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已經(jīng)到了春天，可時不時的倒春寒還是讓人們猝不及防，晝夜溫差總是很大，所以學校里每個人都還穿得格外的臃腫。不過男生們似乎總是不怕冷的，這樣的天氣里依然是一件襯衣外面加件外套就行，每人彼此也呼出一團一團的白氣打著招呼。

    掰著手指頭過在校的日子，同學們當真是放肆了，文化課還收斂點，美術課卻是無關緊要的，待老師離開一會兒，畫室里就炸開鍋了一樣，根本每人愿意理會那些教人眼花繚亂的黑白素描。

    到了眼下這個關頭，要不要繼續(xù)做一個美術生，這個抉擇變得非常重要，心中有動搖的人需慎重決定。班主任便花了兩節(jié)課時間與眾人商討這個問題，她時建議去杭州學美術的，當然并不強迫。她講話的重點還是在大學與文憑上。

    “同學們想一想，我為什么要你們重視文憑呢？我們看一下我們現(xiàn)在的這些商場。前年銀泰發(fā)出來一個招聘廣告，它要求的文憑，大學本科。你們現(xiàn)在就是應屆高考生，很多人都會在嘴里說著這樣的話：遍地都是大學生，有什么了不起？你回過頭來想一想，滿地都是大學生，你只是高中生，你優(yōu)秀嗎，驕傲嗎？”

    盡管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還是讓眾人臉上微微有點泛紅。

    浩潔在空氣中揮了揮手玩笑道：“修車需要我們?！?/br>
    班主任一張撲克牌一樣的臉：“浩潔你就算了吧，你這小身板……修車是項極重的體力活，為師怕你吃不消?！?/br>
    浩潔臉上于是一下子就燒起來。

    “所以你們要明白，文憑是很重要的。我們現(xiàn)在的就業(yè)形勢就已經(jīng)是這樣了，你們現(xiàn)在十六歲，你將來出來招工，到那個時候這個社會對于文憑的要求就更高了。我們說一個很現(xiàn)實的案例，高速上開巡邏車，正式工和臨時工的工資相差一半，臨時工工資就兩千多，獎金什么跟他都沒關系。那么為什么一些人可以簽合同工，一些人卻只能簽臨時工呢？因為他們文憑低。比如我家里一個親戚，他比我大一歲，我讀完初中去讀高中，他讀完初中去當老板?！?/br>
    大家都興趣盎然，學生是最愛聽老師扯東扯西扯到自己某個親戚朋友身上去的，而老師將其陳年舊事來往往也都是侃侃而談。

    “他說讀書很苦，我們都知道，現(xiàn)在說讀書很輕松很幸福的人很少了，這是一件必然的事情，我那個親戚說，反正將來考上大學也好，最后還是要出來做生意的，那干嘛不早幾年出來呢？在學校里讀書還要交學費，多不值。當年他剛下還那會兒跟著家里人跑了兩年，管理著一個小超市，干的也是挺好的。他自己每年過年回家的時候，親戚一塊兒吃飯，我還在死讀書，我還是沒有任何的收入。他想想他自己，他開玩笑說要不要給我壓歲錢。那個時候多得意，同齡人都還在讀書，他已經(jīng)出來賺錢并且小有成就。但是到后面，經(jīng)濟情況越來越差，生意很難做，很多村里面開廠子的老板動不動就倒閉了，原來資產(chǎn)是上千萬的，一下子倒閉之后就負債上百萬了。一開始開超市開得都挺開心的，開始先在嘉興開了一家，后來又跑到江蘇開了一家，已經(jīng)算事業(yè)有成了。還很開心娶了個大學的?？粕?，因為自己文憑低嘛，所以老婆有文化就覺得很開心。”

