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二 原罪(下)
真是的,原來他真的沒有被異形殺死?。?/br> 那他為什么不回ait?為什么不參加悼念活動?為什么直到此刻,臉上卻仍看不出一絲悲傷?! 卡洛兒出離地憤怒了。 此次出游,本是眾人在半年前就訂好了的。 那些經(jīng)歷過恐怖夜晚的學生們,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精神壓力 有的人得了輕度抑郁癥,終日愁眉不展,厭世悲觀;有的人整夜整夜地做噩夢,醒來后卻又什么也不記得了,神情恍惚。 這種因極大的現(xiàn)實恐懼,所帶來的無法磨滅的心理陰影,醫(yī)學上稱之為tsd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即指個體經(jīng)歷、目睹或遭遇到一個或多個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實際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脅,而導致的個體延遲出現(xiàn)和持續(xù)存在的精神障礙。 有人曾經(jīng)割腕自殺,幸虧被及時攔下;有人瘋瘋癲癲,注意力低下,在課堂上當眾辱罵老師,還脫光衣服;有人僅僅是去天臺放松小憩,坐了片刻,離外圍欄桿還有好幾米遠,就被聞訊趕來的校務人員一把抱住,送進醫(yī)院接受心理治療,天臺也隨后被校方封閉…… 學生們都還很年輕,心態(tài)不夠成熟,完全負荷不了如此無休無止的沉重折磨。 有的人干脆暫時休學,回家靜養(yǎng);有的情況稍好些,便相互約定,等哀悼日結束,假期正式開始后,一起出游散心。 7月11日,全聯(lián)邦舉行悼念活動,所有政府、學校及相關企業(yè),停止一切公共娛樂,軍隊鳴槍降旗,聯(lián)邦現(xiàn)任總統(tǒng)做電視講話。 7月12日,各州中高等院校統(tǒng)一放假,在施行教育行政管理地方分權制的聯(lián)邦,尚屬首次。 7月13日,卡洛兒隨眾人到達帕斯特堡。他們第一站就是參觀這里的極限運動公園,體驗了保齡球、卡丁車競賽、攀登繩索、輪式溜冰和密室逃脫游戲,又到汽車博物館,觀看一系列全世界最古典、最稀有的車輛。 7月14日,眾人稍作休整,上午10點整出發(fā),乘坐皇后叢林vi號,欣賞沿途風景,陶冶情cao,得以回歸自然環(huán)抱…… 這本是一次洗滌拂塵的心靈之旅,但令人氣憤的是,到了中午吃飯時,米凱爾突然對眾人宣稱,那個叫玄野的人渣敗類要來,又強拉著無辜的路易·愛德華,一起提前下船了。 于此,大伙兒好不容易才清凈無瑕的心態(tài),再度變得極差。 只有某一個人除外。 想起那個人,卡洛兒便又回過頭,冷冰冰地望向她。 明明經(jīng)歷了那么悲傷的一年,為什么這兩人,再加上一個迪米雷爾家族的紈绔子弟,就一點也不受影響?他們到底有沒有為那一個個年輕生命的逝去,感到過哪怕一點點痛哭悲傷,是不是為了個人感情立場,就可以連最基本的道德良心都不顧了?! 一個d5權限等級的賤民、一個負心的人渣敗類,一個游手好閑的花花公子,他們有什么資格出現(xiàn)在這艘游船上,有什么資格為自己強行辯白!難道他們做的虧心事還不夠多嗎?他們忘恩負義的表現(xiàn),別人會看不到嗎?命運真不公平?。∧莻€該死的亞麻卷毛,他為什么就不肯向身邊的朋友學習,還使勁拉著愛德華公子不放呢,對方為了避免觸景生情,卻是離開這片傷心地,千里迢迢跑去首都圈了呀!同樣含著金湯匙出生,人與人之間的品德差距,為何會如此之大…… 再說那個姓玄的廢物,這個人不敢參加悼念活動也就罷了,反正他也不配,卻為什么還敢厚著臉皮跟大家一起到帕德伯恩州來?要知道,這里的民眾根本不歡迎他,他那些ait的舊同學,至少有半數(shù)人,以后會成為聯(lián)邦的精英棟梁;而他自己呢,家境本來就不好,據(jù)說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從來沒寄回過一分錢!呵呵,真是活該??!一個高中都沒畢業(yè)的窮小子,整天在外面晃蕩,虛度光陰,能找到什么像樣的工作,將來又能有什么出息!沒瞧見他正在啃面包呢,低等人就不配吃好東西! 噢,對了,他還有個同樣身份低賤的伙伴,兩個人可以抱團取暖??!別以為我不知道,羅雷托收容院的那群貧民早就死絕了,被聯(lián)邦州政府劃為禁地,教會更是忙得焦頭爛額,信徒銳減,誰都沒空理她。那個小賤人無家可歸,這一年是在哪里住的,我可是駁回了她的寄宿申請啊……生活學費又是誰替她繳納的?