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師徒
—— 隔年三月,當朝太師曹煥挾天子以令諸侯,權(quán)傾于朝野,官霸五湖四海,jian臣當?shù)溃B年戰(zhàn)火不斷,民不聊生,金夢皇朝岌岌可危。整個帝都就如同浩瀚海洋中的一頂破船,飄飄搖搖,隨時都有可能被迎面而來的巨浪吞噬。 然而,在往后的這三年,整個帝都朝歌,甚至整個金夢王朝統(tǒng)治下的百姓,都感覺到了“新”的力量,仿佛有一股正義的凜風撕裂了常年累月凝滯的空氣,帶來了新生的改變力量。 首先是病危中的皇帝召回了被貶為庶民的皇太子慶明,那個身處遠古邊疆的青年在幾位武林人士的庇護下,順利返回帝都,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上,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面,跪倒在龍榻上奄奄一息的帝王面前,接過了那個代表金夢王朝帝王血脈象征的青龍玉璽,樓澈大帝當即承認了他的身份,至此,金夢王朝懸空了數(shù)十年的皇太子之位終于有了主人,也讓全天下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皇太子的冊立,同時也標志著以曹煥為首的太師一黨垮臺的開始,自從慶明太子順利入住軒轅宮,早些年被曹煥貶官發(fā)配,抑或被誣陷入獄的大部分朝廷命官被官復原職,重新得到帝王的重用,影響勢力日隆。 在民間,由于諸葛青云被害身亡讓百姓們?nèi)呵闆坝?,大理寺門外,夜以繼日都有百姓跪在那里喊冤,請求朝廷對兵部侍郎全家遇害一事徹查到底。 而在朝廷上,眼看局勢風云變幻莫測,見風使舵的文武百官結(jié)成了聯(lián)盟,以原兵部侍郎諸葛青云生前遞上的最后一道奏折,為導火索,在朝野上,對曹煥一黨發(fā)起了猛烈的進攻。 墻倒眾人推,倒曹的風暴從朝野間席卷而起,撼動了整個金夢王朝上上下下。 大理寺和懸鏡司已經(jīng)按照帝王的旨意,介入了對曹太師一黨的清算和追查,第一個定下的罪名就是誣陷忠良,欺上瞞下。 曹煥自知大難臨頭,攜家?guī)Э谶B夜?jié)撎映隽顺璩恰?/br> 龍顏大怒,賜奉旨查辦此事的大理寺寺卿顧朗清尚方寶劍,帶上御林軍緝拿曹煥,必要時刻,可斬立決。 曹煥詭計多端,卻似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杳無音訊,數(shù)個月下來,派出重兵的大理寺一無所獲。 —— 天山頂峰。 清晨,東方露出了魚肚白,紅日正在東升,萬物的呼吸聲靜謐而舒展,青草葉尖上的晨露在朝霞的映照下泛著晶瑩透亮的光芒。 青碧的天空中一行白鶴排云而上,留下了一串串動人婉轉(zhuǎn)的旋律。 一個白衣的小女孩像出籠的小鳥一樣在林中歡呼雀躍地跑著,她手里拿著一朵五彩的小蘑菇,晨露打濕了她細長的發(fā)辮。 亭亭玉立的少女將小蘑菇插在頭發(fā)上,彎腰去采一朵白色的小花,嗅著白花的香味,她興致勃勃地抬起了頭。 “百花齊放——”嘴里默念了一句,白衣少女的臉上露出了清甜的笑意,雙手左右一舞,四周的樹葉霎時沙沙作響起來,一片片的花海在她的眼前綻放開來,一直延伸到了遠方。 女孩輕柔地闔上了漆黑的眼睫,纖細白嫩的雙手平攤著上下移動,白色的衣袂在風中飄搖著,愈發(fā)顯出她的清逸脫俗。 周身繁花似海,花香味彌漫在空氣中,白衣少女在花海中凌波微步,金波旬花、野百合花、野罌粟花繽紛亂眼,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映得少女白如冰雪的容顏都有了絢爛的顏色。 “繁花似錦——!”忽然間,白色的云袖輕妙地一拂,林中陡然間起了一陣芳香的清風。 