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橋末端有一個朝外突起的小平臺，玄野站在上面，只一個小跨步，便踩著機體的固定支撐點，進入駕駛艙。

    試用機的駕駛艙共有前后兩個座位，后座稍高，估計是給測試人員或教練專用的，前座位置略低。

    玄野坐下后舉目四顧，只見正前方是一排儀表盤，雷達屏幕則在最中間位置。座椅兩側各有一個可拉伸的cao縱桿和數(shù)排作用不明的控制鈕，底部是腳踏板。駕駛艙是全覆式的，需要通過機甲外部的傳感器和探頭，把外界影像傳輸?shù)饺龎K呈夾角的顯示屏上。

    從整體而言，機甲控制界面比戰(zhàn)機要簡潔一些，既然電源可以使用，玄野便想嘗試著打開內部照明，但按了幾個開關，卻始終找不到正確的開啟方式，凱麗則在外面笑道“看起來你遇到了點麻煩?！?/br>
    “的確?！毙盁o奈，“這里有沒有說明書一類的東西？”

    凱麗卻反問道“如果有說明書，你是否有信心完成這個大家伙cao作系統(tǒng)？”

    玄野明白對方所指為何，沉吟片刻，緩緩道“我盡力而為。”

    玄野說的是實話。

    他原以為概念設計師的工作，就是建立一個數(shù)學模型，然后做一個cao作系統(tǒng)，僅此而已。那么憑借制作塵埃的經(jīng)驗，他覺得自己有七成把握可以勝任這份工作，然而坐上這臺全金屬外殼的真正機甲，他才發(fā)現(xiàn)當時想法過于簡單。

    舉個例子，把真實世界一塊靜止的石頭，用數(shù)據(jù)模擬出來，只要做個三維立體框架就夠了，其余都是美工。但稍復雜的物體，比如一輛奔跑中的模型遙控賽車，就要涉及到方方面面的東西速度與地圖之間的時間軸比例，速度與轉向離心力，不同地面的摩擦阻力，障礙物碰撞體積與反彈效用……

    而機甲更難，引擎功率如何設定，重力與高度行進參數(shù)如何計算，武器系統(tǒng)命中與損毀如何判斷，慣性動作捕捉如何實現(xiàn)，乃至視線阻礙，硬直延遲，天氣影響，能源損耗，想做出《王牌空戰(zhàn)》一樣逼真的物理效果，玄野必須盡全力學習相關研究理論，并掌握機甲的每一項功能與具體參數(shù)。

    而這一切還遠遠沒有結束！

    做完這些功課，接著才輪到cao作系統(tǒng)。

    雖然開發(fā)虛擬cao作系統(tǒng)，比真實機甲系統(tǒng)容易許多——因為感應器接收到的都是統(tǒng)一字符代碼，像素點陣的位數(shù)畢竟有限，無需像真實世界那般經(jīng)過多重設備轉換，才能獲取最基本的數(shù)字信息。這樣就大幅減少了處理器的運算量，且不用考慮程序之外的突發(fā)情況和其他干擾因素計算精度則幾乎達到百分之百。

    可盡管如此，這項工作的困難程度，仍然超出玄野原先最樂觀的預期。有那么一刻，玄野想過就此放棄，但念頭只在腦海里一閃，便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沒理由這樣做，不然的話，跟從不履行責任的他們又有什么區(qū)別！

    想到這玄野一咬牙，走出駕駛艙，跟凱麗相對而視，再次開口道“我一定能做好它，只是需要一點時間?！?/br>
    “沒問題，我看好你?！眲P麗伸出手，與玄野握了握，“那么，合作愉快！”

    接下來的兩個月，玄野都是在貝爾1號小鎮(zhèn)度過的，凱麗另有事情要辦，在和玄野見面的當天下午就離開了。

    臨走前，她留給玄野一份拷貝和一個網(wǎng)絡賬號，拷貝里儲存了第一代機甲的原始cao作系統(tǒng)，而網(wǎng)絡賬號則連接到晶核公司的內部服務器，登陸后可以查閱大量有關機甲的技術資料。

    玄野起初在機械組裝車間的管理辦公室內搭了個簡易木板床，準備晚上就睡在那里，同時也方便去地下空間研究那臺機甲——凱麗自然也把遙控器與鑰匙交給了他。

    然而機械組裝車間年久失修，夜間蚊蟲極多，玄野才住了一晚，身上就被叮咬了十幾處，又癢又痛，根本無法安然入眠。

    不得已，他只好搬到小鎮(zhèn)街上居住，與那個女調酒師做了一回鄰居。

    為了更合理地分配時間，玄野制定了一份計劃表，以便隨時修正進度，并強迫自己嚴格執(zhí)行。

    他平時就經(jīng)常熬夜，身體負荷本重，這次又給自己制定了高強度的計劃，就更少有休息的時候。

    而女調酒師的生活也極其沒有規(guī)律，經(jīng)常一覺睡到中午才起床，貝爾1號小鎮(zhèn)雖有幾家餐館，可這些都是晶核公司的私有財產(chǎn)，平日大門緊閉，只有年終聚會或大型活動時，才會雇廚師來做幾頓豐盛宴席。

