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寶牛也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huì)，才干澀地笑說：“大方，你說得對(duì)，咱們這輩子，活得沒不快意的，犯不著當(dāng)死不死連累弟兄，還平白做了刀子讓人握著去捅那位。你說是不是？”

    “是?！狈胶奚俚穆曇粝裎米右话慵?xì)微。

    “怎么了？”唐寶牛反問：“你倒怕死起來了？”

    方恨少道：“坦白說，我想活?！?/br>
    “你……！”

    “活著多好?；钪?，可以發(fā)生那么多好玩的事，有那么多的感覺，有你那么好的朋友，有……如果不到非死不可，我是決不愿死的。人家是視死如歸，我卻是寧愿變作只龜也不愿死?！?/br>
    “那你寧愿當(dāng)縮頭烏龜不成？！”

    “當(dāng)烏龜也無妨，至少能夠活，活著就好?？墒牵x圣賢書讓我知曉：朋友間要講‘義氣’。行走江湖多年，我得到也只一句話：要重義氣。如果害死、連累兄弟，還要牽扯上很多朋友，而對(duì)自己也一無利益，那我倒不如就此痛痛快快地死掉好了?！?/br>
    唐寶牛聽了方恨少這番話，不由垂下了頭，握緊了拳頭。

    “不錯(cuò)，我很想活，”方恨少喃喃地道，“但如果要活下去得要傷害很多好人，我就不想活了，死了算了?！?/br>
    唐寶牛靜默下來。

    “你呢？”方恨少悠悠游游地但也萬念俱灰地問。

    仍是沒有答腔。

    “你怎么了？”他發(fā)現(xiàn)唐寶牛正在抽泣。“你這男子漢大丈夫的不龍吟虎嘯也得狗吠狼嗥，卻像貓哭鼠泣的算啥？！你還算男人啊你？！”

    這樣一說，唐寶牛反而嚎啕大哭起來，哇哇大哭，掏心捏肺似的，還想拿方恨少干干凈凈的衫袖來擦拭眼淚鼻涕，只不過因?yàn)閤ue道受制沒能成功罷了。

    方恨少厭煩不已，生怕那混了不知是眼淚還是鼻涕的液體滴在自己身上：“哭爹哭娘的，不敢死就拉倒，你不死我自己死算了……”

    “我實(shí)在很舍不得死……”唐寶牛仍在哭?！拔姨焯斐燥埖臅r(shí)候，都有閃過這個(gè)念頭：有飯吃多好。我常?？吹矫琅臅r(shí)候，都想過：有美人看多好。我時(shí)時(shí)跟人打架把人打倒的時(shí)候，都省起：我還活著多好。但現(xiàn)在卻要我死……還要我殺死自己……我不想死啊……死了這一切就都沒有了……”

    “這也難怪，螻蟻尚且貪生……”方恨少唏噓不已，“你不想死的話，就不要死好了?！?/br>
    “我是不想死，”唐寶牛哀痛地道，“可是我不得不死。連你也為不出賣朋友而死，我卻不能為朋友而死，天下間焉有此理？”

    “你……”

    “怎么？你瞧不起我，以為我真不敢死？天下怕死的人多著呢！我唐寶牛就是一個(gè)！自古艱難唯一死，我連死都豁出去了，就沒啥可怕了！”

    “我……”

    “什么你你我我的，我以為自己夠娘娘腔了，看來你比我還婆婆mama得多呢！”

    “我倒小覷了你。我還以為你貪生怕死，臨陣退縮呢！”

    “死，我是怕極了；生，我也貪極了。不過，要是負(fù)了義氣，茍且偷生，我唐巨俠活下去又有什么朋友？沒有朋友兄弟瞧得起，我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早死早好，痛快了斷成漢子，不負(fù)義無愧心，過癮勝神仙！”

    方恨少道：“我剛才看你哭得搶天呼地的，還以為你……”

    “我哭是跟張?zhí)繉W(xué)的，他說他寧可流淚，不流血。這些年來我倒學(xué)了他這個(gè)，有事的時(shí)候喊叫一番，傷心的時(shí)候大哭一場?！碧茖毰５溃骸八姆ㄗ拥挂娦АＮ铱蘖诉@一場，心里倒是痛快多了！”

    方恨少愣了半晌，接了個(gè)話稍說：“卻不知那黑炭頭和小石頭他們怎么樣了？”

    唐寶牛也意會(huì)道：“小石頭是一定榜上有名了，蔡京大概也要對(duì)付黑炭頭吧?！?/br>
    “不知那位大小姐……知道我做了這件事后能不能高看我些個(gè)?！?/br>
    唐寶牛也陷入了沉思：“那位要是高看你些，也會(huì)高看我些吧，她高看我些，朱小腰便也會(huì)更高看我些是不是？我知道她備了好些個(gè)手帕是送給別人的，不過你說咱們死了之后，她會(huì)不會(huì)也記得給我留一條?！?/br>
    “不止！說不定還要為你掉些個(gè)淚?！狈胶奚傺劬Πl(fā)亮：那不是希望的光芒，而是一種求死的意愿，“我們還等什么呢？”

    “對(duì)，我們還等什么呢？”唐寶牛毅然地說?！熬统梦覀冞€能夠死的時(shí)候死了吧！”

    他們雖然不能動(dòng)彈，也不能傷人，甚至連傷自己也不容易，但他們還可以說話，還可以哭。就是說，他們至少可以咬斷自己的舌頭尋死。

    他們意志已堅(jiān)，死志已決。

    卻沒料“砰”的一聲，通風(fēng)口的罩網(wǎng)給震飛起來，兩條人影“嗖”地一聲進(jìn)入“機(jī)房”內(nèi)。

    唐寶牛和方恨少還以為是救兵趕到，隨后才知突然潛入的是任勞和任怨。

    兩人一進(jìn)來，唐寶牛和方恨少便死不了了。想死也死不了了。

    兩人給他們嘴里套上軟箍，使他們的牙齒根本咬不著舌頭。然后才滿意了，對(duì)完全失去抵抗、動(dòng)彈、掙扎能力的人獰笑道：

    “你們現(xiàn)在死不了了吧？”

    “你們的話，我們?nèi)犃?。這通風(fēng)口也正是通訊口，你們說什么，我們就聽什么?！?/br>
    “你們猜對(duì)了，我們不殺你們、不整你們，是為了要你們完完整整的，好讓你們那班講義氣的兄弟朋友手足來相救，而我們就只等著一網(wǎng)打盡?！?/br>