫抖的手,想要讓她安靜了下來。 “找到了嗎?”眼眶里凝聚著脆弱不堪的淚光,她含糊不清地問,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猶如一觸即碎的琉璃。 “秦清……”無力地握緊了妻子的手,風(fēng)云堡的堡主沉痛地低喚,突如其來的絕望和無措讓他幾近崩潰。 “還沒有找到嗎……”秦清怔怔地顫栗地問。 沐清愁低下了頭,不忍再看她。 秦清面色恍惚,腳下顛簸著,忽然伸手輕輕推開了自己的丈夫,她難以置信的望著他,目光癡癡呆呆的,眼底卻有異樣的亮光,好像穿透了他的身體,望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航兒那么小,他還什么都不懂,他一個人孤零零的,要怎么生活,沒有人照顧他,萬一他餓了,冷了怎么辦?怎么辦?”淚水靜靜地流淌,在她蒼白的面頰上如一片破碎的星芒,“清愁,我們要去找他??!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外面??!天這么黑,風(fēng)這么大,很冷很冷的,他穿得那么少,著涼了怎么辦?” 抓住丈夫的手臂,一陣猛烈地?fù)u晃,她哭得嗆起來。 “一定會找到的,航兒那么聰明,他不會有事的?!便迩宄疃硕ㄉ?,混亂的目光漸漸凝聚了起來,他用力握緊了妻子的手,一字一言地保證:“不惜一切代價,我一定會把航兒找回來?!?/br> 秦清的臉上有兩行窒息的熱淚慢慢滑落下來,她呆呆地凝視著自己的丈夫,嘴唇干裂地動了動,身體里的力氣終于消失殆盡,她雙腿一軟,虛弱地倒在了丈夫懷里。 “秦清,醒一醒!” 風(fēng)云堡堡主驚痛地?fù)碜×似拮宇澏兜募绨?,想要將她喚醒,她整個人如同被夢魘著,從她臉上瘋狂流下的淚水將他的手背濕濡了一片。 “航兒不會有事!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把他找回來!” 他緊緊擁著她的肩膀,連聲低喊。 大堂內(nèi)一片死寂。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被這種悲痛的場面感染,目光無奈而惆悵,痛心地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