她靠什么養(yǎng)活自己,該不會是…… 卡洛兒滿懷怨憤地揣度著,最初種種的沮喪自卑,在更為偏激的觀念引導下,在更卑微渺小的同類身上,取得了給養(yǎng)與平衡。 一旦將惡意成功地轉嫁給別人,她自身便得以解脫,這段日子以來,肆意滋生的心魔邪念,統(tǒng)統(tǒng)被酣暢淋漓的通達快感所驅逐,如陽春冰雪,漸漸消融。 卡洛兒臉上不自禁地浮現(xiàn)一絲微笑,像是某種頓悟得道后的境界提升,氣質倏地一變,指著面前唯唯諾諾的女孩子說“椎名由美,這次暫且饒過你,注意自己的言行,別再給我們學生會丟臉了?!?/br> 卡洛兒不愿再多看這兩個可恨可恥可惡可憐的人,轉身瀟灑離開。然后在旋梯扶手邊,她遇到了正緩緩拾級而上的星瞳。 少女肌膚若冰雪的精致容顏,與綽約如處子的淡雅風華,差點使得卡洛兒剛提至丹田的一口仙氣徹底破功。 為什么!為什么! 怎么搞的,什么情況? 剛走了一個阿芙拉,又冒出來另一個怪物,她這身行頭,總價應該不低于4000聯(lián)邦幣吧。而且這女人的臉蛋為什么可以這么光滑,一點淺淺的痘印痣痕都沒有,她是怎么保養(yǎng)的,用得什么品牌的護膚液,跟那個廢物,又究竟是什么關系?卡洛兒啊卡洛兒,你可不能再一次被別人比下去啊……那個敗類有什么本事,單論外貌品行,他哪點比得上默默無聞的唐集,更不消說愛德華家的公子了,他不就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嗎,憑什么能與一個個富家千金小姐攀上交情!沒道理啊,難道他跟南宮……那人一樣,使用什么神秘邪惡的古老催眠術,控制了對方的思想,這才令她們惟命是從?是的,絕對錯不了,傳聞那天夜里,他們不就身處同一棟樓嗎,房間也在隔壁!哼哼,那晚教學樓里的香艷旖旎,他也有份參與吧,說不定還是共犯……怪不得班里的人都說他不經(jīng)常露面,每次出現(xiàn),都是邋里邋遢的,全身還散發(fā)著一股幼稚男生的腐朽霉氣,原來如此?。∷勒鎼盒?! 卡洛兒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理論正確無比,她為自己的及時醒悟而感到慶幸,于是乎環(huán)抱雙手,挺了挺胸“你也喜歡他?” 少女揚起腦袋,青蔥指尖點著下巴,遲遲不答。 “不說話?難道你是啞巴嗎?”卡洛兒微怒,輕輕咬了一下嘴唇。 少女毫無在乎對方的言辭譏諷,豎起手掌,略略前伸,往旁邊撥了撥。意思似乎是說“你礙著我走路了”。 卡洛兒臉色有點不太好看。在她的心目中,自己與其他人是不同的,她可以瞧不起別人,卻不能忍受別人輕視她,尤其是比自己更出色的女性。 少女態(tài)度越怠慢,卡洛兒便越不高興,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沒有任何預兆地突然舉起右手,一巴掌向對方臉上摑去。 但遺憾的是,預料中手掌拍打臉頰的清脆聲響并未能出現(xiàn),卡洛兒右手停在半空,手腕卻已被少女握住。 少女的素手纖美,微微一扭,將卡洛兒的豐盈嬌軀往空地旁邊帶去,讓出一條前進的路。 卡洛兒姿勢狼狽,手腕又吃痛,這下顧不得再作矜持了,連連跺腳。 少女等走過她身邊,才松開手,徑自向前移步,任由齜牙咧嘴的卡洛兒在背后低低咒罵。 卡洛兒罵了半天,算是給自己找回點顏面,她不敢當面找少女的晦氣,便抓著旋梯扶手,沖對方大喊“沒教養(yǎng)的東西,朝三暮四的混蛋,阿芙拉真是昏了頭,怎么會喜歡上你這樣的渣男!”負氣而去。 前頭小半句罵的是少女,后面則將玄野也給捎上了。 少女對此好像沒多大感覺,腳步不停,繞過玄野身側,盈盈走到椎名由美面前,既無動作,也不說話,就這么定定地看看著她。 椎名由美也在偷偷打量少女,只是遠不如對方那般的堂而皇之。她張張嘴,想跟對方打個招呼,卻不曉得開頭第一句該怎么說;她想往玄野那邊靠近些,可是中間有少女阻隔,露天甲板上那間船舵室,像一面冰冷的鐵皮壁墻,將道路劃分成兩半。 玄野在左,她卻在右。 椎名由美的眼眶有些濕潤了,紅紅的,腫腫的,婆娑朦朧的眼睛里閃動著一種微妙光彩。她盡量穩(wěn)住情緒,朝背對著自己的玄野深深鞠了個躬,一轉身,掩面跑開。 玄野則始終一語不發(fā)地靠在船舷甲板邊,將最后一小片面包放入嘴里,細細咀嚼。 直至食物盡數(shù)吞咽下肚,他才輕輕嘆息一聲“雖然你的做法,很符合我的心意,但達成目的的方式有許多種,有時候手段太過激進直白,是很容易引火燒身的?!?/br> 少女漠然不答。 玄野搖搖頭,不再理她,俯看船下,水面倒影出輝映燈火,隨波紋的起伏,扭扭曲曲,人影迷離。 “我一直在尋找答案,想弄清楚善與惡,寬恕與懲罰,究竟哪一種更適合在這個殘忍無情的世界生存……但要成為你那樣的人,哪怕只是一分鐘、一秒鐘,也真的好難、好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