    夕陽從窗外無聲地遁去，從外面可以聽到麻雀扇動翅膀的聲音。

    “可是大前年的時候兩個超市全部都倒閉了，他就只能回家，有了孩子，歇了兩年?，F(xiàn)在在干什么呢，他只有初中文憑，一開始是在巖頭一家壽司店里面當前臺賣壽司還兼職做奶茶，一個月工資就兩千來塊。原先每天我們過年回家的時候，帶我們出去玩都是小車開得飛起來，一車的人帶起來去這嗨去那嗨，甌北聽說有個什么外灘一號啊，都帶我們?nèi)ツ沁呧?，啤酒都一打一打得交上來拼命喝很開心，每天消費都很高，那個時候是老板的日子?，F(xiàn)在每天踩電瓶車去巖頭，干了兩年多干不下去了。為什么呢？第一，工資實在是太低了，要養(yǎng)孩子，老婆不工作在家?guī)?，因為孩子太小。第二，某天晚上騎電瓶車下班回家的時候一不小心撞到了人，賠了上萬。打工才打了四個月，然后還賠了錢，最終一算還是虧多了。后來托關系在高速上面找了一個工作，就是開巡邏車的，一個月工資也就兩千多，臨時工。沒有辦法，不可能成為合同工，因為人家有個基本條件，大學本科，他沒有，他初中。想一想他現(xiàn)在，三十歲不到的年紀，再撿起來當老板可行嗎？現(xiàn)在投資一個店，你就算投資一家小小的店面，也要百萬打底，店面大一點的話錢更多。現(xiàn)在那還有這種底氣投資這么多的錢當老板？只能去給人家打工。打工怎樣才能讓工資高一點呢，想來想去文憑是第一位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說你有能力就給你加薪，如果想要錢多一點就要加班拿加班費，是很辛苦的。所以現(xiàn)在只能想一個什么辦法呢——花錢買文憑。但是這也不是那么簡單，不是說錢掏出來了文憑就到手了，這是非法的。打聽了很多很多渠道買文憑，一時有風險，二是價格高，而且文憑不是一買就能夠買得到，你還要找人代考，代考仍然是有風險，仍然還是要花錢。所以現(xiàn)在就要花大筆的錢去給自己制作一個假文憑。”

    銳炅碰了一下我的胳膊：“我睡一會兒，老師來了叫我?！?/br>
    我點點頭，用英語書夾了手機出來插上耳機，再從領口里拉了耳機出來塞進耳朵里，以手托腮。

    “同學們不要忘了，在我們那個年代，人口沒有現(xiàn)在多，現(xiàn)在是開放了二胎，小孩子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我們當年不讓生，所以人口就被掐掉了很多。但是現(xiàn)在，國家放出了很多的人，這些以后全部是跟你們搶飯碗的人。所以你們要想一想，形勢一直在變。比如說，我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出門不帶現(xiàn)金可以在外面嗨那么久，可是現(xiàn)在只要你有一部手機，即便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在外面待一個月兩個月也是可以的，因為你手機上有錢。以前都沒有想過這一種。所以時代一直都在變，那么什么是不變的呢？對文憑的一個追求。所以同學們清醒一點，到了現(xiàn)在不要還老在那聊興趣啊聊愛好啊聊什么呀，先踏踏實實地考上一個大學，不要眼高手低瞧不上美術類的大學，瞧不起特長類的大學，非要削尖腦袋去拼文化類的大學。你想一想，我們特長類的大學競爭是已經(jīng)窄了很多，因為人數(shù)少嘛。你要是單純?nèi)プ呶幕€的話，你想一想光我們這個學校六個班級跟你競爭，放到其他學校呢，其他學校都是十幾個班級多少號人跟你競爭。所以一定要注意啊，把當下這件事情一定要先做好了。你無論因為怎樣的機緣走到了美術特長班，現(xiàn)在哪怕你在不愿意，但是等你多年后回頭想想，現(xiàn)在這個可能是最好的安排。所以心思不要再那么跳動，還在那兒浮想聯(lián)翩，覺得美術耽誤了你的人生，好像掙脫開了美術，大好的燦爛的前程就在你眼前?！?/br>
    “如果你掙脫開了美術，大好的前程就在你眼前，當年，你怎么會淪落至此？”

    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你想一想我們班同學當年進來的時候全部都是美術分錄取的，是不是……”

    此時此刻偉浩顫巍巍的舉起雙手，一手緊緊攥著白花花的紙巾，一看就知道想要去干什么。

    班主任吐槽：“你怎么最近事情有點多誒？”

    偉浩也是不好意思：“老師最近鬧肚子了?！?/br>
    班主任便不能說什么，放行了。

    “你現(xiàn)在沒有那么多雞蛋，只有一個，你得要想，我把這個雞蛋放在哪里才能孵出小雞來，而不是說我把這個雞蛋放在那里能孵出一只鴨來，你想破腦袋都不可能。所以要量力而行，明白了嗎？同學們注意一下啊，我們什么東西有付出那你肯定有收獲對不對，同樣的，你想要有收獲就要付出代價?，F(xiàn)在同學們覺得我現(xiàn)在付出的代價是將來只能走跟美術類相關的，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代價，但你付出這個巨大的代價的同時，人家不是也給了你巨大的優(yōu)惠條件嗎？你有什么吃虧的呢？所以你付出，它也給你回報。到現(xiàn)在這個時候希望同學們想清楚，尤其是有些同學，有些同學眼高手低的話，無論你走哪條路，到最后都不會得到你想得到的東西?！?/br>
    拿水筆劃掉桌角日歷上的又一天，杭州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