    小鎮(zhèn)上沒有超級市場，更無外賣可送，玄野要解決吃飯問題，就得借用酒吧后的廚房和現(xiàn)成食材。

    一來二去，倒也漸漸和對方熟絡起來，偶爾忙得日夜顛倒，女調酒師也會幫他留點吃的東西。

    女調酒師掉廚藝并不精通，甚至比玄野還要糟糕，但她自己有一輛黑色悍馬，常開著車子去市里采購東西，回來時總拎著一大袋的米面或快餐食品。她還有個習慣，每到傍晚左右，都會去附近靶場練習射擊，靶場離兵營僅僅半公里遠，有時玄野從地下出來早了，還能聽到那不斷重復的沉悶槍械轟擊聲。

    貝爾1號小鎮(zhèn)很安靜，白天便見不到幾個活人，一到夜幕降臨，黑暗籠罩大地，就更顯得陰氣森森。整條街道上，唯獨那一間小酒吧還透著些許燈光，給人帶來幾分暖意。

    小鎮(zhèn)的生活波瀾不驚，期間米凱爾來過幾次電話，除了抱怨最近生活變得非常無聊之外，也順便通知玄野一聲，找空殼公司的事情已經(jīng)基本辦妥。

    這日玄野終于將機體的初期數(shù)據(jù)記錄完畢，提前回到酒吧，先隨意做了點晚飯?zhí)顖蠖亲?，然后坐在一張高腳吧臺椅上，攤開手繪草圖，全神貫注地翻閱著。

    經(jīng)過這些天的反復思考，玄野已經(jīng)對開發(fā)步驟和困難程度有了一個大體認識，他很清楚要做出一款與《空戰(zhàn)王牌》類似或者更出色的模擬游戲，單憑一個人的精力是絕對不夠的，那需要各個專業(yè)團隊間的互相配合。

    一般到了這個階段，設計師首先要做完成的任務，就是把搜集到的相關數(shù)據(jù)，進行概括提煉與抽象分析。由于玄野現(xiàn)在身邊缺少像伊凡諾夫教授這樣的資深導師，在關鍵時刻做出正確指引，他還沒有信心獨自完成整體架構設計。

    同樣，機甲知識儲備也是一個棘手問題，成長沒有捷徑可走，浩瀚淵博的學問背后，所伴隨的往往是堅忍執(zhí)著與孤獨寂寞。

    因此綜合考量下來，玄野決定按照自己看書時的老辦法，先從凱麗給他的機甲原始cao作系統(tǒng)入手，等將這部分東西大致弄懂后，再回頭鞏固理論。

    玄野選擇武器系統(tǒng)作為切入點，這是他比較熟練和拿手的內容，塵埃系統(tǒng)里，至今還保存著那個未完成的“導彈離軸發(fā)射命中概率測試”項目。而熟悉機甲武器的第一步，就是要知道這個重達40多噸的大家伙，是如何拿穩(wěn)手中的光束步槍，并進行瞄準射擊的。

    玄野正埋頭忙著自己的事情，那邊女調酒師則吹著口哨，意氣風發(fā)地走了進來，看樣子對自己今天射擊成績比較滿意。她肩上扛著一柄造型頎長的l115a3狙擊槍，進門后把槍往角落邊一扔，先給自己倒了一杯高度白酒，隨即雙腳高高翹到吧臺上，把酒杯握在手中。

    濃烈醇香的酒精入喉，女調酒師愜意地長舒一口氣，朝玄野喊道“小帥哥，今天要不要來一杯？”

    “對不起，我不會喝酒?！毙邦^也不抬地說道，“剩下的飯菜還在廚房里熱著，吃完請記得洗碗?！?/br>
    “切！沒意思的家伙?！?/br>
    女調酒師扁扁嘴，“某位不知道說過什么的哲學家說過喝酒是這個世界上最舒服最愜意的事情了，一個人要是連酒都不碰，活著還有什么樂趣。”

    自從玄野把工作重心轉移到武器系統(tǒng)以后，這種毫無營養(yǎng)的對話情景幾乎天天發(fā)生。

    夜晚，玄野大多坐在燈下，或分析機甲原始cao作系統(tǒng)，或計算著一些莫名其妙的公式，而女調酒師則拿出工具，為狙擊槍做定期保養(yǎng)。

    轉眼兩個月過去，玄野對機甲性能的認識漸漸深刻，心中已有了一個如何構筑瞄準系統(tǒng)的模糊概念，但到真正實踐環(huán)節(jié)，他卻總感覺欠缺一些東西，沒法將分散的積木拼裝到一起。

    玄野來這里之前曾答應過阿芙拉，承諾從今以后所有與畢業(yè)升學有關的東西，包括ga（平均成績點數(shù)）等，都不會再敷衍了事，這才由學生會出面，用一張不存在的病歷證明，拿到了校方的特殊長假（非休學）批準。

    眼見舞會臨近，然后就是期末考試，玄野思考再三，決定還是先回校一趟，于是便打電話向凱麗請假。

    請假過程很順利，凱麗在電話那頭答應得十分痛快“項目開發(fā)本就是一件長期而枯燥的工作，我們追求的是極致品質，即使耗時比上一個游戲更長，也無關緊要。第一筆預算經(jīng)費已經(jīng)批下來了，回來之后，我會介紹幾個新同事給你認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