一望無際的繁花仿佛被風卷起,紛紛揚揚了漫天,五彩的花瓣映著日光,繞著白衣少女飛舞起來,美麗得令人炫目。 師傅,我成功了?。?! 捏訣的手指緩緩放下,白衣少女的眼睛里閃爍著碎鉆般的光芒,冷徹晶瑩,纖麗的身影猶如驚鴻一瞥,從飄渺的花海中橫掠而過。 —— 巫月神宮,幻月閣內(nèi),潔白的紗帳一幢又一幢。 不遠處,有碧綠色的水晶風燈在屋檐下叮叮咚咚,隨風轉(zhuǎn)轉(zhuǎn)。 燃起的青檀香,飄出一圈圈詭異的白色痕跡。 諸葛小蝶不出聲地微微一笑,一邊喝茶,一邊看著師傅點起了一爐香,再似不經(jīng)心地擺弄著一旁青燈里面的燈芯。 這么多年了,這是她見過的師傅最頻繁的動作。 一頭勝雪的白發(fā)垂落至腰際,像一條銀瀉而下的瀑布,巫月神宮的宮主凌歌面色沉靜似水,不慌不亂地撥弄著那盞清油燈里的燈芯,動作清雅而熟練。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扭過頭來望著身后忍俊不禁的女弟子,臉色陰晴不定,看不出是笑是怒。白衣少女顯然是被師傅那過于難懂的眼神唬住了,頓了頓,微微有些靦腆的笑著,似乎一時又不知道說什么好,又頓了一下,才低著頭問:“師傅,徒兒什么時候可以下山?” 凌歌微微一怔,似乎沒有意識到弟子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她淡淡地皺眉,目光里沒有一絲情緒,沉默著緩步走出了大廳。 “小蝶,你真的想下山去?為何?”幻月閣前,黯淡的月光下,白發(fā)女子的眼色飄忽,空靈的不沾一絲人間煙火氣。 緊追上前的諸葛小蝶摸了摸自己的發(fā)辮,有些百無聊奈的扁了扁嘴,嘟囔著:“師傅教我的劍術(shù)和心法徒兒都已經(jīng)學會了,徒兒也想像其他宮中弟子一樣,可以下山走動,去看看山下的風景?”說到最后,小蝶的聲音已經(jīng)低不可聞,顯然也是明白自己的請求根本不會被答允。 夜風吹拂著師徒二人的白衣,獵獵作響。 凌歌閉了閉眼睛,微微嘆口氣,忽然道:“也罷,為師準了,你收拾收拾,便下山去吧!” 小蝶驀地抬頭,驚愕地等大了眼睛,“下山——?!”她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師傅,又是驚喜又是不敢確信,一時間有些語無倫次,喃喃著:“師傅,你真的愿意放徒兒下山了?” “你沒有聽錯,為師命令你下山去……越快越好……”淡漠的眉宇間有些許歉疚的意味,凌歌咳嗽了幾聲,點點頭,“你現(xiàn)在的武功只怕師傅都未必是你的對手,你帶上鳳尾鞭盡快地下山去吧?否則想走也走不了了……” 小蝶仰頭看著師傅,看著她蒼白清秀的臉,忽然間,不知因為什么感觸,她眼里的淚水直流下來:“師傅,你不會是責怪徒兒了吧……徒兒也只是說說而已,師傅,徒兒不會離開你?!?/br> 凌歌復又嘆息一聲:“你資質(zhì)聰慧過人……是為師心目中的好徒弟……”抬起一只手撫摩著女弟子的頭發(fā),凌歌手指冰冷冰冷的,語氣里帶著越來越恍惚的黯然,“走吧!走吧!” “師傅!”白衣少女驀地抱住師傅,語氣中有從來沒有的急切與堅決,“徒兒不會扔下你的!” “傻丫頭……”凌歌看著她,驀地笑了笑,眼神卻越來越平靜:“世事一場大夢,枯榮和生死,循環(huán)往復,生生不息,夢醒后無師亦無徒,你又何須太過掛懷?!?/br> 白衣少女遲疑了一下,還想再和師傅說幾句什么,然而師傅已經(jīng)自顧自地轉(zhuǎn)頭走進了幻月閣,不再理會她。 “師傅——!” 看著幻月閣緩緩閉上的珠玉大門,被阻隔在夜色中的少女陡然感覺眼眶有些灼熱,她呆立了許久,心下卻漸漸明朗了一些。 既然是師傅的意思,不如還是順了心意,收拾東西下山去吧! 諸葛小蝶緩緩跪下身去,在玉石臺階前磕了三個重重的響頭。 —— 揚州城外,風云堡后山。 幽靜清雅的仙人居。 夜幕下的翠竹林唯有皓月無聲,冷徹千古。 一陣夜風吹過來,有不知名的鳥兒發(fā)出一長一短的凄厲叫聲,白玉石墩旁的紫衣少女嚇得一哆嗦,有一種快哭出來的感覺。然而平日矜持慣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不肯哭出聲來。 “咳咳,你又是何必呢?有事沒事的總喜歡來這里鬧鬧……都五年了……你還不死心啊……”陡然間,風里忽然傳來兩句熟悉的語聲,那低吟的聲音悠長而清冷,伴隨著斷斷續(xù)續(xù)很不連貫的簫聲,近在咫尺。 少女眼睛一亮,撇了撇嘴,驀地抬起頭去:“所謂真誠所致,金石為開,兩位前輩一定會收我為徒的——”紫衣順著聲音的來處看了過去,看見了前面柳樹上倚坐著一位白衣少年。 聽到她那樣堅定不屈的回答,那個坐在樹上的人也似乎吃了一驚,手臂揮轉(zhuǎn),長簫橫在衣襟前,他明眸帶笑,審視般的目光凝注樹下跪著的女子。 沐易航的身影藏在千絲萬縷的柳枝后面,唯有眼睛閃亮如星,指節(jié)突兀的修長手中握著一根長長的竹簫,“真傻——!”他扯了一下嘴角,表情啼笑皆非。 “你不幫我在師父面前說好話就算了!拜師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管……”一眼看見對方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紫衣忘了平日里對少主該有的恭敬和謙語,脫口而出。 樹上的男子終于坐起了身子,提著琉璃燈,拂開柳枝,饒有興趣地俯身看著樹下怒氣沖沖的紫衣少女,薄如劍身的唇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嘖嘖……是你的事?那我不管了、你繼續(xù)跪著吧?” 星光淡淡灑落在沐易航的臉上,帶出一線逼人的俊美。他從枝頭躍下,負手站在了她身側(cè)。 紫衣女子負氣別過臉去,緊咬著嘴唇,不再看他。 沐易航怎知,她想要投入雪山雙雄的門下,只是想要能和他有多多相處的機會。 “你怎么還是冥頑不靈呢?”五年前,當紫衣第一次來這里拜師的時候,他曾經(jīng)一手扶起了她,并保證一定會幫她,可是五年后的今天,他居然用如此冷硬的口吻對著樹下的少女說,“別傻了,你就算是跪到頭發(fā)花白、骨頭僵硬也不會有結(jié)果的——!” “為什么呢?”紫衣女子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微微蹙起了眉頭,有些無措的咬了咬下唇角,連聲音也開始散發(fā)出寒意,“到底為什么呢?” 她眉目間滿是委屈,幾乎要哭出來,偏偏硬生生做出平靜從容的樣子,讓他忍不住要失笑。 沐易航想笑,眼光卻反而黯淡了下來,有些抱歉地皺了皺眉,他嘆了口氣,將手中的琉璃燈塞到了她手里:“好了好了,可別哭啊……喏,我送你回去吧?!?/br> 紫衣依然是低著頭,咬著嘴角不說話,樹蔭下,也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 “哎,地面上很涼?快起來吧!”風云堡的少主眉毛一挑,英俊的臉上有無可奈何的屈服表情,伸手想要扶起她,“說實話,我的確幫不了你,你就不要再鬧了,好不好?” 紫衣不依,鼻子一酸,眼眶忽然泛紅了。 “哎,我說你別哭??!”沐易航看到她的肩膀微微抖動著,頓時驚慌失措,有些頭大,只能不停地來回踱著步,抓耳撓腮。 看到他不知所措的難為表情,“嘻嘻……”地上的紫衣少女突兀地笑出聲來,起初還想保持一些矜持,但是越想越有趣,實在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幾乎讓眼前的男子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